李纨悄声道。
“都回自己院子里去,这几日别玩闹。把环哥儿和琮哥儿也看好。”
大观园热闹小半月,又冷清下来。
林黛玉一个人无趣,索性搬回降云馆。
“父亲从金陵回来,似乎有些着凉,问题不大却断断续续不见好,我已经让大夫去看,晚些回来。”
林蕴整理着信件,在桌子上分成一份一份。
林黛玉看书的动作顿住,神情恍惚。
“幼时先生教导言犹在耳,却不想如今听到他消息却是如此境地。甄先生救他,他却害香菱。”
叹两声,看不进书索性丢在桌上,跟林蕴一起整理。
林如海的信件简单,大多是父女说些家常,因着上月出门才细细交代行程,提起贾雨村。
程家的信件就杂乱些,两位兄长性情不同内容也不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写。那些不能见人的就要挑出来毁掉,比如程潜给贾宝玉告状……
间或夹杂着几封曹家来的信,都十分简短,没有半分涉及礼法之处,看的林蕴一个现代人咬牙切齿。你特么连个情书都不会写!
余下便是外面人打探得来的消息,各种都有,甚至还有图方便写成纸条传进来的。
林黛玉整理着,就从信封中飘出来张手指宽窄的纸条。
展开一看,却见上面写道:
三家提亲大姑娘,两家提亲二姑娘。
顿时又羞又怒,点上蜡烛烧掉,还不忘呸两声。
如此激烈的反应,林蕴不用看都能猜到大概。
“有些事并非特意去打探,只是要心里有数。”
这个道理林黛玉自然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嫌弃地拍拍手,继续整理。
半晌午时间,厚厚的信件少了近半。
第二日李嬷嬷来,一双眼睛进了书房就开始巡视。
“老爷这几日顾不得回府,我已经把两位姑娘做得东西都送过去,也嘱咐贴身的小厮好生伺候,药也带了。”
“咱们新府邸已经建成,还差最后的修整就可以搬进去。陛下隆恩,奴婢去看过,比老宅宽敞,都快赶上荣国府一半大小。”
扫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李嬷嬷回话完毕自去歇息。却不知她刚出去两姐妹就暗自庆幸。
“幸好昨日收拾得快,不然又要挨骂,姐姐好机警。”
“前几日眼皮就总是乱跳,今儿终于好了,原来是应在这里。回家前还要再收拾一次,若是遗落了什么被发现就糟糕。”
“新府邸这么大,咱们岂不是要住的远?又不像外祖母家人多,要这么大宅子做什么。”
“房子可是好东西,你不懂。”
嘀嘀咕咕好半晌,王嬷嬷来催饭两人才正经。
蘅芜苑里,薛姨妈与薛宝钗亦在盘点,却不是盘点书信,而是盘点家私。
“不过三五年,咱们百万家财竟十不存一。哥哥还不能回来?”
薛宝钗拿着账本,不必在人前强装,脸色格外憔悴。
身旁薛姨妈眼眶微红,似乎是刚哭过。
“没了你舅舅谁还能护着他?你姨丈不管,人家不肯放人,任凭我送多少银子去也无用。”
说着又带上哭腔,帕子都沾湿半边。
“我只有你哥哥这一个儿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然去找林姑爷帮忙?降云馆两个姑娘向来跟你关系好,你去跟她们说些好听的,总能帮上忙。”
薛宝钗一怔,下意识拒绝。
“她们怎么管得了这种事情?”
话说完,心中却升起一丝侥幸。林如海如今官拜四品,已经是能找到的人中官位最高的,又是左佥都御史,若是他肯帮忙,说不得真有转机。
只是人家为何要来帮忙?
苦涩摇头,便要另想办法,却耐不住薛姨妈哀求。
“我的儿,他是你的哥哥,咱们家全都指望着他,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能不尝试,只要他回来,我定然严加管束再不叫他出门,他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啊!”
家中的产业支撑不住,铺子也越来越少,到如今不足十家,别说当年的皇商薛家,怕连普通的富商都比不上。若真连薛蟠这个唯一的男丁都死了,当真是绝路。
薛宝钗深吸口气。
“也罢,我就豁出去一回,去找林家大妹妹说情。只是她大约不会应。”
薛姨妈才不管,喜得催她。
“总要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想到你哥哥在大牢里面吃苦我就心痛难当,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到了这个时候,她惦记的依旧只是薛蟠的那点皮肉之苦。
薛宝钗张嘴想劝,想到以往种种,终究没说出来。
从蘅芜苑走到潇湘馆,又从船坞旁边的角门到降云馆,薛宝钗一路行来,心思复杂。
“你们大姑娘在吗?”
院中的丫头早认识府上几个姑娘,忙一边叫人通报一边恭敬迎接进去。
“两位姑娘刚下棋结束您就过来,可是晚了些,现下只有大姑娘在屋里,可要将二姑娘请来?”
听见林黛玉不在,薛宝钗竟诡异的松了口气。
“不必,我就是来找你们大姑娘的。”
走进跨院,门口丫头正在做针线,见着她起身相迎。
“宝姑娘来了,快请进。”
林蕴正在塌上歪着,手上拿着本游记,百无聊赖。
“你怎么有空过来?”
丫头倒茶后就离开,薛宝钗苦笑。
“我是有事来求你。我哥哥前儿在外面跟人打架,妈妈拿银子去却赎不出来,想着来求你帮忙。”
竟然是薛蟠的事。林蕴意外挑眉,坐直身子。
“若是其他事情,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但薛蟠不行。我不算什么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士,但也不是助纣为虐的奸诈小人。你不该来,白让我看轻。”
薛宝钗头一回在人前落泪,噗通跪下。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只有这一个哥哥,家中只有这一个男丁,难道眼睁睁看着薛家家破人亡,母亲以泪洗面?”
“求你帮我一回,只这一回!”
她哭的痛彻心扉,屋外丫头听见动静,默默走远。
林蕴却冷眼看着。
“我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却不能接受。薛蟠能有今日,不是我害的,却与你们母女脱不了干系。早跟你说过,但凡你能狠下心肠自己做这个当家女主人,薛家也不会落到今天。”
“玉儿爱说嘴,却有一句话没说错,你们都有兄弟。可你们这些有兄弟的,怎么反倒不如我们两个没兄弟的自在?兄弟姐妹亲近自然是好事,可这种祸害兄弟,还不如不要。”
林蕴不肯退让半分。
薛宝钗也做不出泼妇纠缠的事,从降云馆出来浑浑噩噩走着,突然听见旁边有说笑。
“别动,这只兔子最好看,我要给三姐姐留着养。”
“我也想给母亲一只,三叔帮我挑一个。”
走近看,原来是贾环等人在看兔子,不中从哪找来的小奶兔,白绒绒可爱的紧。
贾环也看见薛宝钗,问个好就跑。
“宝姐姐好,我要去找三姐姐先走了。”
从前探春是不亲近赵姨娘和贾环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姐弟之间的关系这么好了?
大约是从贾环开始长进,也知道护着姐姐那时候吧。
如今的薛蟠,竟是连贾环都不如,当真不要也罢?
猛然升起的念头叫薛宝钗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忙快步回去不敢流连,逃也似的飞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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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蘅芜苑里,薛姨妈满心期待的等着,见薛宝钗回来忙迎接。
“怎么样同意了吗?你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这些天在大牢里,肯定都瘦了。”
薛宝钗心跳如雷,强行按住。
“她不愿意帮忙,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还是另想其他办法吧。”
薛姨妈追问。
“她为什么不答应,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这是你的哥哥她为什么不救?我不相信,等我亲自去找她。”
说完竟真的要往外走。
薛宝钗从未觉得自家如此不堪,几乎用哀求的声音说道。
“她不会帮忙的,你重视哥哥,人家就不重视父亲吗?好容易进京父女团聚为何要为了一个外人将全家的前途搭进去,妈妈你清醒些!”
“那些人只不过想要钱,咱们还有几间不错的铺子,只将它们卖了定能将哥哥赎回来。”
不敢相信自己向来懂事的女儿居然说出这种话,薛姨妈眼眶通红,理智全丢。
“外人,谁是外人?那是你亲哥哥!你竟是连你的亲哥哥都不管了,你不管我管!”
“既然林家靠不住,我就去找老太太,我就不信老太太帮着说情她还能拒绝,一个孝道就能压住她!”
求情不成,竟是要改用胁迫。
若真的这样做,不说薛林两家,贾家都难做人。薛宝钗发狠将账本甩过来。
“咱家虽然不济,却如何到要卖铺子的田地?年前年后我都联系了生意,怎么账本上一点收入没有?”
“但凡有这些收入咱们也不用为难,只将钱送去就能将哥哥带回来,妈妈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解释?”
账本甩在眼前,薛姨妈一瞬心虚。
“三个多月前正过年,那一批银子早叫他花光,两月前那批货……他被人截了,没敢跟你说。”
不肯落下风,又强词夺理。
“他是家主,花些钱值得什么大事?横竖你是不想管了,我说不过你,只找老太太去!”
说罢就走。
“妈妈等等!”
薛宝钗抬脚要追,却一阵头晕目眩跌到塌上。
门口莺儿吓得激灵。
“姑娘你怎么了?我去请大夫。”
屋内没了人,安静的仿佛雪洞。薛宝钗看着散开的账本,竟似乎能看见上面越发可怜的账目。
当年,她也是鲜活如花朵一样的姑娘,为了家人强行克己守礼,多年压抑,竟换来这样的结果吗?
她不信。
再看桌上账本,狠狠攥紧拳头。
却说薛姨妈从蘅芜苑出来,一路擦着眼泪路过沁芳亭,正欲从侧门出去,却听不远处吵嚷。
“那边不是怡红院,莫不是宝玉出了事?”
薛家王家都出事,如果宝玉再出事,贾家岂不是也……
心下咯噔,抬眼就见袭人慌慌张张往外跑,边跑边喊。
“快去告诉老太太,宝玉不好了!”
贾宝玉出事,老太太必然顾不上薛蟠,薛宝钗又何去何从?
薛姨妈如遭雷击。
“我的儿啊,怎么这么命苦!”
哭得不能自己,茫然四顾竟发现没有一个可以寻求依靠的地方,只能又回蘅芜苑去。
怡红院里乱成一团。
“我不活了,让我死,让我死!”
丫头们熙熙攘攘拥挤着,却拦不住疯癫的贾宝玉。一会要拿剪刀,一会要撞墙,但凡能想到寻死的办法,他都要去做。
晴雯急得哭。
“你乱嚷什么,若真死了,我们都散了去,叫你自己孤魂野鬼!”
以往但凡说到这种话,他必定要反驳,这回却没有任何反应,只一门心思要从麝月手中抢夺吃水果的叉子。
贾母得了消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就要来看。才走到半路,又见王熙凤拿着菜刀冲出来。
“都是混账东西,我杀了你们,黑心下流货,挨千刀不得好死的!”
平儿从后面追来,劈手夺刀被划破口子。
“奶奶要杀要打只管冲我来,怎么出来发疯?快醒醒,大姐儿吓得叫母亲呢!”
再厉害的人提到孩子也是软肋,王熙凤却不理会,见人就撕打。
周围的丫头婆子媳妇,都围着看,指指点点。
贾母气的砸拐杖。
“要你们有何用,还不快将你们奶奶带回去!只一个平儿忠心,你们都是死的?”
正骂着,不知道是哪个小丫头脱手叫王熙凤挣扎出去,一脚绊倒在台阶上。
平儿顾不得自己冲上去垫住,却听一阵脆响什么东西砸碎。再看,就见王熙凤自己站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旁边地上还扔着骇人的菜刀,王熙凤迷茫张望。
“平儿怎得在地上,我不是在领着大姐儿玩毽子吗?”
逻辑清楚,竟是清醒过来。
平儿喜极而泣,抱着她哭。
“奶奶吓坏我了,刚才闹着要杀人。大姐儿吓得哭,我只好叫人先送到降云馆去。”
贾母抖着手。
“没事就好,我去看宝玉,你们伺候凤哥儿。”
吩咐一声,忙着往怡红院去。
立刻有小丫头过来扶着王熙凤进去坐下,又给平儿包扎伤口。有眼尖的瞅见地上有东西,捡起来递给平儿。
“好像是从二奶奶身上掉下来的。”
平儿用没受伤的手结果一看,忙到王熙凤身边。
“奶奶。”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满心惊骇。
这东西不是别的,却是当初林蕴送给王熙凤的玉佩。因为上面雕着娃娃喜庆,王熙凤便爱时常戴,此时却碎成几瓣。
“别叫人看见,谁捡到的?告诉她不许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