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陪着他的那个酒井奈月也好,零号也好,还是供体,只要他切断补给,所有的酒井奈月都会死亡,因为她们本就是一体的。
而他想要追求的he,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发生。
巨大的荒谬感像一盆冰水,将安室透从头到脚的浇遍。
就像支撑着一个人的信念或者精神信仰突然崩塌、突然被告知是虚伪的,那种无以言说的荒诞和恐惧可以在瞬间就将人击垮,让他丧失自我的存在。
安室透现在就不知道自己继续往前走的目的是什么。他想和酒井奈月一起出去,但出去的条件是杀死酒井奈月。
“奈月......”
“怎么了?”
有着一头耀眼金发的女人歪头看向他,神情平静又温柔。如果不是经历了上一周目,安室透根本不会发现原来她已经知道了她的宿命是什么。
她可以冷静的走向死亡,但安室透无法冷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他决定尝试最后一次。
他上前两步走到酒井奈月的身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直直的看着她娇艳的脸庞:“等会去看日出好吗?”
在上一周目中她问过安室透的话被他重新提了出来。
酒井奈月感觉自己从男人表情中看到了一点微弱的期盼和祈求,小心翼翼地像是怕她拒绝。她将视线从那双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眼眸中移开,粉嫩的脸颊上洋溢着笑意:“好啊。”
提心吊胆的安室透终于稍微安心了一点,他想等会只要拿了院长的卡直接去开门,也许就可以避开杀死零号的结局。至于零号会不会跑出来在外面屠杀,那已经不在安室透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打起精神和酒井奈月一起进了电梯,在激动的心情中迎来了好久不见的屠夫。这个异形男人举着斧头站在地下四楼的大厅中,仿佛就是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安室透暗骂一声,在存档后不管不顾的带着酒井奈月往外冲。
玻璃门成了遮蔽他们的助力。每经过一扇玻璃门,安室透都将它狠狠的关上,回弹的门给追逐他们的屠夫造成了不小的阻碍,影响了他前进的速度。
在重复了几次后,屠夫开始用斧头砍碎玻璃。溅起的玻璃碎渣被呼啸着的排气扇卷进风叶中,本就嘈杂的风声加了卡拉卡拉的声音,变得更加刺耳。安室透没有管越发吵闹的环境,他没有停歇地向前奔跑,却在第四扇门后停住了脚步。
在走廊的尽头,第七扇门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当它转身面对安室透的时候,透明的玻璃让他清晰的看见了那张溃烂的脸。
他几乎要绝望了。
那是零号。
安室透看到面目狰狞的女鬼狂笑着推开一道道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的位置飞来,而身后挥动着斧头的屠夫也踏着碎裂声步步逼近。
现在他和酒井奈月被包围在了狭长的走廊的中间。半径一米的大型风扇嵌在墙里不知疲倦的旋转,发出的轰鸣声搅得安室透的头脑更加混乱。他眼睁睁地看着捕猎者离他们越来越近,却始终想不到解困的方法。
在身后的玻璃爆开的那个瞬间,他听到了来自酒井奈月的大喊。
“蹲下!”
僵硬的身体在潜意识中服从了她的指令,安室透立刻俯身蹲在地上,然后在下一秒发现世界好像变得安静了起来。
风扇、玻璃、脚步、狂笑统统被驱逐出他的世界,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默。
他困惑的抬起了头。
在安室透的印象里刀枪不入、无法解决的屠夫被零号穿透了心脏,它的手插在屠夫的身体里,毫不费力地将那个高大的身体撕成两半,然后随意地将其中一块甩进了墙壁的排气扇中,沿着满地的碎玻璃扬长而去。
一直在运转的风叶被强硬塞入的庞然大物卡住,它努力的想要像以往一样欢快的转动起来,却无法成功。受到阻碍的发动机在安静了一瞬后用更大的响声来回报侵入的异物,向外散出的热甚至超过了之前所带来的风。
安室透有预感马上它就要转起来了。
发现风叶在微微震动之后,安室透立刻拉起酒井奈月的手,拽着她向前扑去,越过了被零号打开的第五扇门。他将金发女人护在身下,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画面。
屠夫的半边身体已经完全被排气扇吞没,掉落在地上的斧头、被染红的天花板还有从风叶中喷出的肉泥是他来过得证明。巨大的风扇依旧在工作着,但偶尔的一些停顿昭示着它在这场对抗之中也受到了损害。
“刚才怎么了?”
疑惑的女声从安室透的身下传来。他回头看着乖巧地躺在地上的酒井奈月,她的金发在地板上铺开,眼里闪着单纯的好奇。
他打断了酒井奈月想要张望的动作,轻轻用手盖住了她碧绿的眼睛:“别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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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副本里最难搞的两个npc一个已经死亡,另一个在杀死屠夫后就不知所踪。安室透意识到了这是逃离医院最佳的时间点,他快速跑向大厅,却发现等待他的是滚滚洪水。
暴雨通过斜坡倒灌进大厅,在上一周目还只是刚刚打湿地板的雨水现在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大厅中躺倒的尸体在水里飘荡,被波纹冲开,而那些庞大的精密仪器因为位置较高所以暂时没有受到水的袭击。
看到眼前的场景,安室透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他的视线在水面上巡视,终于发现了泡在水中的院长的身影。
院长的黑色西服在一堆穿着白大褂的尸体中格外显眼,他原本应该在禁锢住供体的玻璃舱旁边,但现在已经随着水流漂到了墙角,顺着波浪起起伏伏。
安室透决定淌着水过去找他。
西服裤因为浸水而紧贴着他的腿,变得沉重的衣物让行走比之前艰难了许多,被冰水冻得僵直的腿像是绑着石头。
但安室透担忧的不是这个,现在的水位对他来说是没过膝盖,对于酒井奈月来讲就已经到了大腿。更何况她穿的还是长款的裙子还有外套,在水中会更加难以前进。
他回头看着酒井奈月,对她张开双臂:“奈月,上来吧。”
酒井奈月也知道这大概是最快捷的方法,零号随时有可能回来,争取时间才是他们现在最应该做得事情。她没有犹豫,双手环住安室透的脖子,任由他将她打横抱起。
这不是酒井奈月第一次靠在安室透的怀中,但相较于前面几次,她觉得这大概是他最着急的一次。她听着耳边砰砰作响的心跳,仰头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视线一点点划过他蜜色的肌肤、严肃的眼神、高挺的鼻梁、还有抿成直线的泛白的唇。
脸部轮廓利落的曲线上微微的凸起昭示着他的用力。酒井奈月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后她将头靠在安室透的颈窝,眼中蕴着调侃意味的笑:“很重吗?”
水面因为走动产生了水花,一圈圈波纹反射着头顶炽热明亮的白光。金发女人呼出的温热气体打在安室透的裸.露的皮肤上,酥麻与痒一同出现,让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安室透一手扶着酒井奈月的后背,一手卡在她的腿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显得更加自然:“怎么可能。”
手里的重量其实很轻,甚至还有一部分是大衣在吸水后带来的,但安室透却觉得有些沉重。这当然只是心理感觉在作祟,可一想到他前途未卜的计划,安室透实在很难用轻松愉悦的心态去看待这一切。
但他当然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安室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太多。
“那就好,”比以往更加急促和沉闷的呼吸已经暴露了安室透的状况,酒井奈月伸手顺了顺他头顶浅金色的头发,笑着安抚,“马上就能出去了,要开心一点啊。”
安室透低头看向那双在灯光下璀璨夺目的绿色眼睛,用无意义的单音节词做为回答。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些什么,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的距离很快就在无言的行进中被消磨。安室透将酒井奈月放在桌子上,然后独自去找院长的尸体。
值得庆幸的事情是他被卡在了桌边,所以并没有被不断涌入的水流冲走。安室透在漂浮的尸体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了可以通过红外识别的身份卡。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快要失控的心跳,将卡片按在感应装置上。
【主线任务未完成——杀死零号。】
系统跳出的提醒让安室透的计划宣告失败,与此同时,一种类似警报一样的嗡鸣声从感应装置上传来,声音大得在整个大厅之中回荡。
墙壁上的红灯不断闪烁,照的天花板也在红白之间交错,安室透抬起头看着这幅画面,他原以为自己会慌乱,但事到如今他的心情却出奇的平静。
背对着她的金发男人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酒井奈月以为他是被吓呆了,赶忙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溅起的水花声淹没在急促而响亮的警笛声中。
她上前抓住安室透的胳膊,有些着急:“快走啊,得先把零号消灭!不然它很快就要被引过来了!”
“不。”
安室透突然想起了一个词叫摆烂,他认为这很适合现在被拿出来使用。既然无论怎么样都必须得杀死零号,那安室透决定开摆。他已经想明白了,只要他站着等死,那酒井奈月就不会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达到了他的预期。
他挣脱酒井奈月的手,回身靠在白色的门上,对她勾起嘴角:“我们来聊天吧。”
“聊天?”
“对啊,从见面到现在也有几个小时了,”安室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是六点整。他眨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阴霾,“准确来说是十个小时,但我还不了解你呢。”
对方没有给他回答,雨水和警报用自己的声音填满了空虚的大厅。安室透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语调轻快:“随便说点什么都行,爱好?喜欢的食物?”
“不喜欢什么也可以,比如说我很讨厌黑麦威士忌......”
酒井奈月打断了男人突然兴致高昂的话语:“安室先生,我们没时间讲这些了。”
她盯着安室透像猫一样上翘的嘴角,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反而像卸下重担一般愉悦,似乎完全没把零号和游戏的失败放在眼里。
这是被吓到神经错乱了吗?但系统根本没有给她反馈安室透的害怕值达标。酒井奈月无法解释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就像她也从来没有看清过安室透这个人。
一股无名的火烧在酒井奈月的心头,她没有等安室透的回答,转身朝玻璃舱走去。
但她还没有走出去一步,就被抓住了胳膊。
“我不会看着你死的。”
“酒井奈月。”
她的全名第一次从安室透的口中被喊了出来。酒井奈月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在几秒的沉默后,她低下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安室透走到金发女人的旁边,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我刚才在那个厨房里找到了夏木早纪的工作证。”
酒井奈月颇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眼中划过一丝恍然。怪不得从那之后安室透都一直叫她‘Natsuki’,她还说为什么称呼又从较为亲密的早纪变成了生疏的夏木,却没想到他喊的是奈月。
她呼出一口气,湖水一般柔静的绿色眼眸中写着无奈:“就算是这样,你也应该去把装置关了。”
“不可以哦,那你会死的。”安室透严肃的摇了摇头,随即想到了酒井奈月在剧情里的身份,十分理所当然的脱口而出,“这不是相当于我杀了我自己的老婆?”
......?
什么老婆?
这家伙怎么可以如此轻松的说出这么不得了的话?
酒井奈月呆滞了一秒,随后反应过来她名义上的身份。
安室透一本正经的样子在酒井奈月看来简直就像是在开玩笑,她抿唇往灌满绿色溶液的玻璃舱看了一眼,随口说道:“你的老婆在那边诶。”
“不,她在这里。”
也许是知道马上就要迎来结局,安室透感觉自己变得放肆了很多,也终于厘清了脑海里结成团的毛线。
为什么他要一次又一次的重来,为什么他要酒井拉赫月活下去,只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她而已。
不管是特定的环境和氛围下多巴胺、肾上腺素的分泌给了他虚假的幻觉,还是他肤浅的单纯的被她的样貌而吸引,这些都无法成为否认他喜欢酒井奈月这个事实的证据。
安室透也没想到他在这个年纪居然还会和中学生一样陷入‘网恋’之中,甚至这还不如网恋,因为他爱上的仅仅是一串虚拟的不存在的数据,是退出后就消失不见的数据。
他抬手捏住酒井奈月软乎乎的脸颊,唇边带着对自己的轻笑,神色温柔:“你才是酒井奈月。”
也许她在不同的游戏里有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性格,和他每一次的相遇都是完全不同的初见,但在这一刻,她只是他认识的、喜欢的那个酒井奈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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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酒井奈月被惊得差点以为自己在安室透面前露了馅。她仔细的打量着安室透脸上懒洋洋又有几分洒脱的神情,确定他只是在陈述“她是酒井奈月”的事实,而不是要宣判些什么。
她不明白在刷卡的那个瞬间安室透到底感悟到了什么真理,但他确实抛掉了之前一直缠在他身上的紧绷和恐慌,平和的姿态就像无药可救的人安静的等待着死亡。
原本酒井奈月应该是无所谓玩家到底有没有通关游戏的,但她已经被之前安室透不要命的读档给吓唬住了。她从没见过这么执著又难缠的玩家,所以她希望这一次能是他进这个副本的最后一次。
毕竟她不可能真的一直陪安室透在这个副本里耗时间。酒井奈月错开杀死零号的事情,将话头转向别的地方,神色真挚:“是谁告诉你关掉设备我会死的?”
“上一周目我亲眼看到......”安室透有理有据的反驳着,却又反应过来酒井奈月并没有之前的记忆。他闭上了嘴,显出一副固执的模样,“反正我就是知道。”
酒井奈月觉得他现在这样就像是只认死理的老头子,她握住安室透的手,循循善诱:“你能感受到我对吗?”
“脱离身体和精神的束缚,院长创造零号的目的你忘了吗?为了控制由他亲手创造出来的‘超人’,他不得不准备一些后招。”
“而我是有形的实体,和零号不一样。”
酒井奈月振振有词:“所以我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