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哪里来的鸽子。”瑞秋骤然惊奇地叫了一声,惹得艾薇转过头,看见半开的窗子外钻进一只雪白的鸽子。
它停留在书架上几秒,艾薇走过去,发现这小动物嘴里叼了一张类似字条的东西。
她把纸条取下来,那鸽子立马就扇动翅膀扑棱棱走了,似乎赶着回去像主人复命。
这会儿谁会送信给她呢?艾薇想不到是谁,凑近了去看上面细如蚂蚁的小字,“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
中二是很中二,文艺也很文艺。
这是来自《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句子,一看就出于那位自称诗人的欧恩之手,意思应该是要和罗密欧一样夜半来爬她家的墙,给这位艾丽叶提个醒。
“那是什么东西啊?”瑞秋问。
艾薇连忙把纸条在手心里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掩饰道:“没什么,不过是一只把信送错人家的鸽子罢了。”
瑞秋心思单纯,认定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小姐都不会骗她,点头说:“所以英格兰还是应该多招聘点邮递员,把一封充满希望的信寄托在不靠谱的鸽子身上怎么行。”
这时她们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两人把目光投过去,看见亚瑟满脸歉意地站在门外。
“请进……”艾薇把他叫进来。
“小薇,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要离开英格兰了。”他突然这么说,艾薇有些猝不及防,皱眉重复问了一遍……”你要离开什么?“
“我要离开英格兰了。”他低声说,月光从窗棂外钻进来,把他本就修长的影子拖得很长,他的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眨动着,手上捧着一只略显粗糙的八音盒。”你要去哪里?“艾薇不禁急了,整个人站起来问。我要去印度。”
第8章 浪漫至死将渝
“啥?”瑞秋反应尤为激烈,“小少爷你要去印度?”
艾薇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当亚瑟轻轻点头的时候,她根本难以置信,他作为一个即将远渡重洋的人,却格外冷静自持,说:“只有在那里我才能获得更多更好的机会,我将在那里担任军官,有大哥爱德华的照顾,你们放心好了。”
“可是我们真的不放心你啊。”
艾薇感觉自己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亚瑟到了那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该怎么照顾自己啊。
他却仍旧面带微笑:“没事的,在那里会有很多契机,说不定我哪一天把握住了,从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我就是母亲和你们的骄傲了。”
她突然发现,其实他也一直在自卑,那些轻视他的流言蜚语和批评讥讽他也很在乎,很在乎母亲对他的评价,很在乎周围同龄人看待他的眼光。
她从前以为历史上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是无所不能铜墙铁壁的,原来就像自己的哥哥亚瑟。毕竟都是人啊,怎么可能不脆弱呢。
只是他现在还只是莫宁顿家族的亚瑟ㆍ韦尔斯利,未来他会是主宰半个欧洲战场的第一代威灵顿公爵,他会凭借自己,获得安娜做梦都在愿望的公爵头衔,成为他在心底一直默默想成为的人。
“妹妹,我给你做了一个八音盒,花了几个晚上才做好的。如果你喜欢的话,能不能保存呢?”
艾薇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做工稚嫩的玩具,再抬头看看哥哥,眼眶里顿时有泪水在打转,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上帝呀,他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啊,就连赠送也是带着小心翼翼的口气在请求,这么腼腆内向的好人,有这样的哥哥真是上天的赐福。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使劲给憋了回去,强行挤出一个笑,接过那个八音盒捧在手上:“我当然非常非常喜欢,我会一直珍藏着等你回家。”
——
因为这件事,一整个晚上艾薇都是闷闷不乐的。
她正趴在桌子上撑头想事情,玻璃窗猛地发出一声「砰」的惊响,艾薇下意识抬头,正对窗外一双亮晶晶的眼。
“喂,玻璃很贵的。”她不满地瞪了那位落拓青年一眼。
她没有说假话,透明玻璃对于生产力还不是很发达的时代来说,也算是值钱的物件。
欧恩却满不在乎:“莫宁顿家不至于连这点小钱也要计较吧。”
随后他居然就消失了,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这是在干什么?艾薇不知道这位兄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禁走到窗台前探出头去张望,这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居然在弹一把吉他,甚至在自弹自唱,旁若无人地唱起古希腊游吟诗人的歌。
这个年代刚兴起六弦吉他,属于古典乐器的一种,正处于广受欢迎的时候。虽然艾薇不介意体验时下最流行的音乐,但不代表安娜不介意。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楼上传来安娜愤怒的尖叫:“哪来的吉普赛人在卖艺?瑞秋!快把他赶出去!”
艾薇见状赶忙披了件外套,从窗沿顺着凹凸不平的墙壁爬下来,还好这个身体的主人是有点功夫在身的,竟能在三十秒内从二楼平安地降落到地面。
“喂,你疯了吗,我母亲还在睡觉呢。”还没着地,她就冲欧恩小声喊。
他放下吉他,背回身上,仿佛对刚才造成的骚乱毫不在意,扯出一个颇为痞气的笑:“我能邀请你在你家花园散步吗?”
艾薇眨了眨眼:“可以。”
“你有没有意识到,我们两个这可是在约会哎。”
他有一种把正经话说出玩笑意味的本领,艾薇也不想探究他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只觉得他这个人挺有趣,反正痞帅这一挂挺讨她喜欢就对了。
“我看你不像是第一次约会吧。”
他毫不客气地点头:“不瞒你说,追求我的伦敦女孩能从白金汉宫一路排到格林威治。”
“没关系,追求我的男孩同样能排到法国巴黎。”
“哦?”欧恩挑眉,“你那是谦虚了,怕是连路易十八都不得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艾薇觉得有点不太吉利,脚下果然差点被小石子硌了一跤。
“我对流亡的原国王可不是很感兴趣。但要是拿破仑,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
“拿破仑?”他似乎不太熟悉,“原谅我才疏学浅,竟没有听到过这位先生的名字,不过听起来倒不像是法国原住民,像是来自意大利。”
话音刚落,艾薇才想起来这时的拿破仑才刚崭露头角,还未发动雾月政变在法国政坛上发光发热。
不过这会儿普通英国民众可能还都不认识,没过几年他就能成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人物,甚至足以让欧洲大陆胆寒。
“他还真算是半个意大利贵族,来自科西嘉岛,其实那地方说的法语都有意大利口音。”
“你好像对这位拿破仑先生颇为了解啊。科西嘉岛么,那地方我叔叔曾经在游览欧洲的旅途中去打过猎,还给我寄过那里的明信片,风景是很独特,记得还有岛上特产的鹿,身上有零星的类似梅花一样的斑点。”
艾薇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在「约会」的时候一直提别的男子似乎没有礼貌,索性闭了口后寻找别的话题。
晚上的夜枭会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人骨头一寸寸发凉,翅膀在掠过橡树叶子时,抖落出阵阵沙沙作响的震动。
“不妨和我说说你的叔叔。”
“我的叔叔吗?”欧恩沉思了会儿,“我向来崇拜我那位叔叔,他是个优秀的冒险家和旅行家,其脚步最远甚至到达过好望角,在那里还差点丢了半条命。”
“船差点翻了是吗?”
“众所周知那里风暴很汹涌,还好我叔叔命大,算是捡了条命平安回来了。为此我的祖母极其生气,威胁说再这样下去将剥夺他的继承权送给她的家庭医生。”
“继承权?”艾薇有点吃惊,她还以为欧恩只是一介近似流浪汉的平民,听上去竟然像是贵族。
“对啊,要不是祖母非常不喜欢我,不然我也会得到一部分继承权。你别看我如今穷困潦倒,童年时也是锦衣玉食的少爷。”
“不都是一家人吗,你祖母为何会不喜欢你呢?”
“在她眼里诗人比冒险家更加不可饶恕,我的父母早在我出生不久就传染了黑死病去世了,只剩我一个人寄居在祖母家。
这个可怜的老妇人,哦,我可没有说她的半点坏话,愿上帝保佑她,她本来就不喜欢我的父亲,收养我就已经是大发慈悲的善事了,更别提给我分哪怕一丁一点的继承权。”
艾薇更加迷惑:“难道你的父亲做了什么惹老妇人不高兴了吗?”
按理说一般长辈会更怜惜自幼失怙的孙子一些,这户人家好像不太按常理出牌。
欧恩耸耸肩:“因为我的母亲只是一名私生女,父亲为了娶她不惜和家里决裂。所以祖母大发雷霆,再加上我的名声在伦敦的上流圈子早就不能再臭了,她能喜欢我才奇怪。”
信息量略大,艾薇还得消化一会儿。
回味了半晌,她眉毛拧成绳结:“你老实说,你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祖母作为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在那个见鬼的所谓上流社会说话很有分量,对我的诋毁自然迎来一片拥护。何况我本人经常游手好闲,就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口中堕落的人。”
随后艾薇的眼前变戏法般出现了一束含露的玫瑰。
透过头顶略微昏暗的光,依稀可以辨认出它是紫色的,还有几朵正含苞待放,有清涩的香味缓慢地飘进鼻尖。
“你送我玫……”还没说完,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把话堵回喉咙里,额头上湿湿热热的,伴随着他身上独有的男香气味,挠得心里痒痒。
这个额头吻过于猝不及防,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放开后还是有点愣怔。
月光下他的浅金色长发被浸染上梦幻般的颜色,仿佛被清透的海水洗过,就这样肆意地散落在肩头,恰好擦到了她的手背,蹭出一小片酥酥痒痒的感觉。
“你就如同玫瑰。”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钻进耳中带来异样的感觉,配上他的笑容笑得暧昧而放肆。艾薇吃惊地看着他,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你对其他女孩也是这样吗?“
“哦,那当然不是。”他轻松自在地否认,仿佛刚才的吻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你是第一个这样的,其他女孩都做了我的情人。因为她们无一例外全部爱上了我。”
“那还不算太糟。”艾薇松了一口气,“我还不至于爱上你,那也太愚蠢了。”
“正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所以我才会这么做。聪明如你的人永远不会被我一个吻欺骗,爱上欧恩格拉克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他有一种一本正经凡尔赛而让人不觉得他在凡的特质,可能是因为这样具有潦倒落拓气质的文艺青年往往非常招人沉迷,再加上那头稀有的浅金发,将他的诗人脾性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可能对自己的猎艳有得意洋洋的情绪,却并不带着炫耀的口气,因此也没有让她反感。
艾薇突然想起一句话,他的情ㆍ欲是黑夜里汹涌的潮水,汹涌盲目,但并不肮脏。
“倘若我笃信浪漫,一定会爱上你。”她半开玩笑地看他。
可惜她不是。
她相信爱意东升西落,却不愿相信浪漫至死不渝。因为一见钟情在她眼里,从来没有真正的保质期。
他尚未来得及答话,猛地听见艾薇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正直直地望向远处的方向。
花园被点燃了。
鲜红的火焰随风而舞,在夜风里疯狂地飘动摇曳,燃烧着四周不断升腾的火星,斯拉斯拉地撕扯着本来宁静的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情ㆍ欲是黑夜里汹涌的潮水,汹涌盲目,但并不肮脏。
第9章 燃烧
自己的家随即以可怕的速度烧了起来,还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气味。
“着火了,快救火!”艾薇把欧恩推开,尽所有力气用最大的声音高喊,近乎声嘶力竭地尖叫。
这声惊呼如霹雳瞬间砸中所有人的梦境,把他们一个个集体惊醒,打开窗户看去后无不睡意顿消,全家上上下下刹那间陷入了恐慌。
“哦天哪,我的上帝,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安娜意识到自己心爱的玫瑰园被烧成灰烬后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脚晕过去,还好有瑞秋一直搀扶着。
忠心的老仆即使自己也吓得魂不附体,也不忘连声安慰身旁的主人,“夫人,林德已经去寻求警务官的帮助了,马上将会平安无事。一切都会很快过去的,我的好夫人。”
安娜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不停在胸口划十字:“我真想知道这是哪个混账干的,据我所知莫宁顿家族向来与人为善,从来不至于招致这样的祸端。”
外面的混乱场面已经趋于平静,幸好发现得早,火势还不是很大,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莫宁顿夫人,很抱歉我们来晚了。”警务官是个啤酒肚中年人,挠着他所剩无几的头发,“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您不用担心。”
十九世纪以前的英国还没有出现警察这个职业,地方上的执法工作一般由警务官来担任,都是当的受尊敬的男子才得以被选拔。因此和贵族之间基本是互相认识的。
“先生,我想知道纵火的凶手,请你们务必将他绳之以法。这座老宅是我可怜的亡夫家的祖屋,如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我想大英帝国法律必定能够赐予我索取赔偿的权利。”
啤酒肚警务官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身边的小跟班同样和他面面相觑,一起朝安娜鞠了个躬,异口同声地答道:“我想我们大概已经确定了纵火犯,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因此也不好办事。”
安娜被他们的吞吞吐吐搅得焦躁,尖利的嗓子爆发出来:“如果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话,我会亲自去拜访治安法官洛特朗爵士。当然我想你们一定不会愿意我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