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不答。
兰嬷嬷又道:“是因为皇上今日没来陪殿下用午膳吗?”
胤礽停下,抬头看着她。
“自殿下生病以来,皇上日日守着,奏折都搬到毓庆宫①批阅。殿下病好一些,才又搬出去,恢复上朝理政,却也是天天来陪殿下用膳的,唯独今日……”
胤礽抿唇:“孤已经大好了。汗阿玛日理万机,朝政繁忙,孤明白的。”
兰嬷嬷蹲下身,慈爱地理了理胤礽的斗篷,“奴婢知道殿下懂事。殿下说得对,皇上日理万机,朝政繁忙。若真是因为朝政也就罢了。”
最后一句,声音细小,若不是二人距离实在是近,那话几乎就在耳边,胤礽差点没听到。再配上那几度启唇,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更耐人寻味了。
“哎,殿下,您身体刚好,可是累了?奴婢抱您吧。”
胤礽已然六岁,早就能跑能跳。即便是大病初愈,也不至于这点路都走不了,但他没拒绝,任由兰姑姑抱着走。兰姑姑的手很稳,脚步轻盈。没走多远,旁边假山后头就传来两位宫女的窃窃私语。
“德嫔娘娘的胆子真大。这宫里头,娘娘们截胡的事不少。皇上本打算去这个娘娘宫里的,被那个娘娘叫去。这类事不新鲜。但敢截胡太子的,也就德嫔娘娘了。我可听说,今儿中午,皇上本是要去毓庆宫陪太子吃饭的,半路上被德嫔身边的宫女叫走了。”
另一个惊呼:“啊?德嫔娘娘?”
“都说恃宠而骄。她虽是包衣出身,但这几年圣宠不少。你瞅瞅六阿哥的名字。再想想六阿哥出生时皇上那高兴劲,洗三宴办得别提多气派。”
胤礽撇嘴。
去岁京师地动。势若雷电奔,声如刀兵。平谷地裂丈余,黑水横流,东山崩陷。②通州三河,陈尸遍地。其形之惊心,其状之惨烈,望者尽皆掩面,五内俱颤。康熙不得不下罪己诏以安民心,又大肆减负减税,历经半年,终于稳定局势,使得京师百废复苏。
刚能喘口气,年关前又遇上太和殿大火。本来喜气洋洋准备迎接新年的宫里,瞬间又变得沉闷丧气起来。
上月,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前朝后宫都开始担心会不会发洪灾。就在这时,六阿哥出生,老天也终于放晴。康熙如释重负,一高兴,大笔一挥,取名胤祚,更是下令洗三大办。
可即便是大办,也没有越过规制去。康熙的想法,胤礽多少懂一点。得了儿子,本就高兴,借此办一场,去去持续了小一年的阴霾,给宫里添添喜气,何乐而不为?
但有人不这么想。
胤祚,胤祚。康熙或许只是想给孩子添份福祚。毕竟胤礽自觉此时的君父待他还是一片真心的,当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但祚这个字过于敏感。除代表福祚之外,还可理解为天祚,国祚,甚至能代指帝位。这里头的含义就大了去了。
洗三宴后,宫里就开始传出流言。流言里头夹杂了几点,其一是这个特殊的名字,其二是康熙高兴的态度。其三嘛,就是天气。连着好几天的雨,怎么突然在六阿哥出生那日放晴的。这说明什么?
总结起来就是,六阿哥是天降福星,往后指不定有大出息呢。至于太子,生下来就克死了母亲……
胤礽就是听了这些流言,心里憋闷,又难受又担心康熙是真的喜欢胤祚多过自己。那会儿他是真六岁小孩,不知道怎么应对,赌气偷跑出去吹了一天风,回头就病了。也是因着这场病,苏醒了前世的记忆。如今看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胤礽回过神来,假山后头的人还在继续。
“你说巧不巧,六阿哥出生没几天太子就病了。来势汹汹,我听说好几次险死还生,太医都差点以为不行了。皇上更是连朝都不上,整天守在毓庆宫。太子前年出痘,都没这么凶险。会不会是因为六阿哥?”
“这可不能乱说!你快闭嘴吧!”
“这哪是我说的,宫里头都在传呢。咱们是好姐妹,我也就私底下和你提一提。对着别人,我可一个字不敢说。对了,德嫔娘娘把皇上叫走。你猜是因为什么?六阿哥病了。都说相生相克,既然是相,那该是相互的。六阿哥一出生,太子就病倒。太子好容易病愈,六阿哥却……你说这是不是……”
后头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兰嬷嬷已经站了出来:“住嘴!你们是哪个宫里伺候的,哪个姑姑教出来的。主子们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
两宫女吓得噗通跪了下来,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只知道一味求饶,头都磕破了。
兰姑姑还要再骂,胤礽淡淡说:“叫几个人过来,送她们去慎刑司。”
两宫女脸色煞白。胤礽偏过头,半分怜惜没有。宫里是什么地方,是能说这些话的吗?祸从口出。有胆子说,就得有胆子认。
兰姑姑愣了一瞬,转眼恢复如常,低眉应下:“是!”
待得叫来人将宫女带走。胤礽看向兰姑姑:“她们说的那些话……”
刚起了个头,兰姑姑便道:“殿下别听她们胡说!那都是些流言,什么人也敢跟殿下相提并论吗?殿下可是太子,是……”
胤礽不悦打断:“六弟病了?”
兰姑姑顿了顿,“是病了。今日皇上没来陪殿下用膳。奴婢怕殿下会问,提前叫人去打听过。德嫔娘娘身边的玉蝉姑娘叫走了皇上,说是六阿哥发烧。”
“也就是说,汗阿玛现在在永和宫?”
“是!”兰姑姑一咬牙,跪下来,“殿下!您还小,这些事奴婢本不想让你知道。可如今……殿下,皇上待六阿哥尤为不同,您心里得有个数。”
胤礽默然。他如今才六岁。可宫里的孩子大多早熟。就算没有恢复前世记忆,他也能明白这话的意思。想到此,他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