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动滑板车虽然不像机车那么酷炫，但在空旷的周日街道上一路畅通无阻地滑过也是颇有风驰电掣之感。
森鸥外双手扶着前面的平衡杆，操作着这辆电滑板。赤松源站在后面，紧紧搂着他，既是为了防止自己被甩下去，也是因为这样挤一挤才能勉强能让两个人都踩在这个单人滑板上。
五月的南德，天气已经渐渐转热，森鸥外上身只穿了件休闲衬衫，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衫，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牢牢环在他腰上的那双手臂的温度，以及紧紧贴着他后背的柔软。
虽然作为一个医生，人的身体对他来说早已成了各种组织的集合体，再完美的身体对他而言也是如此，但是……他，果然还是个男人啊。
一个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正常男人，身体会有反应，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因为是她，他还反应得，有点儿激烈。
倒是稍微有点这方面的自觉啊，亲爱的Elise小姐。
“那个……”
就在森鸥外想要出声委婉地提醒一下时，一道高亢的吼声平地炸响，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Stopp！”
只见一个开着警车日常巡逻的警察在看到俩人挤在一辆小滑板车上风驰电掣着的人间迷惑行为后。
当即拦了下来，一通批评教育：“这种行为很危险的知道吗！干什么，干什么，上演泰坦尼克号啊，你们小情侣还真会玩儿！”
面对着来势汹汹且批评教育个没完的警察大叔，赤松源原本已经稍稍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焦灼了起来，再这样磨叽下去要赶不上火车了啊。
这时，手上传来了一阵微凉的温度，似乎抚平了她心头的那股焦躁。
只见森鸥外不着痕迹地轻握了下她的手，安抚她的心情。接着，摆出一副无辜又弱小的神情看向眼前魁梧威严的警察，连开口的语气都莫名带上了股茶味儿，而且还茶得很自然：“抱歉，警察先生，我们刚来德国没多久，对这里的规章都还不熟悉，我女朋友甚至连德语都不会说呢。”
面不改色地说着这通扯淡的话时，甚至还故意将原本相当流利的德语讲得很蹩脚，好彰显自己是个人生地不熟的新客。
赤松源也相当配合地摆出一副懵懂无知的表情，仿佛真的听不懂这俩人在交谈些什么。
警察一时间感觉自己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好再对这两个新来的异乡客说什么，甚至都怀疑自己叽里呱啦说的那一大通，对方根本就没听懂。
见警察态度已经有所软化，森鸥外再接再厉，继续故意操着口蹩脚的德语说道：“警察先生，我们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赶去火车站。但是找不到公交车也打不到出租车，我们语言又不通，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
到达火车站的那一刻，赤松源悄悄地给森鸥外比了个大拇指。
这人一通茶香四溢的鬼话扯淡下来，居然让警察开着警车给送到了火车站。
够屑也够强。
在距离火车发车前十分钟时，终于买好票来到了月台上。
“就这么把我丢下了啊，Elise小姐还真是和刚认识时一样残酷呢……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第7章
Chapter 7
还有再次相见的机会吗？
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只要还没有到达那个未来，一切就都是不确定的未知数。
如果此刻不报以期待，便杜绝了那个也许会满心失望的狼狈未来。
但是，偶尔，还是会有想要试着挑战一下，或者说，赌一把。
如果，那个人值得的话。
“下个月的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登上火车前的最后时刻，赤松源微微侧过身来，看了眼月台上悬挂着的钟表，正正好指着正午十二点的时刻，“下个月的今天，中午十二点，还是在这座城市，我会在博登湖边上的那个Imperia雕像前等你……如果你愿意来的话。”
话音落下时，提示即将发车的哨声响起，赤松源没有等待身后男人的回答。当即抬脚上车，车门也随之关闭。
火车开动了，伴随着隆隆的轰鸣声。
望着火车沿着湖边的轨道一路走远，向着瑞士的方向驶去，森鸥外不禁轻笑出声：“真是的，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啊。”
当然，乐意之至，期待我们一个月后的再会，我亲爱的Elise小姐。
……
瑞士，苏黎世——
装潢精致而又不乏庄重感的会客室内，站在正中央的赤松源看向面前坐着的男人，眼中的神色冷下了几分并带着警惕：“您这是什么意思，津岛先生？”
正前方，一身西装革履、面容精致的黑发中年男人扬了扬手中的报告书：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赤松小姐。这个研究，为什么不继续进行下去，甚至要偷偷封存起来？这个研究如果成功，所带来的巨大效益，你应该很清楚吧。”
赤松源瞥了眼那张报告书，心底不禁啧了一声……相关实验资料她已经在电脑上销毁了，只在自己的手写笔记本上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方式留下了一些关键数据。
看来她的实验室里也潜伏着监视着她的眼线啊，居然把她销毁掉的资料恢复了。
这是一个关于增强细胞增殖能力的药物研究。通过诱导程序性细胞死亡，同时强化端粒酶的活性【1】，从而使得细胞指数爆炸地增殖。
机体创伤愈合、病理组织修复等等都离不开细胞增殖。而如果细胞增殖的能力在药物的作用下被极大增强的话……
对于赤松源来说，这只是她误打误撞出的一个研究方向。而她在对这个研究进行了初步评估后，便立刻终止了。
这是一个严重违背人体自然规律的研究，强行使人体细胞高倍增殖会给人的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创伤。
而且她隐隐有预感，顺着这个思路继续研究开发下去，会引发难以挽回的后果。
“是因为太平洋那边已经开战了吗？”赤松源开口道。
虽然话题很跳跃，但话里的意思彼此间都很清楚。
“看来国内的形势你还是知道的。没错，在太平洋的常暗岛，多国军队已经在那里开火了，我们的部队无论在人数还是装备上都不占优势。装备的研发升级需要时间，但军队人数的话……”
“如果士兵的身体机能被最大限度地开发、如果一个受伤的士兵能够以快到违背常理的速度复原身体。那么，便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兵力的不足。”
赤松源直接接过对方的话，紧接着冷笑道，“还真是要把人的所有价值都榨干啊，榨到成为一个不剩分毫价值的废物后再舍弃掉，然后虚伪地颁发个荣誉勋章以及一点津贴，以英雄之名来让对方相信自己被榨得一干二净是正确的。”
被暗讽了的津岛先生也有些愠怒，那双鸢色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态度强硬不减：“如果说取得战争的胜利是正确的，那么只要能达成这份正确，其余的就都不重要。不光光是开战的常暗岛，就连与之临近的一些沿海地区也都受到了波及，呆在欧洲太久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如今国内最大的港口城市横滨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
听了这话，赤松源反而微笑了起来，却是连暗讽都不再搞，毫不客气地直接明着毒舌：“那不应该是你们这些政客的锅吗，您说呢，身为内阁高级官员的津岛先生？”
房间里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不过倒也没打算真的惹恼这位大人物，点到为止，赤松源另起话题道：“您这次来瑞士公干要多久？很快就要回去了吗？”
反正天高皇帝远的，她窝在欧洲这边，隔着半个地球，研究什么的能拖则拖就是了。
然而，现实往往就是不让人能够如愿。
“不，我这次来瑞士是常驻的。在战争结束前，我都会作为最高外事代表，留驻在这里的使馆。”
瑞士作为永久中立国，如今已经成为了参与战争的各国表面调和磋商实则利益博弈的谈判地。
啧，麻烦，真的是太麻烦了……赤松源心里一通不爽地念叨，最终也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先告退了：“嘛，来日方长，津岛先生您刚下飞机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就急着要见我，舟车劳顿，还是先好好休息吧。休息好后，不妨先游览一下苏黎世的好风光，有需要的话可以为您推荐几家这里不错的餐馆哟。”
语调懒散地撂下这句话，赤松源转身便要离开，津岛先生却是再次施予压力：“不要忘了，你被挑选出来并被送到这里学习研究是为了什么。只要是有益于国家胜利的事情，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去做就是了。”
“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吗……这样的国家，真的不怕遭到反噬吗。”赤松源撇了撇嘴，那双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浮动着一层幽光，“以及，我可不想当个什么疯狂的科学怪人。完全无视掉人性的研究，在我这里敬谢不敏……嘛，虽然人类的确是一种罪孽深重、又愚蠢至极的物种。”
“哦？既然你是这么认为的，那又何必去在意所谓的人性呢，无视掉这些肮脏的东西，心无旁骛地投身于研究中不就好了吗。”津岛先生收敛起了几分压迫感，反倒饶有兴致地如是问道。
沉默了片刻后，赤松源回以一声轻笑：“但正因如此，才有趣啊，如果所有人类都像是被输入了正确性指令的AI，那这世间岂不是就太无趣了。”
说罢，赤松源今日也不打算再多言什么，推开门便要离开。
刚一打开门，却见一个看起来不过幼稚园年龄的小男孩站在门外，歪着小脑袋，颇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刚刚的谈话，不知道被他听到了多少。
这是一个容貌相当精致的男孩子，脸上明明挂着不应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神情，却又偏偏毫无违和感。
“修治，谁让你出来的？我说过一直到晚饭前都要乖乖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的吧。”
第8章
Chapter 8
“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小少爷？”
走出了领馆府邸的院子，赤松源转过头，看向依然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孩子。
即使刚刚没有人介绍，她也大致能猜到这孩子的身份。毕竟那张脸和津岛先生长得少说也有七分相似。
但是气质却和津岛先生截然不同。
是的，气质。对一个四岁的小鬼谈论气质听起来也许有几分可笑。
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谈得上气质这种东西。但如果是放在这个叫做津岛修治的孩子的身上的话，却偏偏不会让人有违和感，一切仿佛都合情合理。
至于这个明明被父亲命令回自己房间里乖乖呆着的孩子现在却这般跑出领馆驻地，会不会有安全问题……
不远处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跟着呢，毕竟是高官要员的家属。
她要是敢对这孩子有什么不轨之举的话，她的手术刀怕是还没掏出来，那几个保镖就要拔枪把她给天诛了……除非那几位的枪法都是人体描边大师级别的。
“我很喜欢你哦。”津岛修治歪了歪小脑袋说道，声音带着小孩子特有的那种奶音，听起来有些黏腻腻的。
“为什么？”赤松源可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天生自带亲和力的女性，能够让小孩子一眼就亲近。
“因为你刚刚怼老头子怼得好棒呐。”
只见津岛修治露出了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这笑容充满了仿佛源自孩童本性的纯粹的天真与纯粹的残忍，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四岁孩子会有的表情。
虽然第一眼看到时有些错愕，但赤松源也并未对此有什么起伏过大的反应，很自然地便接受了这个笑容。
最多也只是在反应过来老头子指的是津岛先生后，心中默默感叹了句……还真是父慈子孝啊。
赤松源继续向着自己原本要走的路走着，意料之中的，那个小家伙也继续跟了上来，这次直接和她并排走……当然，身后还跟着那群黑压压的保镖。
“津岛先生有许多孩子，但这次来瑞士常驻，却偏偏只带了你一个。”
赤松源也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好让身旁的这个小短腿能跟上。
聪慧如津岛修治自然是听懂了赤松源话里的意思……是啊，他有好几个哥哥姐姐，父亲却偏偏只带了最年幼的他一道前来，甚至父亲本不是个办公事时喜欢家眷随行的人。所以，怎么看都是他格外受宠啊。
“父亲最喜欢的是我，最讨厌的也是我哦。”
津岛修治语调轻快地说着这话，脚下也一蹦一跳地蹦跶着走着，活像只黑绒绒的小脱兔。
接着，又一脸甜笑地反问道：“呐，源小姐呢？源小姐喜欢我吗？还是更讨厌我一些？”
赤松源偏过头来，视线在那张漂亮精致并且带着明显婴儿肥的小脸蛋上停留了下：
“没有人能够对着修治君你的这张脸说讨厌吧。”
“真的吗……好高兴——”津岛修治双手捧着自己那张被夸赞了的脸蛋，笑得一脸开心，“之前在门外，我有听到源小姐说人类的确是一种罪孽深重、又愚蠢至极的物种……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呢。源小姐刚刚的回答还真是巧妙，其实心里是在说着臭小子之类的吧。”
被绵里藏针地呲了一通，赤松源没有任何恼意，反而笑出声，并大大方方地直接用被对方祭出的这个称谓：“臭小子，你才多大啊，真的理解何为罪孽深重、何为愚蠢至极吗？”
“大人总是觉得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永远以大人自居来看扁小孩，这种自以为是是否也是一种愚蠢呢？”
津岛修治明明用着软绵绵的孩童小奶音，却莫名带给人一种在绵柔中越陷越深，直至窒息般的绝望。
这孩子怕是成精了吧。
“我现在能够理解津岛先生了。”赤松源少有地同那位压榨她劳动力的上级产生了共鸣，理解其为什么会最喜欢也最讨厌这个小儿子了。
只要津岛修治愿意，他能够让所有人都喜欢上他，这么一个乖巧、漂亮、嘴巴甜的小可爱，谁能不喜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