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与当年自己说出口的一字不差的话，森鸥外笑了，却是笑得连他自己内心都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是因何而笑。
唯独确定的是，笑容中，有着自己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过的苦涩。
尽管他的口吻和话语，把这份苦涩遮掩得很好：“果然源是最了解我的人啊。”
源没有对对方的这番感慨回应什么，只是依旧面色平静无波地盯着他，似乎想要把他这个人、以及那颗也许并不存在的心彻底解剖开来一般。
而在这份目光的注视下，森鸥外终是一点点收回了脸上撑出的笑容，紫红色的眸子破天荒地多了些许颤抖。
这一次的对峙，是他输了啊。
感性上，他知道自己已然如满是裂口的脆弱城墙，只要轻轻一戳，便会骤然间全部轰塌，溃败不已。
理性上，他却很清楚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一步不差地注视着这盘自己掌控着的棋局，让最后一颗棋子到达应该到达的地方。
自己同自己的交锋，刹那间便可有结果，而结果也是显而易见……
理性强势地压倒了感性。
正因如此，他才是森鸥外啊。
“很抱歉，源，但是……异能开业许可证，我必须要为港口黑手党拿到，否则港口黑手党的头上将永远悬着政府这把刀，随时面临遭到政府肃清的风险。”
已经明晰了这整场棋局的全貌究竟是怎样的，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那个组织同意和你合作、帮助Mimic完成偷渡，向你开出的条件是……要我重新回到那个组织里，为那个组织的研究计划工作吧？”
这是她对于那个组织而言唯一的价值了。甚至在那个代号为雪莉的天才少女能够撑起这个实验前，她的价值对于那个组织在某中程度上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如今，不惜用这中方式也要从森鸥外这里把她给交易回去……看来是雪莉的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无法再将实验推进下去了啊。
森鸥外点了点头：“没错，对方开出的条件就是如此。”
暗中接洽谈判的时候，他也有提出过可以为那个组织寻觅到该领域出色的科学家，甚至是有这方面异能力的异能力者。
但是那个组织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其神秘的研究计划透露出丝毫情报，只是表示这个实验研究非源不可，一定要源回归组织继续研究下去。
“森鸥外先生，你那颗聪明又缜密的大脑，应该不会推测不出我回到那个组织后会面临怎样的境遇吧？”
源语带挖苦地说道，只是随即又发出一阵嘲讽的笑意，只是这份嘲笑，是给她自己的：“也对，一旦被你置于棋盘之上，那么任何一颗有价值的棋子对你而言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就像这次你布下的棋局中，织田作之助同我之间也没什么不一样，都是在被你攫取完有效价值后要被从棋盘上移除的弃棋。
毕竟，你是一个自诩为既是首脑也是奴隶的人，如果有必要，你甚至都可以把自己视作一枚弃棋，更遑论他人呢。”
第89章
Chapter 89
“这段时间你没有限制过我的行动，完全不担心我会逃跑，因为你知道我根本无处可去。政府高层里，曾经庇护我的津岛先生早已去世，逃到外面，港口黑手党只要不再对我进行保护，那么我就等于直接落入了那个组织手中，和由你把我交易给他们没什么区别。”
这四年来，她倾尽全力地和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们一起把港口黑手党发展壮大，从起初单纯想着港口黑手党越强大、她所获得的保护力度就越强，到之后渐渐真的对这里产生了归属感，一点点的，她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当年，暗杀王事件时，中也曾经说过，黑手党绝不放过杀害家人的人。
但是，如果是被家人选择了舍弃呢，被那个她一度真的生出过一丝希望、以为有可能永远一路走下去的丈夫舍弃了……她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是正确的？
上个生日的那晚，她问他能否就这样一直下去，他那个所谓的回答……果然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吧，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是睡着的吧。
“你也算到了我不会和太宰一起逃跑，那孩子一个人在外躲避里世界所有憎恨他的人对他的追杀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我又怎么可能会去拖累他。
况且，那孩子决定了要去当救人的一方，他需要去洗掉案底，将来以一个清清白白的新身份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我这么一个过去和各种隐秘机构组织都有所关联的人，还是和他断绝关系网为好。”
那孩子每次出现在她面前，即使本质没有变，但总是会让她看到不同的形象。
从十四年前初次见到的修治小少爷，到四年前重逢时遇到的太宰治，明明一直在寻死，却还是被他那过于顽强的生命力强行留在了这世上，活出了一段荒诞却又瑰奇的人生，在这个让他氧化的世界中成长着。
下一次那孩子再度以新的面貌行走于这世间、做着救人的工作时，有会是怎样的呢，是狡黠而又谨慎的政府秘密情报员，还是洒脱不羁却又备受信赖的自由侦探，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如果，她还有机会能看到的话。
“你也并不担心我回到那个组织后，会泄露港口黑手党内部的各种机密情报。因为这里还有很多我所在乎的人在，你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们不利的，他们是你用来在情感上牵制住我、让我闭嘴噤声的人质。”
就算被抛弃了，她也没有办法去当叛徒。
这也是这个男人的高明之处，让她把所有的怒火都冲着他来，而不是冲着港口黑手党。
甚至还要让她产生一种可笑的光荣感，让她觉得她是牺牲了自己来帮助港口黑手党拿到异能开业许可证，是在为港口黑手党做贡献。
真是有够卑鄙的啊。
“你的所有算计和考量，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首领大人？”
源仰起头，嘴角扬起冰冷的笑容，眼中满是讽刺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而在那份讽刺之下，疯狂涌动着一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悲哀。
森鸥外依旧维持着自己那无懈可击的神态，一如往常，缓缓开口：“没有了，所以我才说……源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啊。”
这话，他曾经说过无数次。
每次说着她是最了解他的人时，他都是愉悦而满意的。甚至隐隐带着一份触动着他心底某个角落的……幸福……
然而这却是第一次，他说出这话时，带着一分他自己用绝对理性都无法压制住的哀恸。
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尽量平静完整地说出这句话，不要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无声地彼此凝视了片刻后，源率先开口，不带丝毫多余的感情：“解除婚姻关系，是补全你这最优解棋局的最后一步吧。毕竟我回到的那个组织将来会变成怎样可不好说，我最好还是断除同你、同港口黑手党的一切联系比较好。”
森鸥外并没有否认，尽管在听到解除婚姻关系这句时，眼神还是黯下了几分：“想要以怎样的方式解除婚姻关系，都随你。”
“那就……丧偶，如何？丈夫如果死了，这段婚姻关系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吧。”
说话间，源便以极快的手法从森鸥外的衣服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防身用的手术刀，精准地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只要一刀切下去，电光火石间，她就可以完成他曾经对先代首领做过的事情。
并且伪造成是自杀，不留可疑痕迹。
然而森鸥外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镇定平静到连气息都没有丝毫变化，也完全没有要召唤出自己的人形异能力爱丽丝来帮忙逆转局面的意思。
因为，局面，从未脱离他的掌控啊。
他知道她不会下手杀他的，正如她是那么的了解他一样，他同样也很了解她啊。
男人这副笃定了她不会下手的态度，让源的心底蹿起了一团怒火，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恼怒的究竟是男人，还是她自己。
最终，在手术刀即将切割开颈动脉处皮肤的那一刹那，源避开了要害，发泄般地在脖颈上随意划了一刀后，将沾着血珠的手术刀丢弃到一旁，血珠则飞溅在了首领办公室的墙壁上。
“当然，你当然得活着，中也他们的工资都还没发就想两腿一蹬走人不管事，想得美。”
源觉得自己现在是出奇得冷静，冷静到都还有心情去讲冷笑话：“好啊，既然离婚方式随我选，那就这样……对外宣称，我喜欢上了外面更加年轻帅气男人，对森鸥外首领你已经嫌弃到无感，连和你演戏都不屑于再演下去。
因为你的太多见不得人的把柄在我手里。所以你只能恭恭敬敬地放我离开，夫妻婚后共同财产还得照常把我的那半分给我。
那些财产，帮我私底下开个账户存银行吃利息，过两年等中也二十岁成人礼的时候送给他，就当我送他的成年礼吧。”
她已经把自己存的那笔私房钱都给了太宰，怎么说也得给中也留一笔吧，两个孩子总不能厚此薄彼。
好了，她的遗产分配完毕。
“反正你森鸥外也从来都不在乎名声这种东西。所以这种说辞对你而言不过是个不痛不痒的小报复，森鸥外阁下应该不会介意吧？行了，赶快把你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拿出来吧，早签字早结束。”
……
三日后——
横滨的这个雨季格外漫长，似乎是想要让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深深记住这段雨中的光景。
在东南亚那边把所有任务都处理好的中原中也终于回到了横滨，而一回到横滨，他便直奔总部的首领办公室。
前几天，在东南亚的时候，他收到下属发来的紧急消息——身为干部的太宰治叛逃了。
在听到搭档叛逃的消息时，他一时间有些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他应该是高兴的吧，应该是高兴的，那个总是挑衅他、惹火他、算计他的混蛋搭档终于滚蛋了，他应该开心得大声狂笑才对！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开心，他大笑着开了瓶在当地高价收购到的柏图斯，甚至连帮他照看别墅的下属告诉他，他车库里最爱的一辆跑车爆炸了他都全然不在乎。
待到他带着自认为喜悦的心情回到横滨时，一落地，他便从接他的下属那儿得知了一个更加惊爆的消息——首领和源夫人离婚了，源夫人已经离开港口黑手党了！
这个消息听到的瞬间便让他的大脑恍惚了几秒，而得知两人离婚的原因时……简直是在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距离愚人节还早得很啊！
当即便冲去总部的首领办公室，想要从首领那里确认，这一切都不过是个荒诞的玩笑。
首领办公室——
对于中原中也一回来没有立刻汇报任务情况，而是直接对他的婚姻问题发问，森鸥外没有任何不悦，只是平静地回道：“虽然离婚的真实原因并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但我和她的的确确已经离婚了。”
中原中也有千言万语想要发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明明上个月临走的时候，她还笑着说等他从东南亚带回伴手礼啊……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源回到她原本所属的组织去了。”
“原本的组织！”
“放心，不是背叛港口黑手党……只是，从此，不再和港口黑手党有任何联系。”
“首领！”
“你也不要想着去找她、去见她，源临走时，留了句话给你，她说……未来，如果有可能再见面的话，一定是她主动去见你。如果她不能见到你的话，你不要来找她。这句话，同样也是给芥川君他们的，你帮我转达吧。”
森鸥外明白的，这是源对这些孩子的保护，不希望那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波及到这些孩子。
待到中原中也离开后，独自坐在落地窗前沙发上的森鸥外偏过头来，看向墙上的那道血迹，是那天她用手术刀划过他的脖子时，喷溅而出的血珠。
四年前，他对待先代首领也是如此，手术刀划出的血珠浸染在墙壁上。
不同的是，先代首领死了，而他活了下来。
那天，最后，她离开时，他明知心底的那个问题已经没有了意义，却还是问出了口——
【恨我吗，源？】
她并没有回答他，就这么离开了。
森鸥外看向一旁坐在落地窗的爱丽丝。
“爱丽丝酱今天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呢。不想画蜡笔画，也不想吃蛋糕吗？”
爱丽丝没有回应他，仍是那般两眼空洞无神，静静地望着窗外那连绵的阴雨。
“嘛，算了，爱丽丝酱如果累了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身为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他无法摆出来的表情，就由爱丽丝来代替他吧。
第90章
Chapter 90
日本一处秘密研究所——
在这间研究所里工作的人无论曾经的性格是怎样的。在进入这里之后，无一不变得沉默寡言，甚至让人感到阴郁。
这再正常不过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也许已经彻底失去了一样也许到直到死都不会再拥有的东西——自由。
这里是这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最核心的研究所，所有工作人员都受到了密不透风的监控，一举一动都尽在组织的掌控之中。
而因为此前最核心的研究人员雪莉的叛逃事件，核心研究小组的成员甚至已经不被允许外出，生活被彻底限制在了这片基地中。
核心组的成员在记录完数据后，不着痕迹地看向另一边写字台前，背对着他们的金发女人。
这个在组织里没有任何代号的女人是一个月前空降来到这个研究基地的。
而且一到来就成为了整个研究组的核心首脑。她的来历在这个基地中是个谜，也有人传她多年前就曾在这里工作过。
但无论如何，并没有人对她的空降表达不满。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够完全理解雪莉留下的研究资料、真正重启这个实验的人。
尽管，这个人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更加沉默寡言，从不与他人进行任何工作之外的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