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变得透明的是双脚。
他有了可爱的学生们,让人分身乏术的繁多祓除任务。他还想要改变整个咒术界。
不愧是我暗恋的男人,就是牛逼。
他越来越忙,辗转在学校和祓除一线,拿出来回忆过去的时间被挤压得所剩无几。
渐渐的,他想起我的时候越来越少。
那箱被收好的情书上落了灰,已经许久没有打开。
静静安放在那里,隔着漫长岁月时光,缄默久远地凝望。
接着变为透明的,是双腿。
他收拾旧房间的时候看到了角落里情书,男人愣了一下,手指拂过上面的灰尘,箱子的锁扣搭上他的手,半晌,却没有像过去那样打开阅读。
我透明的双脚颜色浓郁了一瞬,又回复透明,与此同样变得透明的还有膝盖以下部分的小腿。
我迟疑地摸了摸透明的部分,有些像是久坐血液不通畅的感觉,摸起来麻麻木木的。
就像再浓烈的爱,也会有麻木消退的一天。
他就快要忘记我了。
日子过得如同钝刀磨肉,我的身体以缓慢却不容拒绝的方式渐渐透明,一点一点的,温吞变化。
我宛如那只被温水煮的青蛙,等待着最终的那一瞬。
我很平静,我早在很多年前就该死了。
一天天过去,透明部分渐渐蔓延到胸口。
我只是没想到我会在那一天突然崩溃,痛哭出声。
他的学生看到我们过去的合照。他们叽叽喳喳,一窝鸟雀,就像我们过去一样,吵吵闹闹说着这个是硝子老师,这个是五条老师,这个?
这个是谁?夏油杰?
夏油杰是谁?
五条悟说:“我的好朋友,唯一的一个。”
然后他们的手指终于指到我。
名叫虎杖悠仁的孩子问:“她是谁?”
他指着笑意盈盈挽着硝子的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看起来特别丑,妈的,我怎么不知道五条悟这东西险恶如斯,居然特地保留了我的丑照。
五条悟顿了一下。
我的表情凝固,心变成沉甸甸的铅块。
他已经不能一口说出我的名字了。
五条悟,你好:
虽然我让你忘了我,但倒也不必这么彻底。
我现在承认我在装逼还来得及吗?
别忘了我。
我诅咒你。
不要忘记我,永远记得我。宛如诅咒一般,生生死死,每个灵魂的罅隙都是我早夭的模样。
人总共会有两次死亡,我已经经历了第一次。
等到他彻底忘了我,我的名字掩埋在记忆宫殿最深处的沙砾土石之下,那第二次的、真正的死亡便降临了。
“她是我的恋人,怎么样,很可爱吧。”他炫耀地说。
我一眨眼,就落下眼泪。
我半蹲下来,哭得泣不成声。
五条悟!我十七,你二十八,老牛吃嫩草,诱拐女高中生,不要脸!
“很漂亮。”
“是大美人呢!”
他的学生很捧场,纷纷恭维。
我就在咫尺之遥,号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一抽一抽的。
即使如此,他也依旧没有从过去走出来。他还记得我,他还爱着我。
那些疼痛的爱深埋心底,只需要一个契机,又全部翻涌回来,在漫长的时光中只增不减。
他努力过,尝试过,将工作挤占自己所有的时间,以为忙碌与疲惫可以赶走一切伤春悲秋,可是他没有成功。
最强五条悟就像真的被咒力平平无奇的我诅咒了,忘不了我。
女人真是善变。几分钟前我还在诅咒他,现在我又后悔了。
五条悟,你还是忘了我吧。
“那五条老师的女朋友现在在哪里,她会来教我们吗?”
五条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我哭得直抽抽,却怎么也碰不到他,手指一次次穿过他的身体。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啊。
“她太懒了,不想来工作。”最后,五条悟笑嘻嘻地说。
“啊……”
“好可惜啊……”学生们遗憾地发出声音。
我哭着给了他一拳。
妈的,五条悟你又造我谣。
他那天去了甜品店,点了很多甜品吃。
甜腻的奶油堆到顶端,他大口大口吞进肚子里,我看着就觉得舌根发腻。
他点了许多,都是他爱吃的甜点,却吃得很匆忙,来不及咀嚼,机械性地填进胃里,像是在折磨自己。
吃过之后已是月朗星稀,他慢慢踱步回了旧屋。
那里放置着许多过去的杂物。
杰最后一次给他带的特产木偶。
硝子借给他的笔记。
夜蛾老师发的试卷,满分的留下,其他的丢掉。
还有,我的一抽屉情书。
上面的灰尘已经很厚了。
他把箱子拎起来的时候掀起一层尘埃,他打开箱子,这么多年过去,即使再妥善保存,信纸也已经十分脆弱。只是轻轻一碰,就会落下许多细细碎碎的纸屑。
白色细小的纸屑,就像我死去那一年冬季的细雪。
雪落在他叫人嫉妒的雪白长睫,他也如同是冰雪雕刻而成,完美无瑕,宛如神子。
“这场赌约也该结束了吧。”
他说。
他将一封泛黄破损的信纸摊开。
[五条悟同学:你好!我打听到杰最近在盘星教一带活动,你等着,我马上把他拉回来,别忘了你说过的——要是我成功了,你就得给我当马骑!!]
最后的感叹号力透纸背,雄心壮志,豪气干云!
这是我最后一封情书。
也是我的遗书。
我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和五条悟呆久了,总以为自己也拥有强横无比,凌驾于咒术界的狂妄力量。
我是那样自信满满,不自量力,十七岁的少女决心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真是傻透了。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在遇到杰之前,我死在了某个强横无比的特级诅咒手下。
我那么怂且惜命,和咒灵狭路相逢,发现对方可能是某个未发现的特级时,就给所有人狂发讯息求救。
我不想死的。
太痛苦了。
最后那只咒灵,几乎是在折磨我取乐。我的死状十分不好看。
五条悟赶过来的时候,离我咽气只差一分钟。
我一直在等他,被折断手臂,我在等;被碾碎双腿,我在等;被掏出心脏,我在等。
我一直在等的。
他只要早来一分钟就可以了。
负责收殓我的咒术师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这件事,他那时的状态已经十分不好,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果得知这个消息他会被彻底压垮。
可后来不知道五条家的小少爷是从哪个渠道得知这件事,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蹲在他身边,他不知道我在陪着他。
那一瞬间,最强咒术师看上去脆弱得能被一个孩子打倒,我想要抱抱他。
这件事怎么能怪他呢。
这不是我太弱了吗?技不如人,怪不得人的。
即使是一直跟五条悟不对付的我,都不好意思拿这个事去怼他。
可是我怎么也碰不到他,手臂一次次穿过去。
“你赢了,”五条悟说,“我认输。”
五条悟和我互撕整整三年坚韧不倒,无论是学校课程还是咒术比试,从没认过输。
这是睽违多年的第一次。
我终于赢了五条悟一次。
“好呀!那你可要给我当马骑!”我小人得志,飞快坐起来说。
五条悟伸手,碰了碰那张信。小心轻柔,可即使这样,还是扑簌簌落了许多纸屑。
信纸脆弱单薄得几乎承载不了几颗灰尘的重量,距离它被写下已经太久了,过去太多时间了。
“我都认输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五条悟有点不甘不愿地说,鼓着脸生闷气。
我叹了口气,我倒是也想啊。五条悟给我当马骑,这事我能嘲笑他到十年后。
五条悟点燃火焰,爬到屋顶上,开始一封接一封烧剩下的情书。
好家伙,上次烧了一半,你终于记得帮我烧完了。
烧到末了,天幕已经翻起鱼肚白,火焰摇曳在湿冷的寒气中。
我蹲在五条悟的对面,隔着火焰静静看着他。
他虽然在笑着,但眼睛里却还是那年冬季落雪无悲无喜的神子模样。
在最后一片泛黄的信笺被火舌舔过后,我忽然发现身体有些发热。
透明的身体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有了实感和触觉。
我惊讶地摸了摸脸。
五条悟没有焦距的漂亮蓝眼睛猛地紧缩起来,他牢牢盯着我的方向,却又一点也不敢动作,甚至就连呼吸都放缓。
又脆弱,又小心,就好像我是什么一触即碎的易碎品。
就好像一场幻觉。因为过于美妙以至于显得不真实。
原来我消散的契机,不是五条悟忘了我,而是我生命中最深最难以忘怀的执念。
——每一封我亲手写下的情书,每一封以他的名字为开头的少女心事。
在我活着的时候,无人知晓。
在我死后,心意才被一点点剖白。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但它也是最深切的祝福。
它圆我一场幻梦,给我短暂相遇的机会。
五条悟看着我,冰蓝色眼瞳中是碰撞激烈的暗流。
我噗嗤笑了出来。就像多年以前一样,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刻薄地说。
“悟,傻了吗?眼睛用不到,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在眼泪落下来之前,我终于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我碰到他了。
他用力地,死死地抱住我,几乎要将我勒进身体融进骨血。他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我本想立刻拿来嘲笑他,可是张口却是哽咽。
我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我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
对不起,如果胆小鬼的我,那年能够有勇气当面把心意告诉你就好了。
对不起,如果我在那个漫长闷热的夏天拉住了杰就好了。
对不起,如果我不那么冲动自负就好了。
悟,如果我还活着就好了。
对不起。
我看着他一边流泪一边笑,五条悟意识到了什么,简直像发了疯一样想要留下我,我被勒得差点喘不上气。
“别忘了你还要被我当马骑,”我努力笑,想给他留下微笑着离开的回忆,脸上却湿漉漉的,“记得下辈子还我啊。”
“我记性不好,只记得这辈子的事,不是想一直嘲笑我吗,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很多丢人的把柄,”他低低地说,宛若诅咒,“不许离开我,我一件一件告诉你。”
笨蛋,我可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你这些年什么糗事我不知道!
我得意洋洋地想。又决定给他留点面子不告诉他了。
我亲了亲他的脸,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想这么做了。
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淡淡的他的气息和我的混杂,让人想起柠檬味的初恋。
我想到,他就是我的初恋啊。
“我爱你,我的爱人。”
他颤抖地回吻我,呼吸急促又滚烫。
“别离开我,求你……”
神子也有了害怕的事。
我只是笑,我没办法答应他。我多想答应啊。
我多想,陪他白头到老啊。
对不起,我的爱人。
再见了,我的爱人。
第6章 包养出真爱怎么就不能算我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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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说,”我拉着经纪人的手,心脏砰砰跳,咽了下唾沫,“下面我要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害怕。”
“我是专业的经纪人,”她冷酷地说,“无论你捅了什么篓子我都不会害怕。说吧,是不是又出去买奶茶被狗仔偷拍到了?”
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看着我,冷笑着准备无论我说什么都要先嘲笑我半个小时。
“我包养了五条悟。”
我面无表情,平板地说。
“噗——”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铁面经纪人,头一次喷了出来。
“你说的是那个五条家的大少爷?”她问。
“千真万确,独独一个。就是那个网上疯传不好好唱歌就要回去继承亿万家产那位。”
我心如止水,等她连珠炮似的盘问。
谁知道经纪人错愕之后,只是擦着嘴问我:“他怎么可能会被包养,谁都知道他是五条家的大少爷。”
她并不相信。
“他说他破产了。”
我继续维持着棒读的语调。把手提包里的合同拿出来。
“哝,合约都签好了。”
包养合约上白纸黑字写着甲方乙方的名字,五条悟像模像样地在乙方那里签了名摁了手印,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高昂价格把自己包养给了一个十八线演员,也就是我。
当然,以五条悟的人气和实力,这个价格可能还是看在我们俩曾经是高中同学的份上打了折,可即使打了折,我这辈子拍戏一直拍到死,可能也凑不到这么多钱。
更别说还没有这么多剧本给我拍。
我心如死灰,不知道昨天怎么会中了邪似的在合约上签了名。
这下完了,我到哪里去搞那么多钱。
其实我是有机会成为富婆的——当年刚入行,有□□熏心的大导演想潜规则我,我严词拒绝还推开了他,我对天发誓,我没有想到他的假发会当众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