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如果是那种的话”,多卡斯抓了抓自己的鬈发,她的头发也不是一直都梳得那么整齐,但她也很少主动在白天把它揉乱,“那么我想一直是的吧,不过这和现在这种不太一样,和你谈这个好奇怪”,她得承认他们两个从头到尾,从在学校草坪上的亲吻开始算,也有二十五年了,他好起来的时候是真的真好,不管不顾起来也没人能拦得住。
“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不可以谈的”,那是他们在分享各自的癖好的时候说过的话,这太糟糕了,但放在这里也合适,这是个周末的早晨,好像也适合聊这个。
“可是我不习惯你以这种方式爱我”,多卡斯抿了一口橙汁苏打水,“这么做我总觉得你亏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接受以这种方式付出”,她的情绪问题其实用不着他也能很好对付过去,而他们之前二十七八年的权力关系一向是,他有问题,她来解决,而他以那种形式的爱与关注作为报酬,他是美人,她不亏。
“这有什么亏不亏的”,他把吐司咬得脆响。
“跟你讲这个我真是白痴”,多卡斯埋头拿叉子戳面包,“我决定换一种方法表述——你太好啦,准备什么时候不要我啊”。
小天狼星在她面前大笑起来,像很多年前一样温暖明亮,他一直是这样灼烫地燃烧着的人,“原来还有这样的附加效果吗”,他叼着啃了一半的吐司盯着她看,“我也需要你啊,怎么会不要你”。多卡斯也开始笑了,那么多年了,她还是那么轻易得被他哄开心。她伸手去握小天狼星放在桌子上的手,他会意的回握,她一枚枚的捏他指节,他在她手掌心里画圈圈,太阳从连接露台的大飘窗照进来,金色的结婚指环有着轻微的反光,两个人都玩得很开心,还顺便猜拳决定了谁去洗碗。
“周末诶”,多卡斯靠在冰箱上看小天狼星指挥水龙头和刷子,“要不要出去玩”。
“你跟我去骑摩托车兜风好不好”,小天狼星显然在逗她,然后马上转了口风,“我们可以骑到邱园门口”,他们一家都是资深邱园之友,小天狼星就在那里求的婚。
“好啊”,多卡斯想了想,“不反对”,本质就是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两个人消磨时间,二十二三年前都是这样过过来的,二十二三年后总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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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AU)一千零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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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量子力学与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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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发生在1927年的10月,第五次索维尔大会开到第二天,德布罗意报告了《量子的新动力学》,认为电子在观测之前,也是以波粒二象存在的,而观测时只看到其中一面;这遭到了泡利的强烈反对,因为在哥本哈根学派看来,在观测之前,电子无所谓是波是粒,它什么都不是,只由观测方法决定它以何面目出现。
小天狼星·布莱克坐在台下,看着玻恩和海森堡助阵泡利,觉得相当无聊。德布罗意是他在索邦的同学,朗之万是他们共同的博士导师,至少以一个博士候选人的水平,他不觉得这位学长的理论有什么问题,也像他一样,频频转向爱因斯坦,冀求可以获得帮助。
但是这位创立广义相对论的伟人没有答话,小天狼星只能沮丧地看着德布罗意宣布放弃观点,重新做回自己身边。
“我准备出去透透气”,小天狼星低声向师兄说。
“去吧”,德布罗意知道自己这位师弟并不太安分,他足够才华横溢,那也就会有着随之而来的恃才傲物。
索维尔会议由实业家欧内斯特·索尔维创立,从1911年开始,每隔三年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召开。这里分为上城和下城,大部分人都使用法语,小天狼星沿着道路缓慢踱步而行,逐渐从路易十六式建筑风格的王宫和皇家广场走到了市中心的大广场,周围屹立着许多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包括市政厅在内,遍布着刺向云霄的尖塔和肋拱。
令他的脚步停驻的是街头艺人的提琴声——门德尔松的《e小调协奏曲》,或许因为没有钢伴又在露天广场的原因,还是有一些瑕疵,但是能够感觉到感觉到丰富的色彩和饱满的情感。这是一首太过于为人所知的曲子,也很容易被演绎得流于表面,但是她的揉弦和弓法都非常好,如果让小天狼星自己来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这些,从深棕色的琴箱里汩汩流出的音色甜蜜而忧伤,像美酒。
乐手带着钟形无檐帽,拉得很低,只能看见短短一截栗色头发露在外面,能看得见侧脸线条流丽。她穿着像女校学生一般的黑色呢绒低腰裙子,有白色的领子,今天天气很冷,套在一件宽大的羊羔毛的麂皮外套和一双老旧的平底靴子里面,米色羊毛袜子——很暖和,但是一点都不时髦,看起来就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还,把全副身家花在琴上的小提琴手。
她的面前摆着打开的琴盒,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硬币和纸钞,小天狼星放了一张法郎进去,保证是其中最大面额的一张,希望足够支付她三四天的旅馆和食宿,他觉得她的演奏值得这么多。
一天的会议结束后,小天狼星和同门詹姆·波特决定去商业繁华的下城区吃晚饭。虽然同样出手阔绰,吃穿不愁,身为独生子的詹姆是因为父亲发明了一项关于某种染料的专利配方,在卖掉公司获得了一大笔财富后安享晚年,而小天狼星则不得不面临可能需要继承某个魏玛共和国钢铁托拉斯的难题——所以为了继续在索邦的学业,他离家出走了。
在詹姆喝着蒸馏麦芽烧酒热尼耶弗尔,向小天狼星倾诉着自己对巴黎高师的某个叫莉莉·伊万斯的女孩子求而不得的爱情的时候,他发现了那个乐手也在这间餐馆里。
她还带着那顶黑色的无檐帽,边上插着一根黑底泛绿的渡鸦羽毛,面前摆着布拉邦式的野鸡和越橘,坐在吧台旁边的小桌子上,在拿纸巾拭嘴上掉色的口红,好奇得看着身边摆着的留声机。她显然听得懂法语,但还是和侍者似乎通过书写在沟通,而不发一言——她是个哑巴吗?
但看她的表现,至少她不常来这里,留声机现在几乎成了这种中等餐馆的标配,不用花费额外的金钱去邀请乐手,也足够时髦。
小天狼星产生了轻微的怜悯,才华横溢的,失去声音的贫穷乐手,靠街头卖艺生活,依靠好心人的大额施舍才能偶尔来这种地方吃一顿饭。
他叫来侍者,替她付了饭钱。
第三天的时候,上午海森堡、玻恩发布了量子论联合声明,包括:数学体系、物理解释、不确定性原理、量子力学的应用,骄傲地宣布:“量子论已经搞定了,它相当完整,它在物理上、数学上的基本假设,都用不着再作任何修改了!”
小天狼星看到了爱因斯坦脸上轻微的笑意。
下午。薛定谔发布波动力学声明,给出了回归经典的观点,虽然他引入的是抽象的多维空间,但是证据还是电子云图——连德布罗意在私下都向小天狼星表达了对薛定谔轻微的不赞同,又是一场哥本哈根派的围攻,爱因斯坦还是没有说话。
小天狼星决定去昨天那个地方碰碰运气。
那个乐手还在,她还在拉门德尔松,还是昨天那首曲子,好像什么都没变,而小天狼星决定约她吃晚饭。
他们点了弗兰德斯式的芦笋,阿登高地产的梅酱兔肉,蛋奶烘饼,小天狼星问话,她偶尔在随身带的本子上写下零星的回答——“母语是德语”“父亲是乐团乐师,在家里教的”“在这里只是暂居,一个人”“没有去过附近的滑铁卢战场”——小天狼星没有进一步问下去,他不想显得太过冒昧而轻浮,但他说得很开心,看起来乐手也是离开家太久的人,很乐意听他讲德语。他能够感觉到她某些时候的游移和抗拒,也清楚自己的魅力,他既不想拿对拉丁区女招待们有效的那一套来对付她,也知道如果这么做了,她会立即站起来走人。
吃完饭以后他们在施凯尔特河边走了走,这个时候已经是深秋,金黄的树叶踩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孩子气的短脸缩在麂皮大衣的羊羔毛衣领里,在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她已经知道他是索邦的学生,比她大三岁,物理学博士候选人,小天狼星在某个低头的瞬间,突然发现她的眼睛是浅琥珀色的,上等苏玳贵腐酒的颜色。
他们在桥头道别,各自回去,小天狼星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问她的名字。
第四天,法国科学院举办纪念菲涅尔逝世一百周年纪念活动,索尔维会议休会一天半,爱因斯坦、玻尔等20人去巴黎向菲涅尔致敬,小天狼星不得不随着老师和前辈们离开布鲁塞尔一段时间,他在路过广场的时候看到女乐手在调弦,但只来得及简单的互相点头示意。
第五天下午,索尔维会议复会。
洛伦兹点名玻尔发言。玻尔强调了哥本哈根观点:在观测之前,没有什么“客观现实性”。所谓客观现实性,不能独立于观测者。爱因斯坦上台,提出了单孔衍射实验模型和“波函数坍缩”问题,对哥本哈根学派提出了质疑,玻尔和爱因斯坦开始讨论和争辩,小天狼星和德布罗意挺直了腰背,开始聚精会神。
讨论相当精彩,他们留到了很晚,向平时难得一见的前辈学者们讨论和提出问题,小天狼星在结束后跑到了大广场,女乐手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没有她的任何地址和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知道有那么个人在他生命中过去了,才华横溢,贫穷身体残缺没有阻止她情感上的丰沛和有趣。他猜她可能是个奥地利人,出生在维也纳,父亲就在当地的交响乐团工作,在七年前那场可怕的战争中去世,由于整个少年时代在战争中度过,也因此没有结婚,甚至可能就是因为战争中的毒气和炮弹失去了声音,流落他乡,靠音乐养活自己。
回到巴黎之后他去了普莱耶音乐厅,巴黎管弦交响乐团的演奏精妙绝伦,也是门德尔松,《意大利交响曲》之后就是搭配了管弦乐队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他发现自己那么喜欢在意的似乎不是音乐。
但是他在索邦文学院图书馆见到了那个女乐手。
或许是某个意外,就像德布罗意的第一个学位是在文学院拿的,他开始的时候学习的是历史,后来因为参加了第一次索维尔会议,兴趣才转向了理论物理。为了迫害师兄,小天狼星准备去查找一番德布罗意的学位论文,如果当着他的面读出来,大概会很有趣。
很难说世界上会有两个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但是打扮风格也如此相似的,小天狼星想或许是没有的。她还是带着那顶黑色的无檐帽,插着渡鸦的尾羽,浅琥珀色眼睛明亮。或许是因为春天到来的缘故,脱掉了那件羊羔毛的麂皮外套,换了一件低腰的灰色背心裙,柔软宽松的米白色亚麻料子衬衫,丝袜,栗色的鹿皮短靴,看起来像卖掉了自己心爱的小提琴来上学。
她抱着巨大的一本大部头,如果小天狼星没有看错,名字应该是《中国音韵学研究》,作者是一个陌生的瑞典名字,上面还有一本薄薄的《摩尼教流行中国考》。
和图书管理员登记的时候,她用得是标准的法语,吐字清晰,没有什么德国口音,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是多卡斯·梅多斯,前年就开始跟着伯希和教授学习历史语言学了。
事实上小天狼星忘掉了来文学院图书馆的目的,好奇心折磨着他,让他跟着这个栗色短发的女孩子走出了图书馆,站在中庭的时候,她好像发现了他,停下来,转头,“小天狼星·布莱克?”
那么,显然他没有认错人——她就是女乐手,女乐手就是她。
被愚弄的愤怒和某种好笑的情绪在他胸中升起,而他显然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她从来没说过她不会说话,门德尔松也都是她自己拉的,饭钱和施舍也都是处于他自己的意愿付的,落魄的女乐手形象完全出自小天狼星自己的推理和猜测。
她轻微地皱着眉头,浅琥珀色的眼睛还是像四个月前那样明亮,那是小天狼星可以感知到其中狡黠的情绪,“我在车站被偷了——教授让我去莱顿交一份重要的材料,那几天只是累得不想讲话”,莱顿大学,在阿姆斯特丹。
小天狼星手揣在口袋里,靠在中庭回廊的柱子上,“好吧,那梅多斯小姐,请问您是否愿意晚上和我吃饭?”
【恶作剧完毕】
【摸一个番外】
诺丁山的布莱克家。
小天狼星靠在扶手椅上,“这个故事很不错——所以结局会是什么?”
多卡斯看了他一眼,“那个世界的多卡斯在1931年的巴黎死于难产,1938年,小天狼星在里昂码头送别詹姆后加入了法国游击队,在二战胜利前夕被枪毙,波特夫妇后来参加了美国的橡树岭计划。”
小天狼星摸了摸下巴,“其实还可以”。
多卡斯把放在大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所以你为什么会想到拿物理学家和小提琴手编故事?”
小天狼星笑嘻嘻的,“因为感觉会很可爱。”
多卡斯叹了口气,“量子物理学家和小提琴……”
“怎么了”,小天狼星的灰眼睛里倒映着壁炉的火光。
“就”,多卡斯做了个手势,“他们都挺喜欢小提琴——但也喜欢换发生关系的对象啊。”
第48章 不要和同行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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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四川火锅在伦敦风行,多卡斯·梅多斯下班了就被赫克托·斯卡曼德拖去吃饭——她看了看身上轻飘飘的白底红水玉点子荷叶边雪纺连衣裙,最终还是决定舍裙子陪君子。
赫克托刚从埃及回来,他们刚清理出来赫里奥波利斯边上一块巨大的居民区,分出了厕所、居住区、铸造工坊、雪花石加工区、公共厨房之类的地方,他在往翻滚的红油里下牛肉片的时候就在谈论这个。
他们两个大二暑假的时候认识的,起因是参加剑桥办在阿玛尔纳考古工地里的暑校,一起挖了两个月的土,结成了坚不可破的革命友谊。赫克托谈了个比他还狂热的女朋友从此立志献身埃及考古学,多卡斯在工地流了半个月的鼻血,从入学前《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上头决定转向古代晚期,考古工地还是不适合她这样脆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