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能得到,”多卡斯抚摸着单肩包的织带,“但是不像你,她对自己要失去什么没有觉悟——没有经历过足够的痛苦。而且麻烦的是她还会试图说服别人去接受这一点,你好歹就是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由你来做决定。”有的时候还问都不问。
“我也不觉得我有多痛苦,”小天狼星微笑起来。
“你说是就是,”多卡斯微笑,“毕竟你对痛苦的看法肯定跟我不一样,有些我会觉得苦的东西对你来说是代价。”
“我更喜欢你一点了,”小天狼星开始笑,“你从来不怜悯我。”
“我怎么配,”多卡斯用手肘推了推他巫师袍下面的肋骨,这显然很大的取悦了小天狼星,让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2】
马琳的守护神不是很让人意外,鳄鱼。
多卡斯看着自己有着漂亮环角的瞪羚守护神,它正不安地踢着纤细的前蹄,小天狼星的黑狗和詹姆的牡鹿已经飞快地在教室里互相追逐了,而她的瞪羚显然也很很想加入它们。
和大部女性的守护神是相对温和柔弱的动物不同,马琳的那只尼罗鳄看起来显然更为有力,强壮,有着粗短的四肢和长三角形的吻部,背部的鳞甲凹凸不平,尾巴非常有力。
马琳今天的头发放下来了,披散在肩上,她穿了一件奶油色的珍珠缎花式衬衫,胸前的缎带是优雅的蝴蝶结,这让她看起来女性化了一些,而不那么有职业气息。她正爽朗大笑着,和爱米琳万斯聊天,在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工作的褐发女巫显然正在向马琳介绍这类动物的习性,她们比划得很开心。这个场景非常和谐,甚至令人羡慕——年长的,拥有完全掌控自己生活,应对危机能力的女人,看起来生机勃勃。
“你在看她”,小天狼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多卡斯身边。
“嗯”,多卡斯没抬头看他,但是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让她感到很愉悦,“你喜欢的,金发,白皮肤,大胸”,就像罗默斯塔夫人一样的轻熟酒吧女招待。
“你不喜欢”,这句话的语意很是暧昧,指代不明。
“喜欢咯”,多卡斯用手肘捅了捅小天狼星肋骨,他因为她的突然袭击抖了一下,气笑了,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他们也总不能当着凤凰社所有人的面打闹。
在那天晚一些的时候,多卡斯从占卜教室所在的北塔上下来,路过二楼某个偏僻的角落,看到马琳站在那里,衬衫前奶油色的珍珠缎飘带上下翻飞,她在和窗台上的一只巨大的渡鸦对峙,保护面前一只小小的知更鸟。那只渺小的红雀看起来楚楚可怜,托庇在马琳的掌间,而那只渡鸦则显然虎视眈眈,一等女巫离开就会捕食它。
“何必呢?”多卡斯走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从别人口里夺取食物。”
“她落到我面前了”,马琳看了她一眼——她有一张典型的苏格兰脸,比英格兰人要看着更棱角分明,“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谁看见他死去?是我,苍蝇说,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见他死去。谁取走他的血?”那是首耳熟能详的童谣。马琳的声音很好听,有穿透力,但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某种意义上她和小天狼星的确还挺像的?
那种蛮不在乎的态度。
【3】
多卡斯和马琳在凤凰社成立之前就一起执行过任务,到格拉斯哥的乡下去拜访格斯达尔 玛奇班。
格斯达尔在19世纪末开始就负责魔法世界中的各项考试,她曾在终极巫师考试中亲自考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变形学和魔咒学。当时,邓布利多用魔杖变出了她从未见过的花样,而从那时起,玛奇班就开始非常尊重他。现在她担任着巫师考试管理局的主管,同时还是威森加摩的重要成员,非常爱护和关心巫师世界的新生血液。
此时凤凰社尚未完全完成征召,邓布利多似乎希望那位老年女巫能加入凤凰社,所以选择了这两位年轻女巫——她们都在N.E.W.T.和O.W.L.s考试中见过她,似乎也得到了不错的评价和印象。
多卡斯是坐火车去的,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阴云铺在北方苏格兰的天空上。格拉斯哥火车站有玻璃和钢结构天顶,14个月台,爱德华时代的预订办公室和火车信息大楼,是一座巨大的黄砖建筑。马琳就在那座绰号为“高地人伞”的大型玻璃墙桥之下,穿着紧窄合身的机车服饰,带着头盔,抱着胳膊靠在重型机车下面看她,蓝眼睛一如有鸥鸟起落的苍苍北海。
而昨夜狗的尾巴在身体里搅动留下的生理感觉还停留在多卡斯躯壳里,像有风暴降临的灰眼睛,他们这几天几乎腻在一起。
“还算准时。”马琳跟她挑了挑细长金棕色的眉毛。
”我们不会要骑摩托去吧。“多卡斯确实对这种东西有一点应激性的反胃。
”坐慢车可到不了那里,“马琳把头盔丢给多卡斯。
她也只能接好,开始系下巴上的带子,”我们为什么不能采用一点,巫师的方式,比如,幻影移形?“邓布利多给了她们地址,并写信通知了她们的到访,显然。现在是个兵荒马乱的世道,所有人都用尽可能多的咒语来保护自己的房子,只是魔法部不肯承认那些麻瓜出身巫师的凭空消失是食死徒干得罢了。
”因为我想骑摩托车,“一个非常理所当然的回答。
多卡斯坐了上来,把手扶在马琳腰上,”我想你的车应该没有经过改装吧——那要在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司登记的。“但反正小天狼星肯定不会去登记,他肯定觉得等被查到了再说。
“只是一辆普通的摩托,”马琳回答她,“坐好,我顺路带你看看格拉斯哥。”
多卡斯心里想,像什么麻瓜女同性恋公路片,战争的阴云下无所事事的游逛,她确实对这一套感到不耐烦,“我们能选择最快到达目的地的线路吗?”
马琳发动了引擎,二轮摩托挤进了四轮车流之中,她的声音在嘈杂的风声中显得很清晰,大概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咒语,“坐好,我带你看亚当斯密和詹姆斯瓦特的城市。”
多卡斯想,又来了,在麻瓜面前炫耀自己对麻瓜世界有充分了解的纯血巫师。
麦金农不是令人讨厌的人,但偏巧她在苏格兰的濛濛细雨里跟多卡斯谈论的东西都是她太过熟悉的东西。她说自己在毕业后和麻瓜们住在一起过,有开放式多元化的性关系,她谈论肥皂剧,电影,游乐园,看起来就像是那些试图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纯血巫师的麻瓜出身一样可笑,多卡斯没有说话,她只是抓紧了马琳的腰,适时的给一些评论和呼应——她发现了她低落的情绪,但是当成是对摩托车的不适应导致的。
格斯达尔 玛奇班最后委婉地拒绝了她们,但允诺尽自己所能提供情报,在威森加摩支持主战派。
马琳有些不开心,多卡斯倒觉得是意料之中,莱姆斯卢平之前被安排了拜访前魔法法律执行队队长鲍勃·奥格登,他也表示了相近的态度,拒绝的理由也是说自己年纪太大了,无法支撑——然而他远比埃菲亚斯多吉和阿不福思 邓布利多要小。并不是所有巫师家族的成员都愿意投身到对伏地魔的抗击中去,他们虽然不喜欢这个沉迷于杀戮和黑魔法的暴君,倒也未必不喜欢他的理念。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现在他们在一间乡间酒吧坐下了,马琳要了一杯本地产的知名啤酒,给多卡斯也点了一杯。现在这个狭小酒吧里的所有男人都在看她,当然,马琳是个大美女,高大,健美,像尊女神像。她有一种震慑人的美,家世穿着宽松的牛仔裤和翻毛靴子,也像是露出被半透明黑丝袜和吊袜带包裹,艳光四射的雪白大腿,以至于酒吧里的男人们都被压服到只能低声谈论她而不是鼓起勇气上来搭讪。多卡斯看了一眼那面挂在墙上浑浊的小镜子,里的面己就纤细而平庸许多,像用钢笔勾勒出的人像,蓬乱的鬈发增加了神经质的特点,还时不时会走神,大部分情况下没有人会愿意多看一眼。
“还好吧,”多卡斯笑了一下,“为什么要人人都喜欢自己?”
马琳笑了一下,把杯子凑到唇边抿了一口,“格兰芬多。”那是一个形容词也是一个名字。
多卡斯握着杯子的下半部分笑起来,她的眼睛停留在马琳麦金农的颧骨上,即使是莉莉在那里也会有一些可爱的雀斑,而马琳显然是带了妆——晶莹的细粉均匀的敷在颧骨上,可以看到浅浅的下眼线。
她比她大十二岁,几乎是天渊之间的差距。
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
【4】
“我很好奇为什么今天没有下雨。”多卡斯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天狼星的胳膊在她腰上收紧了一点,他们刚刚知道马琳的死讯,大概是多洛霍夫或者老穆尔塞伯干得。他们伪装成患者,从圣芒戈医院直接带走了了她,年轻的女治疗师就这样轻易的死去——满身拷打的痕迹,倒在翻倒巷口。但是很显然,她没有吐露任何关于凤凰社的信息,穆迪还是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新成立的总部马上转移了地方,他们忙得兵荒马乱了一阵子,工作倒还是照常进行着,某种程度上这个刚成立的地下组织要应付记者还来不及。
马琳麦金农是凤凰社的第一位死者,他们一个礼拜前才拍完那张有所有正式成员的大合照。
“并不是天气都按照情绪来的。”小天狼星大概在把脸埋在她后颈的鬈发里面蹭。
“好热啊,”多卡斯看着窗外的树影,浅浅的叹气,的确是一个热到令人心烦的时间,按道理来说应当下雨,水浸透报信人黑色的长发,皮鞋在门口地垫上留下湿淋淋的印子,坐在经年使用的松软沙发上面对面默默喝茶,无声地分担这一项苦痛——然而事实上是个艳阳天,干燥,空气里带着树叶的味道。他们在马琳被带走之后对发生什么都已经有了预料,冰淇淋店的老板弗洛林福斯科向打击手报告发现了一具尸体——到中午的时候埃德加博恩斯就把这件事抄送给了整个凤凰社。
得到消息的时候两个人在品尝树莓奶冻,多卡斯昨天留宿在小天狼星家,起来以后花了半个早上做午饭:奶油蘑菇鸡肉调味饭、煎牛肉块,塔塔酱青芦笋,最后是一道奶冻收尾。
两个人都吃得很饱,充足的碳水让血糖快速升高,头脑变得迟钝,仿佛对苦痛也失去了感受力。
于是到最后是重新脱了衣服爬上柔软的床,靠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对抗夏天过分的炎热。
“她是个好人,”多卡斯偶尔会觉得小天狼星的漫不经心可能是因为他像个动物一样,对人类情绪中的幽微之处没有感知能力——或者他故意抛弃了对这一部分的理解,而直接将它和进一步行动联系在了一起,这才能解释他往往拥有极好的直觉而从来不能很好的解释它。比如他现在很快的找到了安抚她的办法,但是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但她可能其实也不是很难过,只是像看到插在瓶子里的毛莨因为开得太繁盛,茎枝吃不消那个巨大饱满的头部,于是整朵花就一下子翻折了下来,像下腰的舞女,一下子凝固在那个状态。
其实一个人的死是非常轻盈的一件事,就像插瓶的鲜切花的衰败,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延缓那一刻的到来。然而即使是精心照料,也可能很轻易在第二天早上看到所有的花瓣全落在了窗台上,或者茎枝吃不住花朵的重量一下子从中间折断。
“在我的经验里你现在会很快的睡过去,”小天狼星把她翻过来,眼睛盯着她眼睛,带着彩色眩光的灰色瞳仁,像蕴藏着风暴,“醒过来以后就都忘掉了。”
“你是对的,”多卡斯往他胸口再蜷了蜷,在他手臂和胸膛搭成的一个小小的三角空间里,她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瞪他,“不许玩我头发。”
“那说不准,”他的手还搁在她腰上,抬起来拍了拍她屁股,笑得很厉害。
窗外的蝉叫得很厉害,多卡斯觉得昏昏沉沉的,她手里可能还攥着一绺小天狼星的头发,但她确实是睡过去了,梦里可能回忆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首童谣:
谁为他做寿衣?是我,甲虫说,用我的针和线,我会来做寿衣。
谁来为他掘墓?是我,猫头鹰说,用我的凿和铲,我将会来掘墓。
谁会来做牧师?是我,乌鸦说,用我的小本子,我会来做牧师。
谁会来当执事?是我,云雀说,若不在黑暗中,我将会当执事。
谁会来持火把?是我,红雀说,我立刻拿来它。我将会持火把。
谁会来当主祭?是我,鸽子说,我要哀悼挚爱,我将会当主祭。
谁将会来抬棺?是我,鸢说,如果不走夜路,我就会来抬棺。
谁来负责棺罩?是我们,鹪鹩说,我们夫妇一起,我们来负责棺罩。
谁来唱赞美诗?是我,画眉说,站在灌木丛上,我将唱赞美诗。
谁来敲丧钟?是我,牛说,因为我能拉牦,我来鸣响丧钟。
所以,再会了,知更鸟。
空中所有的鸟,全都叹息哭泣,当他们听见丧钟,为可怜的知更鸟响起。
启事:
告所有关系者,这则启事通知,下回鸟儿法庭,麻雀将受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