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鬼舞辻无惨的掌控,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在这个自负又傲慢的鬼中王者的内心里,暴怒几乎在一瞬间被推到了顶点。
毁灭吧。
所有的一切不如他意的东西,所有站在他对立面的家伙,都在这个暴雨肆虐的夜晚毁灭吧。
战斗打响,鬼舞辻无惨的攻击毫不客气地袭向两人所在的地方。
骤然膨大的手臂夹杂着劲风,所到之处便是一片狼藉,房间里的家具摆设几乎在瞬间便碎得七零八落,木屑与陶片在空中乱舞,像是生要将这片空间里的一切都剿灭,即使是童磨,在带着一个人的状态下也很难能尽数躲开这样摧枯拉朽的攻击。
“看来已经没有办法选择了呢。”小咲的声音在童磨的身前响了起来,宛如飘摇的风雨当中唯一的平静一样,她安静地窝在童磨的身前,仿佛只是寻常的散步。
“童磨大人,请把我放下来吧。这个样子是没办法战斗的呀。”
“我会好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的,就像上次一样,所以请不要费神担心我的事情了。”
“您也想要保护我不是吗?但现在如果想做到那样的事的话,一定得先把那家伙——那位鬼王彻底灭杀才能做到吧。”
是啊,得战胜这家伙才可以,得让这一切都结束才可以。
尽管童磨一向不喜欢战斗,也曾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理解人类究竟为什么而战斗,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拥有了一定要在战斗中胜利的理由,他有了想保护的东西,他有了爱的人——
“童磨大人,请相信我吧。”
她说。
“就像那么笃定地爱着我一样,请相信我吧,把我放在一边,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定。
小姑娘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一些,像是在宽慰童磨,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她很清楚,照眼下这个情形下去,在鬼舞辻无惨的猛烈攻击下,护着她的童磨恐怕根本撑不了多久——只有先把她放在一边,才有可能抵御住那家伙的攻击,也才可能有反击的机会。
再撑一会儿,只要再撑一会儿就好——
她松开了攥着童磨衣襟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身上推了一下,那像是某种决意。
童磨的动作仍有些迟疑,他不想放开,不想让她离开他所能庇护到的范围。这场战斗太意外也太激烈了,像她一样脆弱的人类,仿佛只要被攻击擦着一点都有可能粉身碎骨一样。他无法放任,他不敢放任,那是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宝物。
“——我也相信童磨大人。”
她又说。
“如果是童磨大人的话,一定不会让战斗波及到我这边的对吗。”
“所以放开我吧。”
最后的一句话几乎已经是恳求了。
她说得没错,一点都没错,他相信着她,就像她相信着他一样。所以按照她说的做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吧,所以这样的选择就是最好的吧!
童磨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重新观察战局,在左突右闪之间,他终于寻到了一瞬的空隙,于是在那个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朝着那个方向推了过去。
不出所料,无惨的攻击也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实力上的差距让整个战局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面,与童磨缠斗的鬼舞辻无惨动作似乎比看上去的还要游刃有余,完全可以在同时对另一侧的小咲发动攻击。
但童磨也早就料算到了这一点,在将小姑娘送出去的瞬间,他不假思索地挡在了她的前面,生生用自己的身体阻断了鬼舞辻无惨袭向那孩子的一击。
沉闷的声响在小咲的背后传来,那是血肉破碎的声音,但她丝毫没有停下步子——她知道,这是童磨为她争取来的时间,她一秒钟也不能浪费。
所幸她的动作还算灵活,而童磨选择的角度也实在很好,不过三两下,她便顺利钻过窗子,暂时逃离了战场的正中。
鬼舞辻无惨愈发被激怒了。他万没想到这两个他根本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此刻却竟能折腾出这么大的水花——该死,该死!烧灼灵魂的怒气让他只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撕成碎片。
于是他的攻击愈发猛烈,直击碎了四下的砖墙,击碎了撑着房梁的柱子,击碎了阻隔风雨的门窗。
房子轰然倒塌,两只酣战中的鬼便就这么落入了雨幕当中,可隔着这阻人视线的雨幕,鬼舞辻无惨依然无法看清那个先前从他眼皮底下溜走的孩子。
很好,很好。真以为这样就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吗?
鬼舞辻无惨操控着自己的攻击,将万世极乐教的房间一间一间地推倒,原本恢宏的寺庙不过顷刻之间便变成了暴雨中的一片废墟。
但是没有,依然没有。
焦躁之下的鬼舞辻无惨转而将自己的一腔怒火倾向了童磨,那个可耻的背叛者,哈,他竟还手持着一对金边的折扇,妄图在这一片雨幕里绽开一地的冰莲吗。
笑话。这样的战斗根本就是笑话!
鬼舞辻无惨的脸上再寻不见一点属于人类的风度,只剩下嗜血般的暴虐,他将攻击尽数施向了那个手持对扇的青年。
而下一个瞬间,竟有什么撕破了雨幕,朝着他的方向袭了过来。
那是一道剑气,轻盈的,仿佛夹带着落英的韵律,斩断了风雨,朝着他的方向疾攻而来。
“花之呼吸·弌之型——”
不。不止是一道剑气,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水之呼吸,风之呼吸,炎之呼吸,岩之呼吸,雷之呼吸。一道又一道的剑气交错,织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向着这位百鬼之王的头顶劈砍而来,那是鬼杀队的剑士们,他们要与这世间的极恶进行最终的决战!
“香奈惠姐姐,是不是只要杀死那个鬼王,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你们也不必再参与这样危险的战斗了?”
“那么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因为啊,我也不想我的童磨大人被那样的家伙束缚着呀。所以,这场战斗你们也可以参与进来不是吗。”
“我们一起,战胜那家伙吧。”
“啊啊啊啊——”
无惨的怒吼冲破层层的剑气直击长空。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这世间的一切都偏要与他做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也好,反叛出去的上弦也好,还有这支延续了千年的如蝼蚁蝗虫一样扰人的队伍,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与他为敌!
呵,可笑,可笑!就算所有人都与他为敌又有何妨!他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更何况他也有其他的下属,这些蝼蚁根本用不着他来出手,他可以将那些家伙召唤过来,把所有人都拉进属于他的无限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一旁欣赏那些可怜而不自知的人类垂死挣扎的画面了。
这样想着的无惨试图通过血脉联系他的下属,他想要联系鸣女,联系黑死牟,联系猗窝座,联系那些他甚至都记不住名字,但却有着足以应付鬼杀队的力量的鬼们。
——但是没反应。所有的召唤在这一瞬间都仿佛是徒劳。
“第二个愿望,夜斗,我的第二个愿望是,哪怕只有一时也好,请斩断那位鬼王身侧的一切支援,让他无法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让他无法传召他的手下。”
“这很难。”夜斗说:“需要很多时间,如果你确定要我这样做的话,那么那一天,我可能没办法再赶过来替你做其他的事情了。”
“这样就足够了,夜斗,这样就可以让那家伙孤立无援了。”
是的,这样就可以让鬼舞辻无惨孤立无援了。他的力量确实十分强劲,强劲到即使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仍然不落下风,但眼下这明显超出了他预想的局面对他的精神而言毫无疑问是相当厉害的消磨。
鬼舞辻无惨几乎已经陷入疯狂了。
他的速度愈来愈快,他一路左突右击,辗转在众人的围攻之下,让人捉摸不定他的身形。
他的动作全然没有章法,他的攻击让人摸不清规律,在这样的战斗之下,众人的力量反而相互牵绊,变得碍手碍脚起来。
如果能预判他下一步进攻的动向的话——
如果能确定他下一步要去哪儿的话——
那么合众人之力,或许还有一战的可能性。
该怎么办。
该怎么才能捕捉到这家伙的动向!
胶着的占据当中,似乎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地悬了起来。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一切都彻底结束?
就在这个瞬间,在沉重的雨幕背后,在那些倾颓在地面上的断墙残瓦之上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从那个方向上传来了一个柔软却坚毅的少女的声音——
“我在这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人写战斗就会很嗨于是爆了字数(抱头)
第42章
在站出来的时候,小咲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她只是看到战斗的情况焦灼且愈渐趋于不利,所以本能地想着,或许这样可以让一切更快地结束罢了。
她能感受到无惨对她的憎恶,或许如果她出现的话,就能吸引那家伙的注意力,就能给大家制造出反击的时机吧。
雨下得很大,濡湿的头发和衣服贴在小姑娘的身体上,原本在浴衣上绽开的红白两色的椿花也因为衣服的皱褶,像是濒临枯萎凋谢一般。
一切就如小咲预料的一样。
当她现身的瞬间,鬼舞辻无惨毫不犹豫地调转了身形,将所有的攻击一股脑地倾向了她这个“罪魁祸首”。
或许那是恨意驱使下的他的本能,或许只是因为她突然的出现打断了他的节奏,但不管怎么样,她的出现在那一瞬间为所有参与战斗的人争取到了一瞬进攻的时机。
不用再去猜测无惨下一步的动向,也不用再去估算他进攻所到的位置。一切的战况都尽在掌握之中。
连带着,被无惨的攻击盯上的,那个普通人类少女的结局。
“小咲——”
有谁的声音撕破了夜空,声音里的惊惧几乎要让那人的音调彻底变形,让人无从分辨那声音原本该是什么模样。
有谁像是离弦的剑一样,不问章法地朝着那个方向猛冲了过去,试图能在那人的攻击抵达之前先一步赶到那孩子的身边。
闪电划过黑色的天空,随之而来的是滚滚的雷鸣。在那个瞬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拉得好长好长。
像是被拖长的慢放镜头一样,童磨的身影追着无惨的攻击向那孩子靠近,一点点地,一点点地,距离被渐渐缩短,然而——
来不及。
从冲出去的那一瞬间开始,童磨就知道,自己的动作似乎还是慢了一步。
他看到了她也在努力后退和躲闪,试图在那一瞬间避开鬼舞辻无惨挥来的攻击,他看到强攻掀起的劲风将她几乎已经湿透的刘海吹向了一侧,接着,碰撞。
纤弱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着后面倒飞了过去,甩出了一连串晶莹的水珠,像是在夜色下熠熠生辉的珍珠。有什么在椿花的纹样上绽开,将白椿染红,将红椿染暗。
她脸上甚至来不及做出更多的表情,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着童磨所在的方向,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她在说:
“对不起。”
对不起做了这么冲动的事,对不起没能如约保护好自己。
只是时间从不曾为某个人停留,于是顺着时间的洪流,活在时光里的人们仍得紧咬着牙关向前方埋进。
接连的刀锋落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身上,饶是强悍如他,在骤然连番的攻击之下也还是受到了重创。一击得手之后,鬼杀队的剑士们愈战愈勇,终于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将那个拥有几乎无法战胜的力量的鬼中之王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纵然是蝼蚁,在联合在一起的时候,也终有可以吞噬虎豹豺狼的力量,就像这场事关生死存续的战斗,终究是,他们赢了。
雨势渐渐停歇,在战斗终于尘埃落定之后,一切都好像失去了声音。
或许这样的结局实在太不真实,鬼杀队延续了千年的悲愿竟只在这一个晚上就彻底得以实现,他们真的成功斩杀了那个作恶千年的始祖之鬼,他们真的结束了一切。
只是谁也无心去庆贺这样的结束。
在众人视线的尽头,是那个尚且穿着红色的万世极乐教教祖专属衣袍的青年男人,他佝偻着脊背,跪坐在瓦砾的中央。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个几乎已经不成形的小小身躯拦在自己的怀里,有什么东西浸透了他的衣服,于是他的衣袍上沾染了点点暗色。
混像是他白橡色的发间顶着的血泼一样的颜色似的。
“童磨……大人。”
细弱的声音如几乎随时可能断掉的丝弦一样,在他的耳际响了起来。少女似乎还想要抬起手臂,她尝试了几次,却仍没有做到。
“我还想……再……摸摸您的脸……”
她说。
童磨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把那柔软到像是没有骨头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面孔上。
“我没想过……会这样,我没想自己参与,我……很害怕,很害怕这样就……再也见不到童磨大人了……”
她费力地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所以我……求了夜斗,我求他,如果万一,万一我遇到了什么意外,至少给我留一点儿……时间,让我再看看,再看看您……”
殷红的液体随着她的话语一并从唇侧流淌而出,童磨用另一只手去擦,却总是越擦越多。
“我不想……不想死,我还想,还想和童磨大人一起过那样自由的……极乐的……生活。我还想再继续爱着您……”
“所以把我也变成鬼吧,让我,让我可以继续和童磨大人在一起吧……”
她手指蜷了两下,似乎是在恳求。
是啊,把她也变成鬼吧。原本作为上弦之鬼的童磨是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的,就像当初对堕姬和妓夫太郎做的那样。
可他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被切断了和鬼舞辻无惨之间的联系的他,同样也失去了将人转化成鬼的能力。
不管他怎么把血喂给那孩子,伤口依然不会愈合,唇边的血也只是越流越多。
“我好冷……”
她说。
“如果我是人类就好了。”
如果他也有人类的温度,是不是被他抱着的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