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的头发蓬乱,麦色等等小脸上还沾了点污泥,嘴里叼着截草棍,唯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写满促狭。他叉着腰,挡在了小咲的面前:“话都到这份上了,你这拐子老太婆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呢,你难道还想动强不成?旁边的人又不是傻子,像你这样的家伙,哪能有这么冰清玉洁的娃娃。”
“再不走,一会儿巡逻的警官来了,你可就走不了咯。”
被抢白的拐子妇人脸色顿时黑成一片,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既已暴露了心思,自然也没法再留在原地,只能啐了一口,灰溜溜地消失在了人群里。
送走了拐子,蹿出来的少年才笑嘻嘻地低头看向没自己半截高的小豆丁,他俯下身子,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你这家伙嘴巴也是厉害,要不是你说话吓住了那个老太婆,说不定你这会儿就要被卖走啦。”
“诶?”小姑娘歪歪脑袋,一脸懵懂。
“你家里人呢?怎么就一个人在街上站着呀。”少年也没顾着她的反应,接连又问。
听着这个问题,小姑娘登时来了精神,开始和眼前的少年颠三倒四地控诉起童磨的行径:“总之那个家伙已经一个月不好好陪我玩了,我才不要在那样的家里呆着,所以我就跑出来啦!”
“那你跑出来之后打算去哪儿呢?”少年问。
“我不知道呀!”小咲回答。
“哎呀。”少年挠了挠头:“这么说,你也是无家可归的小孩了呀。”
“那你要不要和我走?虽然我这儿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但我铁定和那个老太婆不一样。别看我这样,我可也是有正经吃饭家什的。多养活个你大抵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放着你这样的家伙在街上不管,这事儿我可做不出来。”
小咲其实也并不太理解许多关于生活上的事情,只听少年问她要不要跟他走时,她歪着小脑袋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反问了句:“那,如果我和你走的话,你会陪我玩吗?”
“当然会啦!我还能教你很多好玩的东西!”
“那我就和你走!”
望着一脸兴致勃勃的小姑娘,少年也爽朗地大笑出了声:“哈哈哈哈,那好,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后吧。”
“对啦,我的名字是助六。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呢。”
“咲。我的名字是小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助六是初代,就是和七代八云同门,后来收了二代助六的那位。文里私设他这会儿还没进有乐亭当学徒w恭喜小咲喜提青梅竹马√
童磨:?我闺女呢?我那么大一闺女呢?
第15章
小咲失踪这件事情,童磨是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发现的。
说来也是赶着,按说身为鬼的童磨平时也没法在白天出门,教里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几乎总是整天整天地趴在小咲床前,像是看睡着的奶猫一样盯着她瞧。偶尔他忙教里的事,寄居在这附近的夜斗也会帮忙守着小咲。
这样的防备下,小孩再怎么灵巧应该也跑不了,但问题是,偏巧就是在这天,童磨他没在寺庙里。
身为上弦之二的他十分光荣地被老板无惨扯去无限城开会了。说是鬼杀队最近又开始兴风作浪,他一个上弦应该以身作则快点弄出点业绩来,别整天藏在家里rua小孩。
老板的话童磨当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过脑子,但他怎么着也没想到,自己这才走了小半天,家就被人偷了。
那个黑衣的神明夜斗不知所踪也就算了,怎么好好在床上睡着的小不点也没了影子?
我孩子呢?我那么大一孩子呢!
“哎呀。”童磨用扇子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他倒是并不觉得生气,毕竟他本身也不太能理解人类的情感这种复杂的东西。
但怎么说呢,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那么个小家伙的身影,眼下小孩突然就一声不响地消失了,而且先前一点征兆都没有,难免还是让人觉得空落落的。
他觉得这事儿肯定是那个叫夜斗的家伙干的没跑了,要不为什么好端端一孩子没了,那家伙也没了呢?
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就背了口锅·斗在月光下打了个喷嚏。
毕竟他走得匆忙,离开的时候根本也没注意那个本该在榻上沉睡着的小姑娘是不是醒了。
他离开万世极乐教的理由倒不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堂堂神明寄居在人家的寺庙里不合适,毕竟他和那个爱笑的小姑娘,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教祖大人相处还算愉快,而且这里有吃有喝,算是个难得的落脚点——
但他来这里的本来目的是寻找一个趁手的神器。
如果没有神器,他就无法与那些肮脏的邪秽战斗。
然而邪秽这种东西从来不会读着空气出没,就算夜斗手里没有合适的神器,它们也会自顾自地降临在他能看得到的地方,那些凝集着恶念的,会将人拖入深渊的魑魅魍魉,当它们出现的时候,身为神明的夜斗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就在这个早上,万世极乐教不远处的树林里出现了「时化」。
那是魑魅魍魉最喜欢的气息。有「时化」出现的地方,必然会出现怪物的骚乱。
在意识到「时化」出现的瞬间,夜斗便想要离开了。他是没有神器的神明,此时此刻的他根本无法与强大的邪秽抗衡。
可如果离开的话,「时化」带来的魑魅魍魉势必会祸及整个万世极乐教。
——他是神。却不是全知又全能。所以在这样的危机降临于眼前的时候,夜斗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是战斗,还是就此逃之夭夭,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不管怎么做,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就是他必然要离开万世极乐教。
幸运的是,在他离开万世极乐教不久,竟意外地看到了一点萤萤闪烁着的光点,那是漂泊在这世间的亡灵,是无法往生的逝者——对于这样的逝者来说,命运向来只有两种,要么成为神明的神器,要么被妖魔鬼怪同化,堕成新的邪秽。
那是一个年不足二十的女子的亡灵,因执念盘桓于人世间,却尚且没有被任何邪秽侵蚀。
她出现得太过凑巧,简直像是命运在为他做出指引一样。
于是毫不犹豫的,夜斗向那个亡灵伸出了手:「赋无归所之人以定所。
吾名夜斗。
获持讳名,止于此地。
假名己称,为吾仆从。
从此尊名,其皿为音。
谨听吾命,化吾神器。
名为叶,器为叶。
来吧,叶器。」
光芒闪过的瞬间,夜斗看见了属于这个亡灵的记忆。
亡灵在化为神器之后,生前的所有记忆都会被抹消,它们会以神明仆从的姿态现世,但,名字是最短的咒,当神为一个未曾被任何人染指的亡灵命名的时候,就会看到那个亡灵死前所有的记忆。
于是他看到了她在丈夫与婆婆的威压下受尽了折辱,看到了她抱着襁褓中的幼子逃进万世极乐教,看到了那个有着彩虹色眸子的年轻教主,看到了……那位教主,向她亮出了獠牙。
鬼。
夜斗第一次意识到,在魑魅魍魉之外,还有这样一个未曾被彼岸承认过的,却亦非人类的存在。
他用自己的新神器战胜了「时化」中的邪秽,但终于知道那位万世极乐教教祖正体的他,却再也没办法直视那个容他栖身许久的所在——
童磨不是人,他或许是比那些污浊的邪秽更阴暗的存在,可身为神明的夜斗却没有将他彻底消灭的力量。就像他手中的叶音,到死也未能逃脱那家伙的掌控一样。
此岸的正与邪并非在他的掌握之中,身为神明的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的因果轮回。可在这样的因果当中,那个总是在笑着的,只是区区普通人类的小姑娘又该何去何从啊!
于是在距离万世极乐教不足二十里的树林里,夜斗开始坐在石头上怀疑神生。
所幸他还没怀疑多久,丢孩子的家大人就找上门来了。
童磨:你把小咲带走好歹和我说一声啊?
夜斗:带什么走?什么带走?谁?啥啊?
童磨没理会夜斗的连串反问,因为他的视线此刻已经落在了那个立在夜斗背后的女人身上。
黑色的长发,碧绿的眼睛,还有一身雪白的浴衣——
“哦呀。看来你不光带走了小咲,还想带走我曾经的教徒呢。”
在黑暗中,童磨危险地眯起眼睛。
*
童磨和夜斗这边发生了什么,绝赞出走中的小咲当然不知道。
彼时的她刚跟新交的朋友助六玩得灰头土脸。
连日久睡积攒下的无限精力仿佛要在一瞬间尽数释放一样,而助六也是个闲散的性格,跑跳打闹间,将小姑娘逗得咯咯直笑。
天色将晚,折腾了小半天的小姑娘终于开始眼皮打架,两条短腿也有些迈不开,黏黏软软地蔫成了一滩。
助六见了,也好脾气地把小孩捡了,准备回自己暂且起身的破屋里休息,却没想小姑娘腻人地把小脑袋往他胸口一蹭,嘴边还含着笑:“童磨大人……”
这几乎像是呓语了。
“小咲今天能不能不要洗澡……好困……”
“脏脏的话,童磨大人会讨厌我吗?”
“今天的童磨大人是热的呢,唔……”
“我最喜欢童磨大人了……”
第16章
人在梦境当中的言行往往都是不由自主的,只会依照最原始的本能,也正因如此,在梦境当中表现出的一面往往最贴近人脑海深处真实的想法——
所以在听了小家伙的梦话之后,助六便认定了,这个名叫小咲的姑娘是想回到真正的家人,也就是那个名叫“童磨”的家伙身边的。
既然这样的话,乐于助人如他自然不会把小姑娘强藏在自己身边。
至于小家伙在刚见到他那会儿颠三倒四地对童磨的控诉?嗐,小孩子嘛,会和家大人吵架闹矛盾使点小性子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情。
助六也能看出来,像小咲这样天真娇憨的性子,定然是被人娇纵出来的,也只有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孩子,才有资格对自己周遭的环境指手画脚。
多幸福啊。只是想想都让人眩晕。
望着这个小家伙的时候,即使是豁达如助六,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些许艳羡来。
他的记忆当中并没有家人的模样,他从小就是被抛在吉原花街外的弃儿,靠着好心的叔伯阿姨东一口西一口地拉扯着,才勉强长了这么大。
后来他在街上遇见了一个说落语的老人,一下就着了迷,见天死乞白赖地黏在人后头,从人下摊开始一直听到收摊。
小孩子脑子灵活,嘴皮子也利索,同一个段子听个三两回就能有样学样地使出来,老人起先嫌他抢生意,还对他吹胡子瞪眼,也是他最甜又懂事,哄得老人家开心,才被人捡回家里,有了现在的住处。
老人并不容他拜师,只说自己讲的落语也只是照样学样,不是正经东西,真想走这行,还得去正经的剧场寄席寻正经的师父,彼时东京最有名的落语场就是有乐亭,里面的八云已经传承了六代,堪称东京之最。
“如果你小子有一天能继承下八云这个名号,那我老头子也就跟着你沾光咯。”
老人临走之前只给他留下了这么句话。
只是像助六这样混迹街头的流浪儿,想进有乐亭那样的大地方又谈何容易呢。
助六把嘴里叼着的草棍儿往边上一吐,翻身也枕着手臂躺在了草垫上。
他倒是并不会为这样的事情太纠结,毕竟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人家是娇娇软软可可爱爱的小女娃娃,连他也不免想对她多照料些,她被人眷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像他这样不受眷顾的人,能做的也就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来开拓命运了。
大约是前一天累得狠了,第二天助六转醒的时候,小家伙还在闭着眼睛沉睡,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点冷的缘故,破衣下的小姑娘整个人缩成了个团子,小小一只,好像单手就能抱住似的。
助六心下一软,便也没叫她,还顺手把盖在她身上的破衣掖了掖,这才自顾自地去了院子里练起今天晚上支摊儿时要使的段子。
“寿限无、寿限无,五劫寿数才尽除,海砂水鱼不胜数,流水云风永不断,在世不愁吃穿住……”
(注:引用自日本传统落语《寿限无》,自译)
百十字的贯口在他嘴里流淌出来,字字清晰可闻。助六在此道上着实有些天赋,脑子灵活能记大段,又擅长使夸张的表情和神态,在蒲团上活灵活现的模样很是让人捧腹。
虽只是对着空气,但助六的架势全然不输给那些身处寄席高座的真打。
一段使完,院子里回归沉寂,但少年的表情却像是已经博了满堂彩一样满足。
而他竟也真的得到了喝彩声,单薄的,却穿透了寂静的晨光,直直地传到了少年助六的耳中。
少年猛地回头,就看见屋子门口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一张小脸上透着初醒的红晕,但阳光下的眼睛格外晶亮,两只小手也奋力拍着。
见助六回头,门口的小家伙忙乍着手臂跑了过去,仰着脑袋,大张着双满含着崇拜的眼睛一本正经说:“好厉害啊!真的,感觉助六哥哥好厉害啊!”
自演落语以来,助六也并不是没有听过褒奖的话,可他还是头一回对上这样灼灼的目光,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此时此刻满满地只映着他一个人,那视线简直比太阳还要亮眼。
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寿限无,寿限无……什么什么的,那么长的名字也记得下,还能把事情说得那么有趣,呜啊——好棒,好厉害!”
助六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挪开视线,红着耳尖结巴着说了句:“也、也没有……硬要说的话,在落语这一块,我还只是个门外汉而已……”
“但助六哥哥就是很厉害嘛。”小咲撒娇似的笑嗔着:“就算是门外汉也是顶顶厉害的门外汉!”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了,怪羞人的……”
助六全然招架不住这样的吹捧,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了。
“这个是叫落语来着吗?”小咲眨着眼睛问。
“对,是落语。”转了话题之后,窘迫的空气总算稍微缓解了些:“小咲喜欢这个吗?”
“我不大懂,但助六哥哥表演的我很喜欢。”小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