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哭笑不得,潇湘馆里这么憨傻的丫鬟真是不多了。
“门外那个薛二爷,还在外头等呢。要不要请他进来坐?这么一直站着,腿也要酸了。”
“不用,你不知道他,薛家这位二爷刚强得很,就是站上十天八个月,腿都不会打弯的。”黛玉提高声音,确保门外的人能听清。
黛玉斜眼看去,门外站着的人很意外的没有出言反驳,甚至没有动一下。
出使厨房的小丫鬟带着牛奶茯苓霜和木樨清露凯旋而归。
黛玉本来不觉得饿,在两个碗里随意尝了一口,都赏给雪雁了。
雪雁接过来,不紧不慢把两个碗里的东西全吃了。黛玉看着雪雁吃东西的样子发笑,看她吃比自己吃还香。
随后厨房里又叫人送来了枣泥山药糕和糖蒸酥酪,黛玉堵塞的心像是刚刚泄洪,现在无比畅快。平时之浅尝一口的糖蒸酥酪,今天能吃下一大半。
吃着吃着,紫鹃带着龄官回来了。
龄官不明就里,看着门外站的笔直的公子,行了个礼。
薛虹赏了她一块碎银子,说道:“林姑娘说她睡下了,你好好给她唱一支曲子,不要惊醒了她的美梦。”
龄官接过来,道完谢就进了屋子里。
黛玉让龄官自己选曲子,不管哪一曲,只要有趣就行。
龄官看这情景,一定是黛玉和门外请罪的少爷斗嘴了,便选了《钗钏记》里的第十三出《相骂》。
“奉小姐命,来问取。安人何不行婚礼?使她心中忧虑……”
黛玉嗑着瓜子,看龄官不施粉黛,不用配乐,清唱起来也是别有风味。
就是便宜了门外站着的那位,白白蹭了一出好戏。
龄官唱完这一段,黛玉的气也消了,这一下折腾了半个时辰,难为薛二公子一直站着。
龄官告退,紫鹃看着黛玉的脸色,知道她气消了,就自作主张把薛虹请了进来。
薛虹先是给黛玉行礼,没有贸然开口说话。
“薛二公子好耐性。”黛玉夸赞道,却故意不看他这个人。
“林姑娘要是还不消气,不如先听我把话讲完。”
黛玉不给薛虹看座,薛虹就继续站着说话。
“我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薛虹停下来,迟疑地看着时候的大小丫鬟们。
“你们先退到檐下去。”
黛玉要看看薛虹搞什么鬼。
“我六岁的时候我妈就走了,我爸整天都很忙,家里没人管我。”
“你没有乳母和嬷嬷吗?”
“我那个世界没有的,只有保姆。”薛虹挠头,一时之间真难跟黛玉解释清楚。
薛虹继续讲:“其实我还不如你,你有外祖母照看你,有十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和婆子。我小时候就一个人在家里,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得靠自己。”
黛玉叹气道:“你父亲还健在,这一点就大大超过我了。”
薛虹咬牙切齿地告诉黛玉:“我有爹还不如没爹呢,我爸就知道给钱,别的一概不管。我妈去世前,他就带乱七八糟的女人回家,气得我站在楼上拿瓶子砸他。”
黛玉追问:“是你父亲的妾室吗?为了这点小事,你居然敢对你父亲动手?”
“小事?”薛虹惊讶地反问,又平复了情绪:“我来的世界跟你们这里不一样。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什么小妾二房的,那都不存在。”
黛玉愣住了,虽然自己的父母感情深厚,但母亲从来没觉得父亲不该纳妾。自己看宝玉的通房丫鬟也没有丝毫的不妥,男人不是本该如此吗?
黛玉竟然对薛虹描述的世界有了一丝向往。
“那你是怎么从你原来的世界来到这里的呢?”
薛虹看黛玉肯和自己说话,应该是不生气了,于是坐下来跟黛玉慢慢讲:“那一天我在上语文课——就是你们说的学堂,我一直都不听课的,我就睡着了,醒来一睁眼,就变成了薛二公子。”
黛玉将信将疑,问他:“那天学堂里先生讲了什么?”
薛虹认真回忆,眉毛都拧到一起了,早知如此,那天他肯定好好听课。
“好像是……奶奶逛花园?……哦不,是刘奶奶逛花园。”
黛玉声音都发颤了:“你说的这个刘奶奶,不会是刘姥姥吧?”
“好像是……哦,对,是刘姥姥,刘姥姥逛大观园。”
薛虹恍然大悟,原来那节课上的是《红楼梦》里的情节,怪不得他出现在红楼梦的世界里。
一切都是不好好听课害的,如果能再来一次,薛虹愿意把语文书一页一页吃进肚子里。
“先生怎么会知道大观园里的故事?”黛玉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那是一本书,你们全是书里的人。薛虹在心里说,但是他不敢告诉黛玉,要是让她发现自己只是书里虚构的人物,她的世界观都得坍塌。
薛虹岔开话题:“我说的都是真的,可我也拿不出证据来。我的来历不敢告诉别人,也就你林大小姐一个人可以托付了。贾家必亡,我不想看着大小姐赴死。”
“为什么你不不把这些话告诉老爷们?”
“因为你要是跟别人说你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人,也就只有我会信。”
黛玉抿嘴笑了,她不笑的时候似嗔怒,笑的时候像涟漪上反射的阳光。
薛虹补充道:“我要是把我的来历告诉舅舅们,他会去给我请大夫。我要是把我的来历告诉薛夫人,她会请和尚道士来给我做三天法事。”
“你要是把来历告诉宝姐姐呢?”
薛虹摊手以示无奈:“我要是把我的来历告诉宝钗,她会编一个更离谱的故事来回敬我。”
黛玉笑出了声,把对薛虹的讨厌都丢开了。
“我信你,可我也不能答应你。我若是跟你私奔,只怕林家和贾家的姐妹们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没关系,我说过的,大小姐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答复我,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起离开。”
黛玉想了一会儿才说:“就算贾家没了,我还可以剃了头发去做姑子,哪里就非得指望你薛二公子搭救我?这话你决不能告诉旁人,眼下贾家还没有蒙难,我们还有补救的机会。”
薛虹漫不经心地笑着,似乎在笑黛玉天真。
“几代家主,不知多少爷们犯的错,反倒指望你林大小姐能补救?”
身后传来宝玉的声音。黛玉转过身去,只见宝玉还没来得及脱下袍子,应该是刚回来就直奔潇湘馆了。
宝玉本来满心欢喜,一见黛玉和薛虹独处,欢喜变成了怒火中烧。
宝玉走上前去,质问薛虹:“薛二公子,你有空不去打鸟射箭,跑来潇湘馆做什么?林妹妹身子弱,需要静养,最不喜欢别人来她这里搅扰了。”
薛虹最烦贾宝玉这一套双标的逻辑,反击道:“你既然知道林姑娘需要静养,又为什么要来潇湘馆呢?就不怕打搅她休息吗?”
宝玉白了薛虹一眼:“我跟你能比吗?林妹妹刚来贾家的时候,我就日夜陪伴她身边。我们俩是一桌吃,一床睡,你一个外人拿什么比?”
薛虹被气笑了:“有你这样日夜陪伴,怪不得林姑娘久病不愈,都是你闹的她休息不好,心神不安。”
黛玉心里烦躁得很,见他们两个拌嘴,恨不得把薛虹的嘴塞住。
薛虹不说话的时候,是英气贵公子,翩然美少年。一旦开口,就比疯狗还烦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要把第四第五章重写玩,明天开始就可以正常往后更新了
第4章 黛玉今天出海了吗
================================
宝玉自知吵不过薛虹,干脆就动手了。
宝玉先发制人,一脚踹过去,被薛虹侧身避开了。
薛虹好整以暇,往后退了两步:“小少爷,动口你比不了我,动手你就更别提了。我从会说话就会打架了,在学校——不,是学堂里打过的架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要是打你,那是满级大佬进新手村殴打小朋友。算了,这话你也听不懂。”
跟宝玉放完垃圾话,薛虹又拱手对黛玉说:“林姑娘,我知道你不是我妹妹那样的守旧闺秀,你敢怒敢言,敢争敢讽刺,绝不任人摆布。如果你答应我,我保证你一定不会后悔。”
说完,薛虹也不多做纠缠,立刻离开。
宝玉不肯轻易放过薛虹,挡在他身前不肯让他走:“薛二公子,你走可以,但你可得说清楚,你要林妹妹答应你什么?”
薛虹右手举起来,在宝玉面前扬了扬,说道:“无可奉告,这是我和林大小姐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吵不过我,也打不过我,又不能去太太面前告我。我要是你,我就赶紧放人。难不成你希望我在潇湘馆常驻着不走吗?”
宝玉自持身份,也不愿意在黛玉面前动手,于是冷着脸让开了。
黛玉已经是活过一世的人了,想法跟宝玉相差很多。前世自己会为了宝玉的醋意高兴许久,但现在看到这种行为只觉得孩子气。
“宝玉,你从哪里回来呀?”黛玉让宝玉坐下来,又让紫鹃给宝玉沏茶去。
宝玉也无心再提薛虹的事,接话道:“今天我去北静王府上了,见到一个小戏子,叫琪官的,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角。听完戏,北静王又送了我不少东西,跟元春姐姐从宫里赏赐的东西比起来一点也不逊色。”
黛玉心想宝玉一向跟北静王交好,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薛虹曾经说过,贾家有朝一日会被抄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薛虹未必会在这种大事上欺骗黛玉,但黛玉重生后事情也不是都和前世重复,不然也不会多出薛虹这个人来。也许在薛虹来到这个世界以前,贾家确实有过抄家的命运,但薛虹来到以后,事情会不会有转机,这谁都说不准。
贾家被抄家,会不会跟北静王有关呢?黛玉回忆前世,宝玉曾经因为一个戏子被他父亲下死手打过,当时还以为会落下残疾。那个戏子好像是叫蒋玉菡的?会不会就是这个琪官呢?
这个戏子应该是忠顺王心爱的一个,为什么会在北静王府上见到呢?
黛玉觉得自己脑子有一团乱麻,理不清。
“这个琪官的本名叫什么呀?”黛玉尝试从宝玉这里获得更多线索。
“我哪知道?”宝玉被黛玉问懵了,黛玉以前对戏子们也不太感兴趣呀,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那他是北静王府里的戏子吗?”黛玉追问。
“应该不是吧?这样的名角不会固定待在哪个府里,北静王是最体恤下人的,肯定不会强留他在府里。”
北静王不会,但忠顺王就未必了。
黛玉慢慢理清了脉络,对着宝玉正色道:“你可不许跟这个戏子来往,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宝玉不以为然:“林妹妹这是怎么了?连我在外面交朋友都要干涉,以前你可从来不说这种话。”
黛玉拿不出能说服宝玉的证据来,只好作罢。
不听我的话,宝玉就等着屁股开花吧,也是得让他长长记性。
黛玉和宝玉一起往宝玉的住处怡红院走去,只看到一个穿密合色小袄的少女正和丫鬟摘花玩。
原来是宝钗带着大丫鬟莺儿在花园里闲逛。
“宝姐姐,真是巧了,”宝玉忙跟宝钗打招呼:“我正想找你一起去怡红院呢。”
“怎么?你们怡红院今天放月钱,要给我的丫鬟们也发一份吗?”宝钗打趣道。
莺儿立刻接话:“好呀好呀,我听说怡红院的月钱是最丰厚的。”
“莺儿要领怡红院的月钱,不如也来怡红院伺候宝玉吧。”
黛玉说完和宝钗相视一笑,几个人就都往怡红院走。
宝玉还在念叨着北静王和元春姐姐送的赠礼,像小时候得到了新鲜花样的糖人,对着两个大小姐献宝。
到了怡红院,宝玉就让大丫鬟袭人把赠礼全都拿出来让她们先挑。
赠
礼的种类很丰富:一串鹡鸰香念珠,各种璎珞和宫绦,几本新书,几方宝砚,还有各式各样的金银锞子。黛玉翻开一看,锞子上都刻着“状元及第”。
宝玉见了这四个字跟见了鬼一样,忙说:“这些金银锞子我都不要,看着就烦心。”
“宝玉你别胡说八道,”宝钗恨不得把他的嘴捂住:“这可是元春姐姐从宫里御赐的,你这样说,不是让有心人觉得你不满宫里的赏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