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王熙凤在老太太屋里用了午饭才离开,老太太见黛玉果然吃得香,高兴得自己也多吃了半碗粥。
鸳鸯劝着老太太,不肯叫老太太吃得过饱,以免伤了脾胃。
黛玉眼见老太太有些犯困了,知道她老人家日日都是要午睡的,不肯再打搅,于是和王熙凤一起退了出来。
王熙凤这才说出心中的不解:“林丫头,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在宝玉的事上你也太沉得住气了。难道你就不怕有一天事情发生变故吗?”
黛玉反问道:“二嫂子嫁进贾家这么多年,难道日日都是称心如意的吗?要我看,女儿未出阁时才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这是自然,可你能一辈子不嫁人吗?将来若是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只怕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一辈子不嫁人又怎么样?”黛玉脱口而出,“我只守着父亲留给我的东西,难道还有吃完用完的一天吗?”
王熙凤见黛玉还在查问遗产的事,脸上显出几分不耐烦来,对黛玉说:“林丫头,你的丫鬟来接你了,你先回去。我今日事多得很,改日再与你细聊。”
贾府家学里的弟子大多是贾家偏得不能更偏的旁支,薛虹这样亲戚家的孩子也安排在家学里,跟着一起混日子。
这些少爷们没一个是真心来上学的,一个叫金湘的每天打扮得清秀倩丽,和学堂里一半的弟子都是契兄弟,在学堂里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没完没了。
大概薛蟠曾经“光顾”过他很多次,给了不少好处。薛蟠不来上学以后,金湘惆怅了好一阵,直到薛虹入学了,他才重新燃起兴趣来。
薛虹长得比薛蟠好看的多,在一群少爷堆里站着,像鸡群里的鹤,又像立在地上的枪。金湘猜想薛虹多半有鲜卑人的血统,不然绝不会生得这样高大白皙。
金湘爱在先生讲学的时候盯着薛虹看,他有点眉压眼,盯着人看的时候自然地带点凶相,双目无神的时候又因为眼睛太深邃,无端带出点勾人的意味来。
金湘不禁猜想他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样雄壮强悍。
好不容易今天先生告假了,金湘凑准机会,跟在薛虹后面,屁颠屁颠地往后院走。
“薛二爷,”金湘娇声说道,“我是薛大爷的契弟,如今也算是二爷你的契弟了。”
薛虹冷眼看他,并不答话。
金湘脸上又显出十二分的讨好来,说道:“二爷,你凑我近些,我身上有不好好处是你不知道的。”
薛虹脚步不停,金湘以为他是要去个僻静的地方与自己好好“聊聊”,欣喜若狂,加快脚步,立刻贴上去。
薛虹在角落里停下来,回身道:“二爷这就来看看你的好处。”
说完双手搭在金湘肩膀上,使出千斤力,金湘连尖叫都来不及,随即堕进身后的水缸里。
“救命!救命……”
金湘的呼救声引来了平时关系亲厚的几个契兄弟,大家合力把他从水缸里捞出来。
金湘成了金“鸡”,一身衣服都贴在身上,勾出平时不敢外露但已经被不少契兄弟熟知的诱人风韵来。
“薛二爷要……扒我的裤子,我不依……他就要……溺死我!”金湘哭哭啼啼地说。
贾宝玉和素日爱奉承宝玉的学生们也都围过来,一半是为了金湘这梨花带雨的小模样,一半是为了宝玉平日对薛虹的不满。
贾宝玉积攒了很久的怨气趁机发泄出来:“薛虹,你个不要脸的王八羔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玩意儿!还敢跟我们府里的女儿们搭话,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你原是养在外头的私孩子,不懂规矩也正常。小爷我今儿就替你父亲教导你,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你个商贾出身的二等货色,下辈子也惦记不上我们府里的人!”
几个平日跟贾宝玉厮混的学生也都摩拳擦掌,要为贾宝玉出一口恶气。
薛虹知道贾宝玉是为了黛玉的事才跟他找茬,叫得再凶又怎么样,一样是薛虹的手下败将。
薛虹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和黛玉成亲,宝玉会在婚宴上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薛虹,你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跟你哥薛蟠一样,也是个下流货。”一个穿蓝衣的少年,文弱纤细,却是金湘几个契兄弟里第一个站出来发难的。
金湘立刻对他投去一个热切的目光。
蓝衣少年的热情感染了身边的乌合之众,七八个人都朝薛虹走过来。
薛虹只觉得好笑,自己这辈子从来不怕打架,但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打架还是头一回。
被群殴可不是好玩的,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乱拳能打死老师傅。薛虹知道这些少爷们惜命得很,其实没什么斗志。
于是薛虹踢倒为首的一个,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他身上,不管身上挨了多少打,只逮着一个人稳定输出。
渐渐的地上的人不再叫唤了,竟是晕了过去。
薛虹被打伤了额角,鲜血糊住眼睛,他伸手去擦,反倒擦红了半边脸,看着与修罗恶鬼无异。
围殴薛虹的少爷们慌了,有人见势不妙悄悄溜走,有人大喊:“不好啦!薛虹打死人了!”
有人边跑边喊:“我去请管事的来,薛家教养出来的好儿子,这样野蛮粗鲁,怎么配跟我们一起读书?”
一句“野蛮粗鲁”引起了所有学子的共鸣,大家纷纷表示不愿跟地狱恶鬼同窗,一定要闹到薛虹退学才行。
也有人忌惮薛家的势力,埋怨金湘不安分,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薛虹倒是处之泰然,他不急不慢地回家塾,收齐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薛虹随便找了个小医馆处理了伤口,又骑马回梨香院。
薛夫人见到薛虹的时候,他衣服上到处是血渍和尘土,只有脸上还干干净净。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薛夫人把薛虹抱在怀里,真情实感得哭道。
宝钗让莺儿取来伤药,嘱咐薛虹的小厮,细细说明了药的用法和用药的时间。
“二哥,你该要几个丫头去房里伺候,总使唤小厮可不是办法。”宝钗对薛虹避丫鬟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很是不解。
“我用不惯。”薛虹的回答很简短。
薛虹已经有十年没感受过母爱的温暖了,骤然得到,又烫得他浑身难受。于是他轻轻挣脱薛夫人的怀抱,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母亲,我就是摔了一跤。”
这是他穿越进《红楼梦》以前用过最多的理由。
小时候他的脾气比现在还硬,打架是家常便饭。母亲去世了,父亲在另一个家里忙碌着,顾不上他。没有主人盯着,保姆也爱敷衍他,经常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不见踪影。
薛虹太孤独了,只好跑到街上闲逛。
像他这样小小年纪就全身名牌的孩子是不会出来闲逛的,他们在补习班,在飞机场,在钢琴前,就是不会出现在烈日炎炎的大街上。
而在大街上闲逛的孩子,嫉妒他的衣服和鞋,忍不住要出手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弟弟。
薛虹的斗殴技巧全是在大街上靠实战习得的,后来他大一点了,有了可以自己支配的钱,就报了散打班,一遍遍对着教练挥汗如雨。
薛虹并不在乎退学,圣人的文章句句珠玑,他嚼不动。要真能停学也挺好,反正他也不打算考功名。
“母亲,我以后不上学了,你叫我去管家里的生意吧。”薛虹恳求道。
宝钗听了这话,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于是说道:“退学事小,但免不了要去知会姨妈一声,毕竟是他们家的私塾,不好说不去就不去的。”
薛虹答应了,母子三人便一起去了王夫人的院子。
王夫人的住处薛虹来得很少,宝钗去给王夫人请安的时候,薛虹是不肯同去了。加上前不久薛虹抓了以次充好的贾菱贾菖两兄弟,为此王夫人在老太太面前狠狠伤了体面,薛虹就更不愿意见王夫人了。
怕什么就来什么,真是人生无常。薛虹在心里感叹,还是踏进了王夫人的会客室。
薛虹最先看到的不是王夫人,而是蹲在王夫人身边的贾宝玉,他倒是没受伤,只是头发散乱了,不知道内情的人绝想不到他刚参与了一场围殴。
看着倒像是刚跟金湘“互殴”过。
王夫人见到薛虹,面露不悦,但还是很客气周到地接待了他们。
宝玉绷着脸,硬着头皮给薛家三人组见礼。
“虹儿也太没分寸了,家塾是听先生训导,受圣人教诲的地方,怎么能这样胡闹?”王夫人脸上挂在笑,眼神却是冷的。
贾宝玉接话道:“薛二爷好厉害,打伤我们家学里好多人呢。”
薛夫人赔笑道:“虹儿知错了,特意来向姨妈赔不是。闹这么一出,虹儿也不好意思再去添麻烦,以后上学这事儿就免了吧。”
“妹妹,你也太纵容孩子了,”王夫人转向薛夫人说,“这样顽劣的性子,再不去学堂受些约束,以后只怕更不得了。”
薛夫人仍是柔声细语地安慰贾宝玉:“好孩子,吓着你了,虹儿心里也不好受,在家里直说自己对不起弟弟呢。”
薛虹能控制住自己不开口反驳,但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他狠狠瞪了贾宝玉一眼,又垂下头去。
薛夫人禁不止抹泪,说道:“我这个虹儿,流落在外面十多年,虽不是我生的,我心里也可怜他在乡野里受苦。他是有些不懂规矩的地方,恳请姐姐你多担待些了。”
王夫人气也消了,不愿为一个小辈叫自己的亲妹妹为难。她起身握住薛夫人的手,说道:“我们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都是他们这些不懂事的孽障,是不是就来刺我们的心。”
薛虹有一瞬间真把薛夫人当做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小时候他跟别的小孩打架了,被对方的家长找上门来,母亲也是这样低眉顺眼地与别人交涉。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母亲看到陌生的中年人来敲门,第一反应都是儿子今天又把谁打哭了。
宝钗劝慰自己的母亲和姨妈,又安抚贾宝玉的情绪,几个人正说着话,薛虹忽然见黛玉一脸怒容,带着紫鹃走了进来。紫鹃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脸上红肿了一大片,正哭哭啼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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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执结:(1).旧时对官署提出表示负责的字据。
(2).犹证实,对证。
第9章 黛玉今天出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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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紫鹃跟着潇湘馆的烧水丫鬟喜鹊往小花园里走。
喜鹊一直在潇湘馆里做粗使丫头,平时不过烧烧水,浇浇花,喂喂鸟,从来轮不到她贴身伺候黛玉。
近来,喜鹊反常得很,没事就爱进屋子里逛,就是站在门外面,一双眼睛也盯着屋里看。
紫鹃暗暗生疑,又不想打草惊蛇,于是暗中留意她的动作。好不容易见她鬼鬼祟祟地出门了,于是连忙跟了上去。
喜鹊往小花园的偏僻处走,一直走到一座假山的后面,扭头见四下无人,才蹲下来,费劲在石头缝里翻找着。
紫鹃躲在凉亭的柱子后面,看她到底找什么。
喜鹊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小荷包,她站起来,急不可待地打开荷包,紫鹃站得远,看不清荷包里有什么,只能从喜鹊的表情里推断,荷包里装的应该是碎银子一类的东西。
紫鹃飞奔过去,抓住喜鹊的手质问道:“你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喜鹊还想抵赖,她涨红了脸说道:“紫鹃姐姐,你误会了,我刚才在石头后面小解,什么也没拿。”
紫鹃冷笑了一声,用力掰开她的手指,碎银子就掉了出来。
喜鹊见赖不过去了,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紫鹃的腿,哭道:“姐姐,我是一时糊涂,这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紫鹃柳眉倒竖,骂道,“王母娘娘是你亲戚?天上竟掉下银子让你捡?”
喜鹊呜呜地哭起来,泣不成声。
紫鹃想着在这里审问她不妥当,潇湘馆的丑闻不可外传,于是拽着她先回潇湘馆。
黛玉正在潇湘馆里做针线活,忽然见到紫鹃拽着喜鹊回来,心里已经猜到了一大半。
雪雁倒是大吃一惊,问道:“紫鹃姐姐,这是怎么了?”
紫鹃把刚才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喜鹊跪在地上,不敢为自己辩驳。
黛玉一边做针线,一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告诉琏二嫂子,把她拉出去打二十板子,撵出去。”
喜鹊爬到黛玉脚边,哭道:“姑娘是最仁善的,千万别赶我走,不然我就没法活了!”
黛玉示意雪雁把喜鹊拉远一点,雪雁把喜鹊拽开。紫鹃锲而不舍,继续审问喜鹊,说:“你要是老老实实全都招了我们还能留你一条活路,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就去找个人牙子来,卖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