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妻俩又一脸怪异地对看一眼,同时摇头。
「噢……」苏仰娴叹了声,像鼓得圆鼓鼓的河豚突然消气似的,双肩都跟着垮了。
川叔再次挠着颈侧粗皮,疑惑道:「他午後登门造访,人一直没走,就窝在後院跟老爷混在一块儿了,是要他留什麽话?交代什麽?」
……嗄?
闻言,苏仰娴骤然扬睫,本以为不可能再瞠得更圆的杏眸,顿时圆瞪如铜铃。
她瞠目结舌,小口张出圆圆一个小洞,鼻翼明显歙张,腮畔刷上两坨红。
他登门拜访。
她不在,他没走。
他就等她返家。
所以……所以……他此时此际就在她家,离得这般近,她就要见到他!
一股麻感从脊柱往上窜,她脑门陡凛,说不得话了,只能起脚往自家後院飞冲。
第二章 苏姑娘开个价
「福宝斋」後院。
春寒已过,天气渐暖,即便是傍晚时分,霞色天光仍清清亮亮,从敞窗和大开的厅门迤逦而进,将小厅的青石地镶出薄辉,薄辉细细跳动,为一屋子雅致不流俗套的摆设添上慵懒闲情。
临窗下摆着一张苏大爹最喜爱的红木藤面罗汉榻,罗汉榻的三面屏围上各开了光,镶嵌云石石板,石板上有着天然形成的纹理,呈现出写意般的山水画面。
苏大爹挺喜欢午後来访的这一位公子爷。
他觉得跟对方说话好轻松,怎麽说他都能听懂,心里喜欢,遂拉着客人落坐在他最常窝着的宝贝罗汉榻上。
「别小瞧这张罗汉榻子,这可是咱家阿妞特意挑给我的,兄弟你坐了一下午,如何?是不是舒服透气得很,窝再久屁股蛋都不生汗?」苏大爹完全是献宝的高扬语调。
一道偏淡漠的男子清嗓徐徐流逸——?
「这是细水藤编制的榻屉,洛玉江南的藤县才能寻到的好东西,果然柔软舒适。」略顿,不忘补充。「也通风。」
苏大爹频频点头,两眼笑成弯弯两道。「还有这云石石板,这红木雕刻,是不是很美?」
男子道:「三面屏围子全采正背两面的镂空雕刻手法,八宝纹透雕得很是巧妙,颇有吉祥喻意,屏心开光镶嵌石板,云石纹路似泼墨山水、似日出云海,甚是别致,实是难得的木石料和手艺,很值得收藏。」
「哈哈哈,小兄弟说得对,说得好!没错没错,很值得收藏啊!咱家阿妞眼光就是好,就是犀利,就是疼她家老爹……啊!说的就是咱呀,阿妞疼咱,告诉你喔,我是阿妞的爹,咱是她爹呢。」语气满满骄傲,这会子是抬出自家闺女儿来献宝。「咱家阿妞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谁都喜欢她,兄弟你要见到了,也会喜欢得不得了。」
「爹——?」唤声从门外传进,苏仰娴随即跨进厅中。
快步至後院,川叔川婶亦紧跟在她身後,一踏入院子,就见一名中年壮汉以及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占据丝瓜棚下的竹制桌椅,喝着茶,桌上还摆着三盘小点和果物,想来是川婶帮他们备上的。
忽见她出现,中年壮汉和少年不约而同起身,见苏家的仆人随在她身後,立时已猜出她的身分。中年壮汉咧嘴一笑,抱拳作揖,身边的少年连忙跟着做。
「小姐,这两位是跟着那位公子爷一块儿登门的。」川叔靠过来低声道。
苏仰娴认得他们。
那年陪师父上东海卓家,向卓老家主的灵位捻香致意,她就曾见过他们两人,是雍绍白身边亲近的随从。
苏仰娴颔首回礼,做了个请他们俩自便的手势,立时穿过整座院子,大步跨上石阶。
她人在廊檐下才要踏进厅堂,恰听到老爹在贵客面前将她夸得天花乱坠。
玉颊火热,心头发紧,待她看清楚一同窝在红木罗汉榻上的两人……那景象顿时让她的气息窒了窒,脑海中出现短暂空白。
她家阿爹脱鞋上榻,矮矮胖胖的身躯盘坐起来有点儿圆滚滚的一球,他红光满面,显然心情很好,好到一把山羊胡子乱翘,也不知他自个儿怎麽抓的,胡子尾巴叉开五、六道。
而盘据在罗汉榻另一头的年轻男子,当真是……好一位公子爷。
与她曾经见过的模样似有些不同。
头一次见到他时,他一身锦玉白袍、头戴羊脂白玉冠,气质优雅,清俊逼人。
此际再会,他却是周身墨黑。
乌亮长发束在黑晶琢成的玉冠里,墨纱裁制出来的春衫被他穿出一抹「东风又作无情计」的神气,明明是百花争艳的时节,却偏来一股犹带春寒的风,将所有缤纷吹落大地。
他并未像阿爹那般上榻盘坐,而是斜倚屏围,一臂搁在绣着梅雀报春图的迎枕上,另一手则随意把玩着一件玉料。
苏仰娴这才发觉,不仅他手中那一件玉料,藤制软榻上还摆着二十来件小型玉饰和玉器,有成对的鱼形白玉、青玉如意、黄玉龙纹玦、墨玉纸镇、翠玉葫芦等等又等等,琳琅满目,每一件皆是她家阿爹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