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他喊住自家马车,立时跃下。
“候爷,这……怎么了?”扯住缰绳控马,老车夫一脸莫名。
宋观尘瞥了他一眼,道:“把斗笠给本侯!”
“嗄?”
“本侯事后还你十顶。”
“侯爷,老奴这斗笠又旧又脏啊,您、您不合适吧……啊!”老车夫呀呼一声,因为自家侯爷竟动手来抢,两下轻易除了他的大斗笠,还很快戴上,遮住大半张俊脸。
“你先回府,不必相候。”宋观尘头也不回直接走掉。
老车夫还愣愣在想,爷说事后要还他十顶斗笠,这个“事后”……究竟是哪件事之后?嗯,不好说、不好懂啊。
另一边,宋观尘已迅速混入大街上往来的人群里,不动声色地接近那姑娘,又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确保她不会发现自己正遭人尾随偷觑。
今日的她一身藕色春衫,窄袖阔裙加之腰间一条宽版鹅黄腰带,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一头黑发轻束,耳边慵懒地荡着几根发丝,鹅蛋脸被这午后春光镶出淡淡一历金粉,越发衬她双眸明亮。
他喉结处微微有些发紧,却未察觉方才从宫中出来时所怀的那股沉郁已然消陡,取而代之的是生动跳跃的心音。
“苏姑娘,今儿个怎么你亲自来啦?”酒铺里的掌柜笑眯眯问候。
苏练缇笑答,“有点事得亲自去办,便顺道过来沽些酒孝敬我家师父。”
掌柜点头,“好咧,那还是照旧吗?三坛烧刀子、三坛蜜花酿?”
“就五五吧,各再多上两坛,有劳了。”
“苏姑娘太客气,是小店要多谢您才是。”掌柜殷勤招呼,一边扬声要伙计们打酒装坛,不一会儿,几坛酒全搬上小板车。
掌柜送客送至门外,苏练缇与对方又说了几句,这才坐回板车上,赶着小毛驴离开。大街两旁铺头甚多,摊子更是不少,毛驴板车走得慢悠悠的,让跟踪的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尾随不落。
不只沽酒,一路上毛驴板车停停走走,姑娘家一口气采买了不少东西,小板车上渐渐装满吃的用的喝的,满满当当。
苏练缇没有直接将车拉回“幻臻坊”,而是拐向西街。
西街是锦京有名的工匠一条街,打铁、雕刻、木工、砌石等等的店铺到处林立,连棺材店也有好几间。
苏练缇把板车停在一家老字号木工坊前。
将小毛驴系在门前拴马石上时,她下意识螓首一抬,望着街上好一会儿……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哪儿古怪,可认真去寻,又什么都没有。
一切寻常。
欸,定然是她多思多虑了。
自嘲笑笑,她利落系妥绳子,木工坊的主人家此时已迎将出来。
苏练缇率先笑道:“赵大叔,我给您送两坛子酒来,还有两匹夏布是要给婶子的。”
“你……你这是干什么?”蓄着满满络胡腮的中年汉子两眉高挑,很是不解,想了想道:“该不会是为了那条雪蚕冰丝发带吧?欸欸,说真格,咱不算被强取豪夺呀,那位什么……什么宁安侯的,一见那发带,两眼都要瞪突了,开口就说要买,咱说要买上“幻臻坊”买,后来他大爷就紧揪带子不肯还,往桌上搁下一只鼓鼓小袋,人就扬长而去,追都没法儿追。”苏练缇眼皮忽地一跳,有种熟悉感。“……鼓鼓小袋吗?”
赵大叔点头如捣蒜。“是啊,是鼓鼓的一小袋,打开一瞧,里头全是金叶子,你婶子可高兴坏了。”语气变得很不好意思。“咱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拿,你婶子跟我强,拿了的话又于心不安。”
金叶子。欸,果然是他宁安侯惯使的路数。
心底一叹,她浅浅露笑——
“赵大叔您就安心收下那只小袋吧,让婶子高兴高兴何尝不好?您也别想太多,没事儿的。至于两坛子酒和两匹夏布,原就是特意送来给您,多谢赵大叔每每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多次“拯救”咱们家的一帮子织机啊,没有赵大叔力挺,咱们‘幻臻坊’可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俏皮话终是让落腮胡黑汉搔着头哈哈大笑,“哪有你说的那样夸张?”表情却颇有些得色,显然对自己的修缮手艺很是自信。“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呢。”苏练缇边说边从板车上抱下酒坛子。
赵大叔这下子不推辞了,很快接手过去,将两坛酒搬进木工坊内,而苏练缇则是抱着两匹夏布跟进去。
在跨过木工坊的铺头门栏时,她本能地忽又回首,左右环视了半圈。
西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无比,却也寻常无比,她敛眉想了想,最终摇摇头一笑,大步踏入木工坊内。宋观尘“尾随偷窥”的行径一直持续到人家姑娘返回“幻臻坊”才结束。
都已是彩霞满天、归鸟群群,他没有再进皇城军司,选择直接回府。
他在十六岁御封宁安侯,较上一世提早三年封侯,侯府宅第亦是圣上所赐,而父亲宋定涛除了是辅政大臣,亦是一品国公爷,在长姊宋恒贞被册封为后后,更添上国丈的身分,如今所住的定国公府一样是正霖帝所赐的宅第。
宋观尘当初要搬至宁安侯府自个儿过日子时,定国公府里的老夫人可有一千、一万个不答应,就怕自家的宝贝孙子会冷着、饿着,但老人家再如何不愿意也拧不过宋观尘的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