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旁观者的他不该感到疼痛,这毕竟是梦,不可能会疼。
但,那属于上一世记忆的痛苦烧灼从神识底层冒出,先是从裂缝渗出,然后是泉涌,跟着似暴雨狂浪,兜头罩脸打得他难以自持。痛……很痛很痛!
半昏迷中仍顽强抵抗,使尽所有力气勉强将左脸抬起一点点,没让眼珠也一并烧坏。那些痛,喊也喊不出,以为靠着剽悍意志全数压制了,却是这般毫无预警破土而出,恶感化作毒藤爬满全身,他不能束手就擒,也绝不会乖乖受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若坠深渊,也要对方赔命……
“侯爷……侯爷醒醒啊……宋观尘你给我醒醒!”女子气音惊急,“再不醒我、我打人了!”其实早就左右轻扇了他面颊好几下。
苏练缇夜里睡得正香,直到内寝某处传来阵阵唔唔嗯嗯的怪响,那声音低沉痛苦,像似猛兽被逼至绝境、即使伤痕累累仍张牙舞爪狺狺咆叫。
她蓦然惊醒,一撩开床帏再度吃惊!
男人何时来的?
该不会半夜特意要来试那套新衣吧?
他没唤醒她,还睡在她内寝间的地板上算什么?
结果脑袋瓜里一个个冒出的疑问全丢置脑后,因为她发现,他梦魇了!
他眉心成峦,紧紧纠结,齿关咬得好紧,下颚绷得硬邦邦,身躯和四肢好像遭某物困锁,他胸口起伏用力,气息过分短促,感觉都有些出气多、入气少了。
不敢闹得太响,但又唤不醒人,她当机立断跨坐在他腰上,左右开弓轻赏他好几下巴掌。
“宋观尘!”记起之前他头一回夜闯,睡到日上三竿难唤醒,她最后出招好像是掐他两耳,那就再试一次。
她抓他耳朵使劲儿掐。“你醒醒……啊!呃……宋、宋观……呃呃……”
一阵天旋地转,她连口气都没能换上,颈子就被男人一掌扣住,遭他反压在地,后脑杓撞在地板上的这一下着实不轻。
她两手改掐他的健腕,努力挤出声,这一次宋观尘反应倒快,五指陡松,但没有移开,指尖冰凉的大掌密密贴着她温热颈肤。
苏练缇克制不住地颤抖,颈侧脉动尤其明显,莫名觉得他的指尖似对那一颤一颤、活生生的脉动格外留连。
月光清清的屋内,他背光压在她仅着单薄寝衣的身子上,幽暗无明的脸上,那双长目是唯一的亮点,既清亮又深邃,瞳仁儿里彷佛窜着两簇火,瞬也不瞬朝她越看越近,近到鼻尖都快触到她的,那姿态如猛虎嗅蔷薇,又像想藉由气味再次确认被他压制住的人是谁。
该不会还没梦醒吧?
难道是……还不够清醒?
“侯爷,是、是民女……苏练缇。”她暗暗吞咽唾津,一声轻呼险逸出口,因为男人像确认足够了,连声知会都没给,放任整个人压下来,冰凉凉的脸直接往她颈窝里埋。
是很沉,但还能顺利呼吸,所以她没有选择挣扎,而是用没被压住的那一条细胳臂悄悄环上他的背,摊开五指在那方宽背上轻轻拍抚。
“侯爷作恶梦了。”并非问句,是淡淡道出事实。他气息不对,体温偏寒,满额冷汗。
背脊甚至很隐晦地发颤。
她身上的男人没有答话,当她主动抱他、拍抚他时,她能察觉到他浑身先是一震,接着才很慢很慢地放松,最后虚脱一般赖着不动。
她推敲着,闲聊般再次开口,嗓声温柔。“侯爷这一世活得顺风顺水,过的好生滋润,那么……这个恶梦应该就不是今生事,而是前世憾了,是吗?”
埋在她颈窝的那颗脑袋瓜似有若无蹭动,感到他深深地呼吸吐纳,亦感觉到自己的单衣衣角被他一把抓住,越揪越紧。
她好香。
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软绵绵充满实感,独触于她的馨香融进一股能令人定静的气味,似檀似兰,在这小院中她亲缝亲制的每颗迎枕、抱枕以及每块坐团,他都能嗅到那样的沉稳香气。
困锁在恶梦中,他嗅到的是她的气味,香气化作一根无形却无比柔韧的线丝,伸向他,将他缠绕,再一点一滴、一寸一缕,慢慢把他的神识从梦中拖出。
先是气味,然后是她的声音,再来是她的碰触。
他终于摆脱纠缠,终于彻底清醒,终于重新掌控了自己。
终于。
似意识到自身正耍赖般压得姑娘家快喘不过气,他终于抬起头,下一刻即从她身上翻下来,与她并肩平躺在温润的木质地板上。
苏练缇胸房确实被压得有些疼,男人翻身躺在身侧,她也没想挪动,仅悄悄抬手揉了揉自个儿胸脯,再悄悄吐出一口气——
忽然——
“我已许久未梦。”宋观尘静道。
她心头一震,直觉那定然是个很糟糕很糟糕的梦——
一个真正在他命中发生过的恶梦。
“民女倒是常常作梦,梦中许多皆是前尘之事。”她内心暗叹,语气仍像闲谈,半带好奇。“侯爷的梦,那梦里之人可还记得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