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他统领北境军的第二年隆冬,蒙刹蛮子再度来犯。
这一次敌军的势力更为庞大,因蒙刹联合了位在更北边的几支部族,同时对天朝北境的几处要塞展开突袭,欲阻断北境各处屯堡的联系和相互支援,试图将北境军所建构的防线冲破一道口子。
只要一道入口就好。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先突破一个点,接着抢占几座大粮庄或是小城池,一向固若金汤的北境防线出现裂口,那战事就能在天朝土地上野火燎原般蔓延。
但想要切开这一道口子,还得问过萧陌手中杀敌无数的银枪和长刀答不答应。
萧陌对众位领兵的将领只撂了一句——
“即便死,也得给我守住!”
大将军这话有些小瑕疵,人死了不可能再守,能守的当然不会是死人,所以说……就是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攻破啊!
萧陌撂了话,随即带兵出征。
北境大军分别布署在几个至关紧要之地,随他出兵的却仅仅两千铁骑。
他带着这一支两千人的精兵,以不可思议的行军速度如鬼魅般绕到敌方主力后头,干了他最拿手也最能令他血脉贲张的事——
奇袭。
打了就跑,砍了就撤,点燃几把火将人家大营烧个烈火通天。
你以为他乱过一通、人跑了、自个儿暂时没事了……大错特错啊!
不到一个时辰,他又来第二回 偷袭,可恨的是你一队又一队人马追击出去,真如泥牛入海,也不知途中落入对方什么陷阱里,就没见到一个活口回来。
直到后来的正面迎击,两边大军短兵相接正式交上手时,北蛮子联军不自觉间都已去了十之三、四,毛骨悚然得非常后知后觉。
两军对上,萧陌领精锐铁骑回防,与听令出战的天朝大军合流。
实打实的对战加上北境军阵形运用灵活,这一战持续整整一日夜,前后砍下敌军五名大将的脑袋瓜,打得北蛮子鸣金收兵先撤再说。
但人终其一生,不可能永远顺风顺水,即使是机智剽悍、果敢坚毅的大将军也有重重摔落马背的一日。
萧陌在这场大战中就很惨地落了马。
嗯……当真是从马背上狠摔下来,还得庆幸他的座骑甚有灵性,没高举铁蹄往他头上、身上趵落。
于是传言纷飞四起,北蛮子那边传得更是五花八门、绘声绘影的——
有人说萧陌是中箭落马。
还说那根利箭正巧射入萧陌无铁甲保护的腋下,横刺入肺。
接着还说,那根箭属暗器用的袖箭,射出的力道强大,瞬间整根没入萧陌的肺腑中,外表看不出受伤,实已重伤难治。
但说归说、传言归传言,究竟有谁能斩钉截铁证实这一切,答案是——没有。
大将军一落马就被几名亲兵一拥而上救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回后方安全之所,除特别亲近、以命相托的几个军中兄弟,没谁真正清楚萧陌此际的情况……唔……嗯,咳咳,也许这当中有一位是例外吧。
然后说实在话,怕是就连萧陌自己,也还没搞懂自身到底陷进何种情况。
他,吃苦当成吃补、流血不流泪的堂堂北境行军大都统镇北大将军萧陌,在战场上摔落马背持续昏迷了大半个月后醒来,竟发现自个儿被远在帝京的荣威帝给“卖了”!
早膳刚用过,是朴实却很合胃口的一顿清粥小菜。
事实上是太对他的口味,让他配着几样小菜直直喝掉五大碗绵软白粥才晓得要回神过来。
可是回过神不久,他很快又陷进无边迷茫中。
“欸,妾身这一手厨艺算不上多好,将军如此捧场实是给足了脸面,可这会儿还有一大盅药得趁热喝下,将军还是缓些来,别把胃撑难受了。”
女子温言劝着,确认他实已吃饱,一名贴身服侍的仆妇立时上前收拾,女子则将一只白玉药盅推了过来,揭盖后舀出一小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搁在他面前桌上。
此处是位在大军屯堡的行军大都统府。
天朝令军屯田、戍守边疆,虽说是一座都统府,占地亦广,有厅有堂有院有房,然举目环顾尽是灰扑扑的颜色,以青砖石块、原木黑土建造而成的宅子没有多余的装饰,很直接地展现它最基底的样貌,与那些位高权重的京官们所居的宅子是如此不同。
萧陌喜欢边疆屯堡这种素到没颜色的朴拙,嗯……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看惯了,而“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可怕到让萧陌从昏迷中醒来,见到自己寝房中布置着一挂又一挂的红绸、一幕又一幕的红垂纱时,险些再次昏迷。
他的房里不该出现那种艳俗到刺目的红色。
他的房里也不该任女子擅自闯进。
不……不仅仅是女子,是没有他的允准,任谁也不能这般堂而皇之进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