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朝着掀落在地的电脑屏幕用力一脚踢出老远,头也不回地走了,宁总一脸痛苦地看着他的背影,用尽全力上前一脚把那个电脑屏幕踢得稀烂。
钟伟马上听到这个消息,这是他意料之中也是最想看到的结果。
第2章 第一章
十月下旬的深洲,天气渐凉,特别晚上这种凉意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气,老家山东的孔令茪尽管来深洲近二十年,但他还是没有适应这种南国天气。
后半夜起来上厕所,未关严的窗户缝里突然挤进一绺小风,他一激灵睡意全无,完了,肯定又要头疼,这是多年的经验。
早上送女儿糖糖和她同学去学校的路上,他就疼痛难忍,家里没找到止疼药,到公司附近再找药店买吧。周一刚来这家公司上班,干老本行集成电路设计,他喜欢钻研技术,薪资也不低,对于一个年届四十的人来说这个工作还算满意,尽管他曾在业内翘楚鹰飞科技身居高位。
公司楼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药店,马上就要开晨会,他不想耽误,不能刚上班就迟到,这不是他的风格。
这种一跳一跳有节奏的偏头疼让他苦不堪言,有时觉得痛感在慢慢减弱,但是突然又来一下更剧烈的疼痛。一见到部门经理陈星,他着急地问:“陈经理有止疼药吗?头疼得厉害。”
陈星说:“要不开完晨会回家休息吧。”
孔令茪马上摆摆手:“不用,晚上着凉了,先吃片药再说吧。”
“开会我得说道说道,让那帮娇气的小年轻们看看咱们七零后的工作态度。
陈星拉开抽屉找药,又说:“以前我妈也是凉风一吹就头疼,她后来用艾灸治疗,现在彻底好了,你一定试试。”
一天吃了两片阿司匹林,效果不错。下班回家去隔壁楼金翼公寓的邻居家接回糖糖,两人一起去吃麦当劳。已经离婚的孔令茪负责早上送两个孩子,邻居负责接她们放学。他常常工作起来忘了下班,加班更是常事,邻居喜欢睡懒觉,两家配合默契。
麦当劳的空调依旧开得凉气十足,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对糖糖说:“爸爸有点头疼,我们不去广场玩了,明天周六爸爸带你去幸福海岸,好吗?”
“那我还要去看露天剧场,可是,明天妈妈来接我怎么办?”
前妻王丽娜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离婚协议规定每周可以带孩子玩一天,孔令茪甚至允许带走两天,他觉得孩子还小母爱越多越好,可是王丽娜周末经常不会出现,有时候父女俩在外面玩的时候,她又突然杀出带走糖糖。
“如果妈妈来了,你们也去幸福海岸玩。”
吃完饭,糖糖开心地拉着爸爸的手,一步一跳地往家走去,孔令茪的头也跟着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
他从大学坚持每天跑步,工作后一周最少也跑三次,这个习惯让他获益良多,平常很少得病,精力充沛,体型也没有中年发福,高大的身材非常匀称,加上北方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年初右膝突然不舒服,听一个跑友说艾灸可以治疗膝盖损伤,于是他买了艾灸盒还有好多灸条。回家后点燃灸条,躺在床上把灸盒贴在左侧头部,一股温热之气一下渗进头皮,疼痛立马减轻了很多。
享受着灸条的阵阵暖意,他突然想起早上开会陈星说他是一个相当有经验的技术大拿,主持过很多过硬项目,他是怎么知道的?孔令茪并没有应聘这家公司,而是陈星主动联系的他,两人见面简单一聊就被聘用了。
陈星称呼他老孔,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称呼,还真有点不习惯,我有那么老吗?想着想着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头上咚咚跳了几下,孔令茪一下子疼醒了,时至半夜灸条已灭。他决定去医院拿药,还得靠止疼药对付它。推开糖糖的卧室门,看着她熟睡的样子,穿上外套放心地走了。
在楼下碰到相熟的保安阿兵,打了个招呼直奔车库。从医院回来原先停的车位已经被占,他在偌大的车库兜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车位,从车库上来发现停在了凤凰花广场北侧,他住的银翼公寓车库和广场车库是连通的,经常回来晚了停到离家老远的地方。
回家经过广场商业街,有家酒吧还在营业,门口好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蹲在地上呕吐不止,他不由得感叹自己上大学的时候连酒吧里面什么样都不知道。
麦当劳依旧灯火通明,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双手伏在膝盖上,趴着头好像在睡觉,旁边有个鼓鼓的蛇皮袋子。
从那人身边走过,长头发是个女的,孔令茪轻轻地拍了她一下,那人赶快抬头两眼惊恐地看着他,分明是个中学生年纪的女孩儿,尽管头发有点凌乱,一脸疲惫,但是两颗大眼睛依然透着俊俏的模样。
孔令茪顿生怜悯:“外面冷,去里边吧。”
女孩儿怯怯地说:“我不买东西,在这儿就行。”
孔令茪猜测她一定刚来深洲,为什么要在外面过夜呢?没顾上多想:“叔叔给你买点吃的吧,吃完就在里面过夜,明天早上再走。”
说着拿起她的蛇皮袋子就往麦当劳里面走,女孩儿一脸惊慌,马上跟着他走了进来。孔令茪给她买了两个汉堡,一份热饮,守着麦当劳服务员和女孩儿说:“没事的,吃完了就在这儿休息。”
服务员会意地点了点头,女孩儿脸上稍许放松,但说话还有点儿紧张:“谢谢,谢谢叔叔阿姨!”
他回家躺在床上,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女孩儿那双怯怯的眼睛,她是不是没有找到落脚的熟人,还是身上没钱了,不行,明天早起去问问。
一觉睡到六点多,头已经完全不疼了,穿上衣服牙也没刷直奔麦当劳。
街上晨跑的男男女女还有遛弯儿的老人,都往凤凰花广场、杜鹃山、中学大操场那边汇集。他快步跑到麦当劳,女孩儿正提着蛇皮袋子从玻璃门内费力往外挤,他赶忙过去拉开厚重的玻璃门,一把接过蛇皮袋子放在隔壁工商银行门口。
此时,终于看清了女孩儿的面容,一看就是从边远地区来的,整个人显得与这个大都市格格不入,穿着一身破旧又不合身的衣服,虽然理了模仿成年人的发型,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稚嫩羞怯。
孔令茪亲切地问她:“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过夜?是不是遇到了困难,告诉叔叔,好吗?”
女孩儿沉默不语,突然用手捂着眼睛哭了起来,肩头抽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说话,原来她和同乡几个小伙伴一起来深洲打工,到了工厂其他的小伙伴都留下了,只有她没有录用,因为她还差半年才满十八周岁,小伙伴们只能让她一个人返回,但她不想回去,没有挣到钱不说,光路费就花了好多,爸爸去年生病去世,妈妈和弟弟都盼着她挣钱回家。
“那你为什么来世界城这儿呢?”
女孩儿慢慢平静下来:“爸爸以前在深洲打工,临去世的时候写了一个朋友的电话,如果家里有困难可以找他帮忙,爸爸说他在世界城打工,我昨天找到这儿已经很晚了,想今天再联系他。”
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孔令茪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宋师傅还有一个手机号码。他拿出手机拨了过去,女孩儿刚说完工厂因为年龄没有用她,就把手机还了回来。
宋师傅说:“我在世界城工地干了三年多,世界城大厦建好以后我就转移到别的工地,找工作的事情我实在帮不上忙,你知道工地上也不适合她,这样吧,我出一千块钱给她做路费,你是个好人,一定帮忙送她坐火车回家。”
孔令茪叹了口气:“宋叔叔在工地上干活,不能帮你找工作,他给你一千块钱,让我送你坐火车回家,等明年再来打工吧。”
女孩儿低着头,两只手一直捏着外套的衣角,突然她抬起头脸涨得通红:“叔叔,我不想回去,我想把这些钱寄给我妈。”接着又断断续续地说:“我会做饭,会打扫屋子,让我去你家干吧,我,我不要钱,等明年我再去找工作,叔叔,你是个好人,求求你了!”
孔令茪看着她那双大眼睛,不知说啥好。他一向心软,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遇到一个老人,说是来北京找亲戚找不到,身无分文,求他给顿饭钱,他二话没说就把身上的二十多块钱掏了出来。回去老师同学都说他遇到了骗子,钟伟取笑他智商都用在学习上,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
还有一次深洲下大雨,好多人在过街天桥下面避雨,有个老太太背着铺盖卷儿看着大雨两眼茫然,孔令茪顿生恻隐之心,这样的年纪应该在家里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她为什么享受不到呢?不是生活所迫不会出现在这里,他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塞给了那个老太太。
他曾和大学同学朱梦莳说过,他不在乎是不是骗子,只为自己那颗良心,因为只有这么做才会心安,朱梦莳说如果是她也会这么做的。
女孩儿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孔令茪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好吧,但是我得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她同意才行。”
“我妈肯定同意的,但是她没有电话,你和村主任说吧。”
女孩儿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拿过孔令茪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兴奋地说:“三爹,你和我妈说我在深洲上班了!”
孔令茪拿过手机特别强调孩子留下必须征得妈妈同意,没想到村主任说:“我就能做主,我们这儿穷,她弟弟还有病,家里等她挣钱呢。这孩子特别勤快,你肯定会满意的。”
村主任一再感谢,最后说了一句:“我家老大就没这么好运气,去年白跑一趟深洲。”
孔令茪去麦当劳买了三份早餐,带她回家了。路上想,家里确实需要一个人,老母亲从小就带糖糖,半年前自己失业在家母亲就回去了,这么多年她也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看到母亲在老家如鱼得水的样子,他怎么也不忍心再把母亲叫来。
孔令茪最担心以后加班没点,陈星说马上有一个大项目等着他,到时候糖糖怎么办?这下好了,解决了后顾之忧。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客房,把女孩儿的行李拿到房间。这时,糖糖从她的房间门缝露出小脸儿,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
女孩儿看到她马上跑了过去:“你好漂亮啊,叫什么呀?”
糖糖看着这个大眼睛的姐姐:“我叫糖糖,你的眼睛真好看。”
孔令茪也走了过来:“以后姐姐就住我们家,放了学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凤凰花广场玩。”
大眼睛的姐姐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我有特别好吃的糖送给你。”
这是火车上一个好心的阿姨送给她的,她只吃了一块,太好吃了,剩下的没舍得吃。
糖糖高兴地叫起来:“最好吃的巧克力,谢谢姐姐。”
说完分给大眼睛的姐姐一块:“我们一起吃吧。”
正吃着早餐,糖糖妈妈打来电话:“一会儿我去接孩子。”
孔令茪没好气地说:“你早就该来了,我和糖糖说好了去幸福海岸,你带她去吧。”
“我们去哪你管不着。”
说完电话挂了,孔令茪朝糖糖摇了摇头。
糖糖有点沮丧:“妈妈最怕在太阳底下,我的露天剧场要泡汤了。”
把糖糖送下楼,回到家时女孩儿正在大扫除,从沙发下面,电视柜下面,打扫出好多飞絮脏东西。孔令茪突然想到,家政人员要有健康证才能上岗,他说:“根据规定,居家工作都需要健康证,一会儿我带你去体检。”
女孩儿抬起头:“叔叔,等我打扫完卫生再去吧。”
孔令茪看着她的一身打扮,心想这身衣服也该换一换。打扫完卫生,女孩儿从房间拿出身份证交给他:“叔叔,走吧,去医院要带身份证的。”
他接过来,嘴里念出罗平平三个字。
“我叫平平,弟弟叫安安,我爸起的。”
孔令茪心里感叹名字虽然普通,但是叫起来怎么那么好听呢。他看了一下时间:“下午再去医院吧,现在我们去超市买东西。”
他们买了满满一推车东西,最后来到超市一楼的服装店,体恤衬衣牛仔裤各买了好几件。回来的路上,两人各提两个大袋子累得气喘吁吁,正好路过一家理发店,孔令茪让罗平平先去理个发,他嘱咐理发师简简单单弄个学生发型就好。
下午去医院体检,罗平平换上一身新衣服,立马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面容姣好的脸蛋儿白里透红,浑身上下充满青春活力,就像城市里的一个邻家女孩。看着她的模样孔令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到了医院,罗平平一个人熟练地挂号找科室,她说以前陪弟弟去医院看病都是她忙前跑后。
从医院出来,他们又来到邮局,罗平平贵州老家没有手机信号,所以到现在村里没里有一个人用手机。孔令茪给她取了三千块钱,罗平平在汇款单上写下:妈妈,给安安好好看病,我很好。
写的时候,大颗的泪珠儿滴在汇款单上,我很好三个字模糊成一片。
第二天拿到体检报告,一切正常,医生建议栏里写着注意营养均衡。
下午,糖糖缠着平平去杜鹃山下的小溪抓小鱼儿,孔令茪到中学大操场跑步,一直快天黑他们才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孔令茪告诉平平每天下午五点在楼下大堂等,邻居阿姨会送糖糖回来。看到平平在医院的机灵劲儿,有她在家陪着糖糖,他很放心。
过了几天,下班路上孔令茪接到同学钟伟的电话,约晚上聚聚,他痛快地答应了。
吃了没几口,钟伟就叨叨起来:“老宁怎么那么绝情,你可是三朝元老,跟着他干了十年啊!当年我离开鹰飞多么明智,拉你走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说什么鹰飞处在发展的关键阶段,仗不能打到一半就溜,说得我好像是逃兵一样,事实证明他老宁才不地道,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孔令茪听着就来气,拿起啤酒杯一饮而尽,直想骂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始终想不明白宁总为什么那么绝情,这些年的相处宁总不仅是他的老板,还是他的事业导师和人生榜样,宁总也视他为左膀右臂,像教导自己的孩子一样带他不断成长。
宁总以泄露公司商业机密为由开掉他,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他掀翻宁总的桌子发泄心中的愤怒,拒绝宁总的遣散费以示清白。
销售总监雷鸣则趁机跟宁总讨价还价,在气头上的宁总暴跳如雷:“钱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赶快拿钱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