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是第一次。
夏思淼的生日在夏天，生日过后，很快就迎来了酷暑。
她在炎热的夏日里，手脚冰凉的骇人。
夏思淼半躺在摇椅上着看着窗外。
高阳蹲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陪她闲聊。
我只听见了短短的几句话。
“阳阳，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会对他一意孤行，但是，一意孤行真的没有好下场。”
“爱一定不是漆黑的夜晚，一定不是生日的离别，一定不是满眼的防备。”
“爱不是掉眼泪。”
话音刚落，夏思淼的眼泪就掉在了她的手背上。
高阳啜泣着给她拂去泪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有钱，有资源，她带着夏思淼跑遍了所有名医。
但是现实却告诉她，夏思淼的病，已经不具备手术指标了，说难听一点，一旦胸腔打开，他们也只能大眼瞪小眼。
剩下的日子，钱除了让夏思淼减轻疼痛，一无是处。
我也有钱，我也偷偷地问过很多很有名气的医生。
他们告诉我，依照夏思淼的身体状况，最多还有三个月。
她连徐秋生的生日都等不到了吗？
我不想这样。
从前的我又羡慕，又嫉妒，可这两种感情交汇到一起的时候。
我竟然有点喜欢上了夏思淼。
我想我要崩溃了。
爱怎么那么奇怪，为什么不偏不倚地黏在我身上？
在我濒临崩溃前，我曾经也劝过夏思淼。
劝她将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徐秋生。
让徐秋生来看看她。
漂亮女人的眼泪不是刀子吗？
没有人可以拒绝夏思淼的眼泪。
可是，她谢绝了。
她说，“秋哥的工作很忙，最近参加保密项目，我的事情，已经只是我的事情了。”
我张张嘴，告诉夏思淼，“爱不是人世间唯一的事情，你的人生还有更多更好的在等待你……”
我说不下去了，这句话我可以对着很多人说。
唯独不能对着她。
果不其然。
夏思淼闭上眼睛缓缓的摇了摇头，“从初中开始，他就在我身边了，十三年的时间，我早就已经把徐秋生跟我的生命融为一体了。我认识他，爱上他的时候，比我活过的时间都长。”
“雯雯，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把这十三年从我身体里拿出来。”
夏思淼又要哭，“如果你知道，那我求你告诉我吧。”
难怪，夏思淼被人那样真挚，热烈的爱过，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徐秋生的变化呢？
年少时的徐秋生，以她为重心。
成年后的徐秋生，以工作为重心。
她一定是知道的，徐秋生没有那么爱她了。
或许也是爱的。
还记得夏思淼走后的一个月里，我曾经找过高阳，我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徐秋生还是爱她的吗？”
高阳抬头冷冷的撇我一眼，“小夏不需要那样的爱。”
那就是爱了的。
徐秋生的爱实在说不上轰动热烈，甚至连润物细无声都算不上。
那是在一件件平凡的小事中，磨合了，习惯了，跟他已经融为一体的爱。
你看不见，摸不到。
我觉得，这样的爱就不能被算做是爱了。
既然我能看的出来，我想夏思淼也一定能看的出来吧？
抽空我还回过一趟研究所，夏思淼说的很对，徐秋生真的很忙很忙。
忙到在s市跟a市之间来回飞。
我回去的时候，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我好想他。
我在诺大的研究所里，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知所措。
我想见徐秋生，很想见他。
我想替夏思淼看看，如果他知道夏思淼生病会是什么表情。
可我也想见见他。
一个人的单恋，就是在拜佛，你尽管跪在那里虔诚的奉献上你的一切，用你贫瘠的语言，一字一句的向佛祈祷出你最真挚的愿望。
你在拜佛，可佛不成全你。
我没能见到徐秋生，只好急急忙忙的返回到医院的病房里。
夏思淼最后的时光，一直都是高阳跟高玄陪在她的身边，我也在。
有天她的状态很好，拉着高阳的手说了好些话。
“谢谢你，阳阳，这么久一直是你跟高玄，还有雯雯照顾我，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高阳轻笑着打断她，“说什么呢，你再那么客气我就跟你生气了。”
“谢谢你。”夏思淼也在发自肺腑的笑着，“我已经联系好律师把遗嘱立下了，我的财产全部自愿赠与你，虽然对你来说钱不多，但是。”
“一定收下，好吗？”
高阳装作给她看药瓶，背过去擦掉眼泪，“嗯，放心吧。”
高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阴沉着脸，带着口罩一言不发。
夏思淼说了好些话后，才转过去看着他，高阳知道她有话要说，寻了个借口出了门。
我才不走，我要把夏思淼的事情了解个透彻。
高阳前脚一走，高玄就憋不住了。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眼眶说红就红，他轻轻拉住夏思淼的手，嘴巴刚张。
眼泪就掉下来了。
夏思淼一如既往的温柔，“高玄，谢谢你，下辈子。”
高玄疑惑的看着他，“什么？”
“这辈子我是来还债的，但是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不走这条路了。”
话音落下，我看见高玄的眼泪像是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在腊九寒天被冰封住，却因为夏思淼的一句话。
重回人间。
我懂了她的好。
她什么都好，什么都拥有，拥有那么好的朋友，那么好的追求者。
不幸的童年，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打击与不同。
她的爱，她的宽容，她的温柔。
治愈了自己，也治愈了徐秋生。
但是徐秋生却没有治愈了她。
甚至，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徐秋生都没能陪在她身边。
夏思淼，你真的好可怜。
窗外是酷暑难耐，屋里冷的却像是冰窖一般。
空调冷，夏思淼的气息冷。
每个人的心也冷。
记得高阳跟高玄不在的时候，我总会去劝劝她。
我不想她走后徐秋生后悔。
我真的好自私啊。
说来说去我都是为了徐秋生，可是夏思淼她油盐不进。
“用离开教一个人学会爱，这实在不是一个聪明人的选择。”我看着病床上的夏思淼冷淡的说到。
她只是轻轻撇开了头，“如果可以，我比谁都想活着，我用了十三年的时间教会他爱与不爱，你觉得我会在乎下一个十三年吗？”
“我可以拿出无数个十三年来，我也可以一遍遍的教给他，我可以让徐秋生懂得，什么是爱。”
“什么是被爱。”
夏思淼没有哭，可是哭腔很明显。
“雯雯，我不会再有下一个十三年了！十三个月，甚至十三周，那都是我多赚来的！”
夏思淼平复下来心情，“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想见他一面都难，算了。”
“在我心里，秋哥是懂爱的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没有力气，但是身体却渐渐的放松下来，好看的眼睛也缓缓闭上了。
夏思淼说，“我们不是暗恋，不存在破镜重圆，也没有第三者插足。我跟秋哥是真真切切的，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十三年的，这十几年是我一步一个脚印，脚印里盛着我的眼泪，我慢慢走过来的。”
“我后悔吗？”她睁开眼睛笑着看我。
“我一点也不。”
第六滴眼泪
我又问她，“哪怕最后知道是这个结局吗？哪怕你也知道他会后悔？你那么狠心？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对的？！”
我咄咄逼人，像个机关枪。
可是夏思淼却一点脾气也没有。
“人生总要有个试错的时间，这个时间，我用了六年。”夏思淼眨巴着好看的眼睛，含着笑看着我，“六年的时间判断一场对错，时间虽然有点长，但是我值了。”
她用了六年的时间，用六年的婚姻证明。
徐秋生，是爱过她的。
她已经体会过爱了。
以至于被爱忽略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你甘心吗？你死后，会有无数人对徐秋生前仆后继。”问完这个话，我不由得沉默住了。
门外是推门而来的高阳。
夏思淼没有避讳，坦言对我说到。
“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努力了十三年的结局告诉我。”
“只有一个人的爱是走不长远的。”
夏思淼讲了很多话，她已经很累的睡下了，看着她躺在那里的时候，我释怀了。
难怪她能在徐秋生遇见过的那么多人里，占据榜首。
她一定是知道我的，她知道我在偷偷暗恋她的丈夫。
高阳是个急脾气，被她知道的时候，差点上手扇我，不过她的手刚抬起来。
夏思淼就拉住了她。
那么漂亮，那么温柔的人。
我是争不过的，何况徐秋生心里根本没有我。
连夏思淼那么好的人都没有。
又怎么可能会有我呢？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劝诫过她。
相反，她自己想的很开。
后来的时候，夏思淼经常会开着空调晒太阳。
然后讲讲她跟徐秋生的事情。
或许，她也是想留下些记忆吧？
夏思淼躺在病床上晒太阳，面带苦笑的看着蹲在她面前的人，“秋哥告诉我，他爱我，他想娶我，他想跟我结婚。他也说，会对我好，对我好一辈子。”
高阳想要阻拦她的话，夏思淼微微摇头，“你说，一个人的一辈子怎么可以那么的短。”
我不知道爱短不短，我只知道。
夏思淼的生命很短。
短到我才认识她，想要超越她。
她就已经死了。
在这么多人里，我觉得唯一能与我共情的人，怕是只有高玄一个人了。
可我们的不同却是明显，他心中所爱，死在他的身边。
苍天，如果我能变成徐秋生的心中所爱。
死在他怀里，我也是值得的。
可是，徐秋生的爱，不如高玄。
起码，在夏思淼人生倒计时的时候，高玄都在。
他事无巨细，夏思淼的窗帘要拉，空调总是打到24度，房间要打扫整洁，枕边一定要有纸巾。
又啰嗦又麻烦的事情，在高玄眼里。
是一件件，让夏思淼高兴的事情。
是好事。
是他能为夏思淼做的，不多的事情。
他是高兴的，以至于在夏思淼走的时候，高玄都替她高兴。
我不关心她生的什么病，我也不关心她还能活多久。
我只记得，再往后的夏思淼。
每天都在吐血。
是高玄跟高阳，一点点擦去她的血迹。
也擦掉了自己的眼泪。
或许，她也深得上天垂怜吧。
这样的痛苦，并没有让她持续很久。
我记得，夏思淼死在了那一年最热的一天。
夏思淼死前，目光一直停留在桌边的白玫瑰上，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她最爱的花，高玄在她入院的第一天，就送来了一捧。
每天一捧，从不让过夜的花活在第二天的夏思淼眼前。
她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白玫瑰，眉眼间满是放松的笑。
我知道了，那一刻，她是不怕的。
死亡，病痛，眷恋，爱恨。
在那一刻，她通通抛弃了。
夏思淼只是夏思淼。
我想，在死前的那一刻，夏思淼一定是是闻到过白玫瑰的香气的。
当她的手指垂落后，桌上的鲜花砰然倒塌。
所有人泣不成声，可是我没有落泪。
夏思淼，是不是因为太爱那捧白玫瑰，所以你带走了呢？
是爱白玫瑰吗？
还是爱着送你白玫瑰的徐秋生。
总之那个时候，我已经想不起来徐秋生的脸了。
过去了那么久，每个人依然在等。
高阳在等她，高玄在等她，徐秋生在等她
就连我都在等她。
我是感情里的失败者，我想看看重来一次的她。
会做出怎样的一副试卷来。
我想看看她的脸上，
是不是还挂着洋溢的笑容。
你看啊夏思淼，你十三年的感情，我仅仅用了六章就写完了。
如果被你知道了，会不会笑着敲敲我的头。
我知道，我表达能力很弱，说话颠三倒四。
可我依然想把你记录下来。
别恨我，夏思淼。
从前我不懂你的好，现在我才醒过来。
我为我那时候的鲁莽与肮脏的内心道歉。
哪怕你明知我带有目的，心思不轨接近，依然没有说些什么。
别对人那么好了夏思淼。
你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哪怕在你离去后那么久，我都没有走出去。
你最后看向所有人的眼神太痛了，明明视线温和，可偏偏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敢多看你两眼。
温柔刀，刀刀扎人心。
我以前觉得她是扎在徐秋生的心上，现在看来，是扎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如果徐秋生的爱让你痛苦，那你为什么不肯放弃呢？
夏思淼，这句话，我问你，也问我自己。
可我在你离开后，就已然醒悟了。
让你痛苦的事情，是应该被放弃的。
我不要爱徐秋生了，你的秋哥，爱不上任何人。
过去那么久我才明白过来。
为什么夏思淼那么在意那个纪念日。
因为只有纪念日才能让她想起，在那从前的每一年，徐秋生有多么的爱她。
十八岁的暗恋，二十五岁的我依然动情。
更何况是你呢？
你们拥有那么长的回忆，值得你一个人嚼着这些回忆。
爱了六年。
孤独吗？夏思淼，我一直想问你的。
我觉得遗憾，太遗憾了。
夏思淼花了十三年想要得到的爱，在去世的十三天终于得到了。
因为徐秋生他，闭关了十三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