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的尽头——ifremains
时间:2022-04-24 08:06:59

程述照常给她吹头发,并且熟练地用指腹给她按摩着头皮,吹风一关,他才发现,孟惠予已经睡了过去。他轻轻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帮她换成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才去洗漱。
他们俩最近加班起来都比较忙,为了不打扰对方工作,很少有亲密接触。
程述却在刚洗完澡,看见她毫无防备地躺在沙发上的模样时,心里开始躁动。这些日子里瞿远舟的话还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生理上的需求又得不到解决,他简直陷入两重天的烦恼之中。他看看睡得正香甜的她,打横抱起就放在了床上。他想要做点什么,看她睡得香甜,便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孟惠予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高,他舍不得搅了她的清梦。
 
然而事实上孟惠予在程述刚将她抱起时就已经醒了过来,只是没有出声。躺在身边的程述什么也没做,只是仰天思考着什么,一言不发。孟惠予便嘤嘤呓语地翻了个身,想要试探下他的反应。结果他也只是稍微侧了侧,伸出手来抚摸她的背,然后顺势留下一个额头吻。
“程述,你心里有事吗?”她看出他的疑虑,没有再装作睡着。
“你没睡吗?又睡不着?”程述看看身前的她,“再过来一点,我哄你睡。”
“不是睡不着,刚才你抱我的时候,我就醒了。你在想什么,不能告诉我吗?”孟惠予听了他的话,往他怀里钻了钻。
程述发出笑了的气声,听得出有些怅惘。孟惠予枕着他的胳膊,又问:“工作上的,还是什么别的方面?说出来,我至少能安慰下你。”她的气哈在他的喉结下,刚吹过的头发散发着洗发水最浓烈的馨香,有意无意地扫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有些痒痒。
他有些犹豫,放在孟惠予身后的那只手随着思绪变得不安分,开始描摹起她的蝴蝶骨来。孟惠予被他弄得在他怀里乱动,程述忽然停止了动作,像是想通了什么,微笑着叫她的名字。孟惠予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听见他问:“能不能给我说说,你休学之后的事。”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孟惠予双手抵住他的胸口,问他。
“瞿远舟说,你之前吃了很多苦,所以我有些好奇。”是不是之前所说的那些都只是最惨痛的一部分,而剩下的一切她都自己消化了?程述在每一次吃起她早起给他准备的便当,将一切都过得与常人无异时,他都会想,她是怎么重新活过来的。
 
“嗯——”孟惠予笑了笑,开始回忆起他所说的那个时段的生活,“其实没有瞿医生说的那么惨。我的生活轨迹很正常的,就是上大学、读研、工作,没什么太特别的。”
“那这个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程述牵起她的左手,抚过手腕内侧的一道道伤痕。她平常有戴手表的习惯,都将那些伤口遮住,因而不太容易发现。
孟惠予任由他的指腹划过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缓了缓之后开口才告诉他这些伤口背后的故事。
 
“我前前后后其实自杀过2次。就初三一次,高三一次,因为什么你大概可能也猜得到。我那个时候太小了,以为经历了一些不愉快,天就要塌了,其实好像没有。还好我当时没死成,不然就见不着你了。”
“那你高三毕业之后呢?”
“就正常上大学啊,虽然大学生活不太愉快就是了……”
“怎么说?”
“就我体质比较弱啊,军训一直往校医院跑,错过了最佳的交友时期,总是独来独往的,大家就觉得我挺清高的。其实这些东西我之前都经历过,所以没觉得怎么样。后来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要统计家庭信息,就有个人知道了我们家里的情况。
按理说这些东西应该都是要保密的,但是可能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一件大八卦。然后不知道就怎么传开了,再然后就变成一种氛围上的孤立?你知道,大学生肯定不会像初中生那样再扔你作业本或者有意无意地朝你泼水啊什么的,主要就是语言暴力了。
当时有个男孩子追我来着,知道这件事之后还在学校表白墙骂我勾引他。我后来想了很久,可能就是不甘心喜欢了我这么一个在他看来家世不太清白的女孩子吧。
再后来就是谈恋爱被人家嫌弃我太保守、不够爱、碰不得、性格奇怪……反正挺多理由的。我本来鼓足勇气,是想让自己体验更多的情感,结果好像总是在碰壁。读研的时候被导师压榨,工作的时候被领导揩油,这都是挺常见的事情了,我觉得好像也不值得一说。”
孟惠予眨眨眼,对自己这段时光的评价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阶段”。
“当然,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是从过来人的角度回头去看。当时的我其实也很辛苦的,比较敏感比较容易受伤,这些很普通的经历会因为我的病而被我放大,所以也确实找瞿医生哭过很多次。可能人生就是需要哭着往前走吧,哭着哭着就走远了,哭着哭着就长大了,哭着哭着也就遇见了很多值得笑的事情了。”
 
程述有些喟然,康念慈和瞿远舟都说她很勇敢,他也已经想象过了她的勇敢,然而这勇敢的程度还是超出他预料。他没想到,回忆起那些生命中的至暗时刻,她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带着对过去的慈悲。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变得格外渺小。
从前孟惠予说遇见他很幸运,现在看来,应该是自己比较幸运才对。程述低头感慨,想起瞿远舟那段话,这才懂得了他那些关于她的形容词,到底分量有多重。于他而言,化作五个字便是,珍重再珍重。他的心好像软作一滩被月光照亮的水,只倒映出她的身影。
 
“程述,你怎么不说话?”孟惠予仰头去问他。
“没有,就是没想好怎么夸你。”你太厉害,厉害到我脑海里都无法准确地一个词来与你相匹配。“如果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末了,他有些惋惜地叹气。如果早一点遇见,是不是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是不是好歹在吃苦的时候还能多一个人陪着。
“不好。”孟惠予却立马反驳道,“早一点的我很脆弱很无力,你也还年轻,没有义务去拯救一个濒临破碎的我。我有自己的修复力,虽然修复得很慢,但是现在不是修复得还不错嘛?”
 
孟惠予笑嘻嘻地用头去顶他的下巴,想让自己更加听清楚他的呼吸。她笑着,想了想又说,“不过现在说起来很简单。当时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想开的,走了不少弯路呢。光是重新穿上裙子,学会正常地面对男性,就费了很大的功夫。”
她想起之前重新拿起裙子、重新试着去接纳两性关系的自己,以长大之后的她的眼光去看,很是怜爱,也很是感谢当时自己的咬牙硬撑。
掉了几层皮,还好最后得到的是还不错的结果。
“而且那段时间多谢瞿医生,我每回熬不下去的时候,他会告诉我,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我的路可能比其他大部分人要长一点弯一点,所以走得会比较难比较累,但是也因为这样,走过之后尝到的果实也会比别人更甜一点。”
程述揉着她的发尾,犹如品鉴一件珍宝。“嗯,他说得对,以后都会更甜的。”
“我不用以后更甜,我不贪心,能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孟惠予一边说着,一边吻上他的唇,带着明显的□□,还未散去的沐浴露香味弥漫在床褥之间。
 
程述显然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刚才那句“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好还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孟惠予的香软气息便悉数袭来,他感到一种真切的欣喜。
“那——我们一块儿尝尝有多甜吧。”
他猛地翻了个身,压在孟惠予身上开始认真地回应她的动作和她那句话。
 
 
漂流在爱与被爱的蝴蝶梦
 
 
孟惠予没想到,她和程述的恋爱居然能维持这么久。
当程述邀请她和他一起回家过年时,她还有些无所适从。等到了程述家,她才发现那些担心实在没有必要。程述妈妈本就和颜悦色,程砚虽然性子比较冷淡但也挺好说话,就连她以为对自己有些不喜的程述爸爸,也在大年二十九他们抵达湖城机场的那一天,亲自来接他们回家。据程述评价,这种待遇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现在算得上是沾了孟惠予的光。
孟惠予感到受宠若惊。
 
程述的本意是不希望她独自留在上海的空房里看跨年晚会,想着回家来至少有人陪着热闹一些,结果还是低估了七大姑八大姨的攻击力。
刚一进门就开始盘问起他们的婚育计划,恨不得让他大年初一就带着孩子来要压岁钱,最后还是程述妈妈来打圆场,叫他们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一路跟着程述躲亲戚的孟惠予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不想跟我结婚啊?”程述给她拿苹果的时候,故意问。
“不是,就是没想过,太远了。”
“你连死后要不要快点下葬都想过了,居然没想过结婚?”
“因为……”
“因为什么?”程述不依不饶。
孟惠予被他噎了一嘴,敛着眉只能实话实说:“因为我一直都觉得,比起婚姻而言,死亡似乎离我更近。”
她的表情真挚又忧伤,程述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顿时后悔自己的这张臭嘴。外面客厅里的长辈们都在欢声笑语,厨房这边的他们俩却在这么喜庆的时候讨论起死亡。程述不知怎么缓和气氛,洗着苹果的动作停了一会,便湿着手甩向孟惠予。
“胡说!以后不许这么想!”
孟惠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擦着脸上的水珠就扁着嘴念:“还不是你要问!”
“再说就让你出去送苹果,陪大姨二姨聊天!”
“……”
一句很有力的威胁,孟惠予再不甘心也只能噤声。
 
程述家的年过得很热闹,家里的亲戚都在走动,就连各家的猫猫狗狗都会互相串门。
孟惠予对着这样的年味感到陌生,她认真回忆过自己度过的每一个新年,没有一个像今年那么热闹,热闹得她有些不适应,而不适应当中是崭新的快乐。
大年初一那一天,她和程述分别给家里人包了红包,然而他们收到红包的反应截然不同。一样的数额一样的封包,接过孟惠予的明显比接过程述的要开心很多,还有程述爸妈给他俩发红包时,塞得也不一样,光看厚度就知道,孟惠予的分量重很多。
甚至一向不苟言笑的程述爸爸在递给孟惠予红包时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好孩子,辛苦了!新的一年加油啊!”
这好像一句暗号,只有他们两个人听懂。程述爸爸的神情孟惠予一眼就看懂,她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投去目光却接到他的对视,欣然一笑。原来他都知道啊!孟惠予一时间有些感动,完全没去在意一旁叫嚷着二老偏心的程述和程砚。
 
本来他们定好了要去程述的爷爷奶奶家拜年,因为考虑到孟惠予会尴尬,而留她一个人在家也不太好,于是本应该同行的程述也被放了假。来了却不见面实在不算礼貌,孟惠予便拉着程述陪她去挑一件礼物,到时候一起送过去。
大年初二的商场并没有多冷清,似乎现在过年方式已经不局限于在家团聚,孟惠予能在这里看到很多结伴出行的家庭。她跟老人家相处的经验不多,程述也不太摸得清他们的口味,只说心意到了就行。
孟惠予独自纠结着送什么,思来想去还是送了最庸俗的茶叶和象棋。凭她多年所见判断,送着两样至少不会出错。挑完礼物没多久,他们都有些饿,想找个餐厅吃饭,结果这里面家家都是人满为患。只剩下之前她和程述吃过的那家日料店还剩下一桌。
等餐的间隙,程述妈妈打电话过来问他们午饭怎么解决,程述借着孟惠予想吃日料的由头,成功躲过回家吃剩饭剩菜的安排。那时正好有个服务员进来问他们接不接受拼桌,孟惠予无所谓,转过头去征询程述的意见,然后发现身前一个陌生女人正木木地看着她。
“孟惠予?”她叫着她的名字,有些不可置信。旁边那个剃着圆寸的男人见到她的反应,笑嘻嘻地凑到程述身边:“你好帅哥,外面找不着能吃饭的地儿了,你老婆好像和我老婆认识,咱们能不能拼个桌?”见程述没反应,他又把那个陌生女人拉来:“简怡,你也过来,问问你朋友能不能拼桌?”
他的声音充满着讨好,程述愣了一下,把目光转向孟惠予。此刻的她目不转睛地看向那个刚刚叫了她名字的女人,说了声:“不好意思,我们不拼桌。”笑得礼貌,却有些决然。
她很少显露出这样僵硬的态度,圆寸男人还在坚持劝说着,程述看了看孟惠予的神色,便把刚才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很快,那个名叫简怡的女人就把他给拖走了。孟惠予盯着他们出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一改刚才的冷漠,又变回程述最常见到的孟惠予。一顿本应该愉快的外食突然气氛就有些诡异,餐厅里的人太多,程述看她似乎不开心,也就没问。
回去的时候,孟惠予才主动向他说出缘由。、
“那个叫简怡的,是我初中的朋友,也是那个混蛋的女儿。”
一句话,程述就明白了孟惠予的态度。
“她一直认为是我破坏了她的家庭,在我被迫转学之后还锲而不舍地往我之前的□□里发很多诅咒的消息。很幼稚,我现在越想越幼稚,而且是一种非常恶毒的幼稚。不过我一直以为我想开了,没想到还是听记仇的。明明相比其他人来说,她做的不算太过分。”
“惠予,不是这样的。”程述不认同她的说法,“霸凌本身就很过分,不应该存在比较级。所以不用为他们的霸凌开脱,更没必要逼自己想开看开,咱又不是什么苦行僧。”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俯身看向她的眼睛,“而且你能这么心平气和地面对她,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不叫记仇,这叫宽容这叫大度。”
程述顺势拉起她的手,就笑道:“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明天我们去看你爸爸妈妈,后天去公园,怎么样?”
“嗯!”孟惠予被他逗笑,阴郁一扫而空。
 
然而探望李秋园和孟正德的计划是执行了,去公园却被延后。理由是程述不得不去参加一场婚礼,正好就定在了正月初四,孟惠予则是陪同前往。
那是程述在高中物理竞赛班认识的朋友,因而也与康念慈有些交情,而且感情似乎还不错,甚至值得她从北京飞来,只为参加一场婚礼。
孟惠予对丧葬熟悉得很,对婚庆却是狗屁不通,她唯一见证过的婚礼,是表妹给她家两只小狗□□之前举行的订婚仪式。于是在程述被人围堆着聊天时,她早早地就找准地方落座。康念慈不像程述那么活络,也陪坐在她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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