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尹城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就走。
“哎哎哎——别走啊!”老板追上来,好声好气道,“你说你这么大一老板,跟我这儿小店争那五十(万)做什么?我还得养家糊口呢!”
他抄着手,淡淡道:“老大爷,你是不是觉得我好糊弄?那些货是‘俏’是‘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了,两百(万)我都嫌多。”
老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想据理力争又忌惮他背后的势力,最后只能一咬牙,摆摆手道:“行!算我倒霉,两百(万)就两百(万)吧!不过得银货两讫,我这可不赊账。”
“好说,下午我派人过来取货,到时候一并给你钱。”
说完,他就迈着不徐不疾的步子走出了古董店。
他走在清冷的街上,拿出手机拨通了王晁的号码,冷着嗓子道:“货到了,你下午来取一下,通知拍卖行尽快安排时间,以免夜长梦多。”
王晁应道:“好的。”
这时,他突然感觉背后掠过了一个人影,可是当他转头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继续走,没走几步就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极轻极浅,似有似无……
他迅速回头观望,脑海里的弦绷得越来越紧。
可是依然什么都没有。
他就站在原地环顾了很久,只看见空空如也的街道……
当天晚上,处理完工作后,他早早地睡下了。
他多年来一直睡得浅。
但是经常做噩梦。
这一次他又梦到了儿时的场景……
天色灰蒙蒙的。
所有的人都看不清脸,周围全是杂音。
那天他穿着单薄的衣衫,左眼包着一块洁白的纱布,小小的脸苍白又瘦削,身边那个他称作母亲的女人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到马路对面,然后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你在这里等一下,妈妈去买点东西就回来。”
她就这样放开了他的手。
再也没回来过。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枚麦穗胸针,默默地走到长椅上坐下,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胸针发呆。
今天,那个他称作母亲的女人破天荒为他穿上外套,口袋里面就多了这枚贵重的胸针……
他只知道这是她最喜欢,也是最值钱的首饰。
在还没弄清楚她为什么会把胸针给他的时候,那抹熟悉的背影就渐渐远了……
梦境被无限折叠,翻转,房子在坍塌,周遭的人和景物化成泡沫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猩红的血泊,以及平地而起的,尖锐刺耳的女人尖叫声——
梦里是猩红的墙,血淋淋的尖刀,到处都是血泊,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脚下没有路,他一直跑一直跑,就像是被困在迷宫里原地踏步,耳-膜被尖叫声刺得生疼……
他在梦魇里饱受煎熬,在现实中苦苦挣扎,终于一瞬间惊醒。
房间里洒满一地的银月光和夜的黑,静得出奇。
他从床上坐起,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头痛欲裂,使劲掐着太阳穴也没有半分缓解。
到这个时候,梦里的尖叫声才渐渐平息。
夜色如水,从四周涌来。
他的胸腔里像被灌进了冷风,压抑得喘不过气。
还没从噩梦中缓过神来,他就隐隐约约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很慢,但是一下一下不间断……
就跟白天在镇上听见的一模一样!
这一刻,他提起了精神,心也悬了起来,缓了口气,盯着禁闭的房门低声道:“谁?”
这一声并没有任何作用,脚步声还是一下接着一下,像钢钉一下一下钉在他心上。
第29章 心防
他毅然掀开被子,准备开门一看究竟。
可当他伸手去开灯的时候,灯闪了一下,瞬间又熄灭了。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漆黑。
于是他迟疑了片刻,摸黑走去开门。
没有半点犹豫,他一把将门推开。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耳边还是充斥着脚步声。
可是当他打开门以后,望着空荡荡,黑漆漆的楼梯口,那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所谓的人。
他就像是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脸上血色尽褪,扶着墙壁才勉强不跌倒。
他凝视着黑漆漆的楼梯口,就像是凝视着深渊……
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梦到女人的尖叫,听到诡异的脚步声了。
从两年前开始就这样。
一次比一次真实。
其实他很清楚,哪有什么人?不过是他的幻听而已。
没有人知道在多少个静谧的夜晚,他从噩梦中惊醒,头痛欲裂,战战兢兢。
只有在这个时候,胸腔里那颗已经死去的心才会重新跳动。
但是他的血液依旧是凉的。
这样的生活就是一种折磨,每当天际泛白,他才知道熬过了这一夜。
那下一夜呢?
下下夜又该怎么熬?
没有人见过他这一面,只知道他是那个冷若冰霜,事业有成的酒店经理,却不知道他其实是个活死人……
次日,汪洋心理咨询室。
白尹城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清俊的脸在淡淡的光晕中格外苍白。
汪洋问道:“你没有按时吃药吗?
“有,但是效果不大,可能我已经没救了吧。”他平淡地回答。
“别这样想,你之前不是控制得好好的吗?”
“可是这段时间又严重了。”
“还是做噩梦?”
“噩梦,幻听。”
汪洋眉心微蹙,自言自语道:“我是真不明白,你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什么老是梦到女人的尖叫,听到诡异的脚步声?一定跟你之前的经历有关。”
他沉默不语。
“还是那句话,我需要对你进行催眠治疗。”
他摇头:“不。”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推脱什么?”汪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要不你就告诉我真实的情况,要不我只能通过催眠让你的潜意识显现出来,否则不找出根源,只靠药物治疗是治标不治本。”
他修长的手扶着额头,思绪飘向了很远的角落。
真实的情况?
只怕要是汪洋知道了实情,首先三观稀碎,然后马不停蹄地把他送进派出所。
他白尹城,本就是个让人看不透的怪-物。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汪洋,有些事我不能跟你说。”
“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唉,”汪洋很是郁闷地说,“你不跟我坦诚相见,那我怎么帮你?现在你的抑郁症有加重的趋势,如果不对症下药,很有可能回到两年前那个状态,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他淡淡道:“保守治疗就行,治不好就算了。”
汪洋惊掉了下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是我干这行四年来,见过的最奇葩的病人。”
白尹城:“……”
“对了,你是不是认识姜亦可?”他突然问道。
白尹城有一丝惊讶,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她是我一学妹!”
“是吗?这世界真小。”
“前几天她陪她闺蜜来我这咨询,聊了几句就聊到你了,当时我都震惊了。”
“她说什么让你震惊了?”他把玩着手机,不咸不淡地问道。
“不是,就是我觉得实在是太有缘分了,你俩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居然也能成为朋友。”
“你跟她说什么了?”
“嗐!首先我得申明都是意外,我不是故意要透露你的隐私的,”汪洋在心里默念狗头保命,然后才道出实情,“那天她闺蜜来咨询,我就跟她说不要紧,比这还严重的病情我都接触过,谁知道……”
汪洋把那天的大致经过复述了一遍,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天地良心,我也没想到她说的那个人是你。”
白尹城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没有半分情绪,仿佛与他无关,即便是听见汪洋说姜亦可暗恋他也波澜不惊。
“你给点反应好不好?”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以为他走神了,“姜亦可这女孩子很不错的,她既然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不亏,有个知冷知热的女朋友在身边,对你的病情也有好处,虽然在经济能力方面她比你差很多,但是你也不缺钱,对吧?”
他淡淡道:“你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说的是实话,你上一段感情都结束五年了,难不成就单一辈子?”
提到“上一段感情”,白尹城眼里的光瞬间寒冷无比,肺里的空气也仿佛被压榨干净,让他浑身不自在。
除去一个利益关系的凌晴,他迄今为止真正交往过的女朋友只有一人。
可那段感情几乎耗尽他全部心力。
爱一个人很简单。
恨一个人也很简单。
偏偏又爱又恨最折磨人。
自从跟前女友分手后,他对女人就没有了兴趣,也没拥有过一段纯粹的感情。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以后,他游荡在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思绪早已随着车轮碾过不知名的地方……
这时赵伦打来了电话。
“喂,赵哥。”
“你在哪呢?”
“在外面。”
“今天晚上来酒吧陪我喝一杯怎么样?人多热闹。”
“你不是去澳门了吗?”
“明天才去。”
“那你还敢喝酒,不怕延误飞机?”
“我的酒量你大可放心!”赵伦豪气干云地说。
“还有谁?”
“就我那几个兄弟,你都认识。”
“好吧。”
“不准放我鸽子啊。”
“不会的。”
……
赵伦爱喝酒,而且嗜酒如命,他曾经就是因为醉酒杀人而毁了前途,遇到宋迟后跟着他混,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嗜酒的毛病一直改不了。
白尹城这些年陪他赴了数不清的酒局。
他边和赵伦说话边等红绿灯,晃眼就看见对面路边有一个老奶奶在卖花。
行人来来往往,在她面前驻足的人却少之又少——孤零零的摊子。
“那就这样吧,我回去给戚见做完饭就过来,你先跟他们喝着。”他一边讲电话一边扫了一眼老奶奶的摊子。
就是极简易的路边摊,只卖一些康乃馨和玫瑰花。
老奶奶看上去也六十好几了,满脸皱纹,目光迟滞,单薄的脊背上挎着一个黑色帆布包,一会儿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会儿低头看花。
她既不叫卖,也纹丝不动。
一个白裙子黄头发的年轻女孩路过摊位,放慢了脚步,扫了几眼,蹲下来挑选了一束六朵的玫瑰,冷冰冰地问道:“这束玫瑰多少钱?”
第30章 方寸之局(1)
老奶奶眯着眼睛看她,用苍老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三十二块钱……”
年轻女孩拿起手机想要扫码,找了一圈发现没有付款码可扫,就问道:“不能微信支付吗?”
老奶奶枯瘦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用不来那个……”
于是女孩从包里掏出三十块钱现金,放到老奶奶脚边:“我就只有三十块钱现金,零头就算了吧!你又收不了微信。”
说着,女孩就心安理得地拿着玫瑰花走了,徒留行动不便的老奶奶弯腰把钱捡起来,浑浊的眼睛里埋藏着一丝无奈的情绪,像是已经习惯了。
白尹城目睹完全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仍是双手插着兜,径直从老奶奶面前走过去。
没过多久,他又折回来,垂眸道:“一束玫瑰。”
他的声音淡到老奶奶根本听不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一束玫瑰。”他只好稍微加大音量。
“自己选吧,三十二块钱一束。”
他看都不看,随意拿起一束就走,把钱塞进了老奶奶的手里。
他不喜欢玫瑰花,却专门去ATM 取了钱来买了一束。
老奶奶眼睛不好,不知道手里攥着的是几张百元大钞。
……
后来回到家里,他就把那一小束玫瑰扔在了沙发上,转身倒了杯水喝,毛孩子戚见一嘴把花叼起来,兴-奋地在他面前蹿来蹿去,像是收到礼物一样开心。
见它这么喜欢,他就没有说什么“不是给你买的”之类的话,喝完水就去给它准备晚饭了。
晚上他如约到酒吧陪赵伦喝酒。
酒吧依旧人海如潮,歌舞升平,耳边环绕着驻唱歌手唱的靡靡之音,眼前尽是男男女女在劲歌热舞,年轻的躯-体,腐朽的灵魂,纸醉金迷下的恶臭味足以腐蚀掉人一身的傲骨。
白尹城一进包厢,众人就齐呼:“财神爷来了!”
一身酒气的赵伦迎上来攀住他的肩,笑呵呵道:“阿城,你终于来了!过来坐。”
白尹城几乎是被他拽着坐下的,桌子上全是空酒瓶,酒气严严实实地将他包围。
“老规矩,来迟了先自罚三杯!”赵伦怼过来一只盛满酒的杯子。
他接过来就喝,一句话都没说,三杯酒下肚依旧面不改色。
“城哥真是好酒量!来,兄弟我敬你一杯!”坐在最末尾的一个男人上杆子献殷勤。
他斜眼一瞟,迟迟没有动作,淡漠道:“这位‘兄弟’看着挺眼生。”
“他呀,是最近几天才入的门儿,”赵伦解释道,“别看他体格不怎么样,以前得过散打亚军呢!”
他缓慢地晃动着杯中酒,清冷的目光落到那个人身上,像在洞察一切,又像是随意一瞥,最后淡淡道:“散打亚军,怎么沦落至此了?”
男人赔笑:“城哥,再厉害的打手,没有用武之地也是徒劳,你说是不?”
赵伦喝了一口酒,云淡风轻道:“他在黑市打拳,把人打残了,然后来投奔我,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