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会儿,叶然深吸一口气,说道:“别说了,我头疼。”
听到他说“头疼”,她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会这样?”
“后遗症,休息一下就好。”
黎韵心里立刻五味杂陈,落寞和自责的情绪再次交织在一起,还夹杂着对他的担忧:“我当时真不该说那些话,要不是因为我,小希她也不会……”
话还没说完,叶然就停止了揉太阳穴的动作,转而紧紧握住她的素手,尽量让语气平缓:“跟你说了很多次,错不在你,腿长在她身上,她要走谁都没办法,不要再自责了。”
“你真的不怪我吗?”她有些犹豫,又有些宽慰地问。
“真的不怪你,我很早以前就发现小希不对劲了,如果我当时放在心上,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你没错。”他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替她擦去眼尾的泪花。
这大概是这几天以来,黎韵最感动的时刻了。
她从来都知道这个男人很温柔,只是没想到他的一句话会比阳光还暖心,无时无刻不在治愈着她。
第116章 画鬼
一天的时间终究是缓慢而又决绝地过去了。
警察局受理了这起“失踪案”,当即派出警员寻找小希的下落,同时技术人员也在排查位置信息。
半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倒是秦羽杰的一通电话让事情有了眉目。
当时叶然正在换衣服,接到了秦羽杰的电话:“喂。”
他张口就问:“然哥,小希回来了吗?”
叶然不明所以:“没有啊。”
秦羽杰的声音有点紧张,听上去特别的滞涩:“哦,那没事了。”
“你怎么了?”
他话还没说完,秦羽杰就挂了电话。
叶然没有太把这通电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太担心小希了,所以打过来问问。
换好衣服后,他往楼下走,彼时黎韵正在喝水,当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她的眼神一滞,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现出一些让她害怕的画面。
“你……”她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愣愣地盯着他身上穿的那件黑色外套。
她的反应实在过于奇怪,以至于叶然还以为他衣服穿反了,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确认一切正常后问道:“怎么了?”
黎韵半天不说话,心情无比沉重。
她不会记错,曾经做了三次同样的噩梦,她怎么可能记错?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梦里,他穿的就是这件外套。
见她迟迟不说话,叶然有些感叹今天都怎么回事?不仅秦羽杰怪怪的,就连黎韵也一样。
她没有作任何解释,立刻扑上来抱住他,将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这个举动让叶然更加云里雾里:“你究竟怎么了?我没事,现在要去找郑叔看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环住他的腰,箍得紧紧的,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事情。
那个时候的叶然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抱他这一下,只当她是这几天焦虑过度,缺乏安全感。
“路上小心一点。”她认真地叮嘱道。
“知道了。”
这声叮嘱里,包含了她太多太多的牵挂与爱意。
在开车去警察局的路上,秦羽杰又打来一通电话。
“喂。”
“然哥,我跟你说个事……”他犹犹豫豫地说。
“你说。”
顿了顿,他说:“小希不见了。”
“你是失忆了吗?这都几天前的事了。”
“不,就在刚才。”
随着秦羽杰的一句话,叶然迅速地踩了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神情严肃起来,嗓音沉寂道:“什么意思?”
秦羽杰的声音有点颤抖,因为他现在心慌意乱:“然哥,你听我说,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帮着她撒谎,祸是我闯的……”
“说重点!”叶然有些不耐烦道。
……
上天跟他开的玩笑已经够多了。
就在两个小时前,秦羽杰出去买早餐,回来的时候发现小希不见了,他遍找了楼上楼下,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给她发消息也不回。
一瞬间,秦羽杰感觉脑袋里闪过一道白光,似乎是一道晴天霹雳,震得他的头嗡嗡作响,找不着北。
他慌了,立刻给叶然打了电话,询问她的下落,可惜他没有勇气说出真相,问了一句就匆匆挂了,后来确定小希失踪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才对叶然坦白了一切——把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
理南市庆俞区中环路西段。
小希是在一间阴暗的地下室里醒来的,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
她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乌黑的长发,接着视线逐渐清晰,看见了狭小、拥挤、阴暗,堆满杂物的房间。
她本能地想呼救,可惜就算嘴巴没有被什么东西塞住,她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她陷入绝望的时候,楼梯口那里响起了脚步声,缓慢而又沉稳。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樊星,那个冰山一样的美人,拥有冷艳的容颜,蛇蝎的心肠。
她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皮衣,冷棕色的头发披在肩头,一如既往的冷艳干练,只是现在,她深邃的瞳仁里隐藏着非比寻常的戾气。
小希顿时打了个哆嗦,本能地想往后退。
樊星一步一步走过来,带着压抑森寒的气场,最后拉过一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冷冷道:“害怕吗?”
这句话让小希的思绪闪回到几个月前,当她被杀手包围的时候,是叶然将他护在身后,对她说:“别害怕。”
如今想起来,竟是那么苦涩。
小希迷茫而无助地看着她,很想问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可惜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樊星在她面前静静地坐着,冷艳如寒冰的目光一直她身上流连,像在观赏一件玩-物,良久,她淡漠地说:“我知道你是学画画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世上,什么东西是最容易画的?”
小希听得一脸迷茫,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也没办法回答。
樊星当然知道她不能回答,因此继续说:“春秋时期有一个很高明的画家,有一天他被请来为齐王画像。画像过程中,齐王问画家:比较起来,什么东西最难画呢?画家回答说:活动的狗与马,都是最难画的,我也画得不怎么好。齐王又问道:那什么东西最容易画呢画家说:画鬼最容易,因为狗与马这些东西人们都熟悉,经常出现在人们的眼前,只要画错那怕一点点,都会被人发现而指出毛病,所以难画,特别是动态中的狗与马难画,因为既有形又不定形。至于鬼,谁也没见过,没有确定的形体,也没有明确的相貌,那就可以由我随便画,想怎样画就怎样画,画出来后,谁也不能证明它不像鬼,所以画鬼是很容易的,不费什么神——我觉得很有道理,这世上画鬼是最容易的,没有形体,没有相貌,它就存在于人们的心中,换句话说——人就是最凶神-恶煞的鬼,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这一刻,小希从她的眼里看见了杀戮的气息,冷到彻骨,让她头皮发麻。
“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要把你囚-禁在这里,”樊星面无表情地继续说,“别着急,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另一边,叶然和秦羽杰查看了走廊上的监控,由此确认了小希是被樊星带走的,监控中的樊星没有做任何乔装打扮,明目张胆地敲门,明目张胆地将小希打晕带走。
看了监控过后,叶然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个女人会是他躲不掉的劫数,知道她是带着满腔怒火,来跟他鱼死网破的。
“然哥……”秦羽杰支支吾吾地想说点什么,却被他淡然地打断。
“什么都别说了。”
看他往外走,秦羽杰叫住他:“你去哪儿?”
叶然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身对他说:“这事你不用管了。”
“为什么?”
“她是冲着我来的,小希只不过她的筹码——这是我和她的私人恩怨。”叶然沉稳地说道。
“所以你知道‘她’是谁?”
良久,叶然恍惚道:“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她是我妹妹。”
秦羽杰瞬间哑然失声。
……
叶然出来后坐进车里,将手机拿出来放在仪表台上,旋即往后一靠,闭上眼睛。
当放空了思维后,乱絮般的记忆在他脑海里重现,那些片段全部涌现了出来。
当初他一意孤行,在理南市救下了樊星,那天高天宇为保护她而死,就死在她的怀里,他站在旁边亲眼目睹,直到高天宇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在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敌人。
敌人也好,故人也罢,这些年都在他眼前消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每一次看着熟悉的人离去,他都会暗自思考: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
因为有这样的顾虑,所以很多事情他都不敢奢望,包括成家立业,那段时间他确实因为樊星的事脱不开身,但是就算没有这些事,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会立刻结婚,不是他不够爱,是他没有足够的信心护她周全。
心下正想时,手机铃声响起。
他就是在等这一刻,早有预料。
他接过电话之后,听见了樊星的声音:“还记得我吗?”
叶然顿了顿,语气生硬道:“你我之间的恩怨,没必要牵连其他人吧?”
“因为我们之间的恩怨死的人还少吗?你现在知道紧张了?”
良久,叶然说:“开出你的条件吧。”
当樊星说出她的条件时,后视镜里映出叶然刀刻一般冷峻的眉眼,目光深邃,像是积蓄着即将爆发的力量,他薄唇紧闭,沉默着。
……
小希被绑在地下室八个小时之后。
她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想逃走,回到原点,但是这都是奢望,只要她一睁眼,四周的漆黑就在提醒着她此刻正处于危险之中,恐惧与压抑占据了她的思维。
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樊星突然出现了,她大步走来,动作粗鲁地将小希从椅子上拽起来,沿着楼梯往上走,一路推搡着将她拽上了顶楼。
小希拼命反抗,但是她在樊星手里就像是易折断的芦苇,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樊星虽然也身材纤细,但是在道上身经百战,她的体力比普通男人还要好。
一阵冷风袭来,小希单薄的身子打了个哆嗦,眼神因害怕而颤抖。
“好好看看这里吧!”樊星将她扔在地上,背对着她站立,眼前是晴空万里,而她的声音却像寒冰一样冷,“这就是理南市,当初我被黑白二道追-杀的地方,也是高天宇为了保护我而死的地方。”
小希当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刚才被摔得生疼,樊星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一把揪起她如瀑布般倾泻一地的长发,语气很平淡:“丫头,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吧。”
小希的头皮被拉扯得生疼,她痛得紧闭双眼,喉咙里像堵了个什么东西,忽上忽下,凉气时而灌入,仿佛想要冲破那层阻碍,但是她始终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听他的话?去医院做手术,如果她不赌气出走,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小希落下了眼泪,只可惜她的眼泪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楼底下响起了警笛声,小希猛然一惊,而樊星淡定如斯,没有展露出半点慌张。
郑勇厉、严青带领两支警队冲上顶楼,救援队立即开始布置气垫。
警方的人一见到樊星就拿枪对准她,而樊星的枪口紧紧抵着小希的脑袋,眼里毫无畏惧与眷恋,她扫了一眼面前清一色穿警服的人,没有看见叶然的身影,不由得开始嘲讽他:你就这么胆小?
郑勇厉呵斥道:“樊星,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劝你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
樊星冷笑了几声:“郑警官,我现在悬崖勒马,你们就能放过我吗?”
郑勇厉无话可说,以樊星的罪-行,死刑八-九不离十,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为了争取时间,他不得不说:“你先把人质放了,一切好商量。”
这时,楼梯口那里出现一个人,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正是叶然。
他迈着不徐不疾的步子走过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蹚入这潭浑水。
见到他之后,樊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警-察为了任务真是什么都能牺牲啊。”
叶然没有回她的话,目光直接落在了小希身上,而小希见到他的时候亦是万分激动,差点忘了枪口抵在头上,而漆黑的长发在冷风中飘扬。
这一眼,隐藏着万般情绪。
叶然说道:“我已经来了,你还要执迷不悟下去吗?”
“执迷不悟……”樊星居然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来,低声重复了这四个字,“叶警官这个词用得好,我就是喜欢执迷不悟,假设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没有这种假设。”
樊星话里话外都透着嘲讽之意:“我差点忘了,你走的是康庄大道,我走的是独木桥,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你先把人放了,我们再谈其他的。”
樊星凝视着他深邃的眉眼,薄唇微启,收起戏谑的语气,自言自语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此时郑勇厉见她分神,已经开始向前逼进,不曾想叶然不动声色地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其实他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焦灼,恨不得立刻救下小希,但是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会适得其反。
樊星道:“你们这些警-察不是相信邪不压正吗?你们是正,我是邪,这个丫头的性命就在我手里,有本事就来救她呀。”
“樊星,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个小女孩跟你无怨无仇,你何必让自己罪加一等?”一直默不作声的严青突然开口了,言语正气凛然。
“俗话说,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那我为什么不多杀几个?我现在放了这丫头,谁来放过我?”樊星反问道。
叶然坚定地告诉她:“难道你认为把你逼上绝路的是法律和道德吗?你错了,你之所以有今天的走投无路,是因为你自己,能放过你的也只有你自己。”
樊星对他的话要么充耳不闻,要么曲解意思:“多冠冕堂皇的话!我就是下地狱,也要拉一个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