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几天里,我相继去了达尔斯尼拔观景台、弗里达斯悬崖、特罗斯蒂戈,以及其他的一些远离城市的地方。我们距离奥斯陆越来越远,从挪威南部至中部,再到北部。一路上我们尽量避开城市,更多的选择是一些不错的小镇和一些小村落。所以,一路上几乎都是火车坐几站,公交车坐几站。当然,和之前一样,一路上也遇到了很多热情的司机让我们搭顺风车。有时候住酒店或民宿,有时候也会免费住在热情的当地人的家里,甚至还在车站睡过一夜。对于我们而言,睡觉的地方,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一直想实现“远离城市舒适生活”的目标。
在挪威的第九天,我们已经抵达了北部地区。在网上看到很多关于斯塔布尔斯达伦国家公园的评论,都说值得一去。
挪威北部的最后一站,我们没有找到民宿,最终只能入住酒店。金发碧眼的前台女孩非常有礼貌,说着带有明显挪威口音的英语,热情地接待着我们。在前台登记拿到门卡后,我们提着行李到了二楼;酒店条件还是可以的,虽然只是三星,毕竟也是发达国家,一点儿也不显得寒酸。威廉左手拉着行李,右手拿着门卡走在前面,找房间;我跟在他后面,背着大背包,满脸的疲倦,努力地往前挪动着脚步。
“208在这里”,说完威廉便去开门,门卡插进去,把手拧了半天,门就是不开。
“不好意思,我想您应该开错门了,这是我们的房间”,我和威廉转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一对年轻的一男一女裹着浴巾,面带微笑地对我们说。
“啊?你看看门卡写的几号啊?”我瞬间来了精神,拿过威廉手里的门卡,确认了一下,原来是隔壁的206。“你开错门了,不是这个,我们在隔壁呢”我稍带埋怨地和威廉说。
“啊?不好意思,我没看清楚”威廉赶紧和他们道歉。
“没事儿,可能是旅程太累了吧”那个男的热情地问着。
“是啊,连日赶路,非常疲倦,脑袋有点不够清醒”威廉拉着行李,移到隔壁门前,一脸尴尬地和他们解释说。
“你们可以去楼下的温泉池去泡一会儿,我们刚从那里回来”,那个女孩温柔地和我们说道。
“嗯,好的,我们稍后去看一下,谢谢你们”我和他们说了谢谢,然后他们便开门进了屋。
在酒店餐厅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又遇到了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用餐。他们是挪威当地人,情侣,来自西部城市卑尔根,挪威的第二大城市。男的叫亚尔维斯,是一所高中的体育老师,虽然长相一般,但是很精神,身材非常好,二头肌把体恤衫撑的紧紧的,不愧为体育老师;女的叫莱娜,是一家小美容院的老板,长相属于甜美型的,像个可爱的洋娃娃;他们也正计划去斯塔布尔斯达伦国家公园。之前,两个人开着他们那辆黑色吉普车,几乎走遍了挪威的整个领土。他们的旅行风格和我们有点像,都比较喜欢旷野的地方。
虽然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挪威人,但也是第一次去国家公园,异常兴奋。第二天早上,我们搭上了他们的便车,一起前往目的地。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在那里看见极光。斯塔布尔斯达伦国家公园非常大,虽然有小部分已经被开发了,但是大部分都依旧保持着原始的天然模样。那也正是我们决定去看一看那个庞大“天然公园”的原因。
路况不是很好,有些路段甚是破旧,坑坑洼洼,亚尔维斯没有开得很快,安全第一。从上午九点出发,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到国家公园。地上铺着我随身携带的那块红色格子桌布,我们把吃的、喝的都拿出来,四个人坐在一片绿色草地上休息。虽然是夏天,但是,那里的温度还是有点低,中午时分,才十九度。风有点大,甚至会显得有点凉。之后,威廉把睡袋拿出来,打算和我躺在草地上小憩了一会儿。同时,亚尔维斯和莱娜打算先进公园里,我们约好下午四点左右,大家在公园入口处汇合。
那里的风景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甚至比想象的还要壮观。游客非常少,我们甚至可以听到耳边的风声和不远处的河水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偶尔会有几只昆虫从草里飞出来。威廉和我就那样安静地没有被打扰地享受着那只属于我们的平静时刻。想象着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北端,静静地依偎在彼此身边,心中瞬间变得甚是舒畅和激动。
大概快两点的时候,我和威廉收拾好了行李,然后开始“探索”眼前这个诺大的国家公园。走进去没多久,看到不远处就有一个不算高的小山丘,我们决定爬上去,站在高处,应该可以看到更壮观的景色。那个小山丘虽然不高,但是我们走过了横跨大河的索桥,又俯身沿着崎岖不平的石子路爬了好久,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我们爬到顶端。当我们最终站在山丘的顶端时,眼前的绝美景色让我们被深深地震撼到了。那么美,那么纯天然,那么安静与祥和;似乎没有了任何烦恼与忧愁,就像是世间的烦扰与争执都不再与我们有任何关联,而我们俩只属于那份平静的空间。
我和威廉依靠地坐在一起休息,虽然依然在气喘吁吁,但是,脸上却是最真实美好的喜悦。和待在城市的时候相比,在那一刻,我的大脑是干净的,没有任何嘈杂的思绪。也许,那里正是一个只适合和心爱的人去的地方。挪威北部的天,暗得比较早,虽然依旧是夏天,还不到四点,天色已经开始渐渐地暗了下来。我们决定下山去,四点钟还需要和亚尔维斯他们在入口处汇合。
我们没有按照原路返回,而是走了另一条路,其实都不算是真正的路,只是没有那么多荒草而已。看到那里有一个不算大的椭圆形湖泊,周边长满了青草和一米多高的芦苇。威廉非要在那里坐一会儿,说是要多多地吸收日月精华;我没理他,只是斜着眼看了他一眼,表示我的无语。
湖水清澈见底,水下隐隐摇曳的水藻清晰可见。湖面还算平静,暗暗地倒映着天空中几片依然没有归去的散云,显得很阴冷;偶尔会有几道清波涟漪滑过水面,显得很调皮。西边天空挂着几丝还未隐去的绯红,夕阳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画,甚是迷人。我们坐在湖边一块经过无数风雨摧残显得很粗糙的大石头上,贪婪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美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悄悄消失了,我们却没有发现,还在那像两个孩子一样拥抱着美好的画面,痴痴地待着。我突然注意到时间都已经快四点了,我们着急忙慌地离开了那里,赶往入口和亚尔维斯他们汇合。我可不想错过他们的顺风车回酒店,难道要我们俩走回去?还是算了吧,乖一点,不要和自己的双腿太过不去,它们俩已经够累的了。
湖边不远处就是我们之前上山的那条路,但是威廉非要走近道,选了一条更不平坦的小路,他觉得那样可以更快到达公园的入口。我告诉他那条路不是很安全,那么窄,崎岖不平,长满了草,而且旁边就是将近十米高的陡壁,下面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但是,威廉依然坚持走那条路,还说我的胆子太小了。我执拗不过他,捎带怨气地跟在他后面,心里想“最好你说得是对的,可以快一点抵达入口,不然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我们沿着那条小路快速地往前走,天色也变得越来越暗了,弄得人心里很紧张。为了不让亚尔维斯他们等太久,威廉建议我小跑起来。
我心惊胆战地小跑着,看起来像个手舞足蹈的小丑,一直在努力地控制着身体的平衡。
旁边陡壁下的大河泛着白光,水流湍急,有点吓人。脚下的路,长满了杂草,上面还有水珠,突然我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我吓得叫出了声,就在这时,威廉急忙停下转身去扶我,但是他没站稳,直接跌下了陡壁。我瞬间拉住了他的一只手,我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身边的杂草。看到威廉下方就是湍湍急流,可是我怎么使劲也没法拉他上来。我惊慌的几乎要吼出来,想让他爬上来,但是他尝试了好多次,陡壁太滑,他根本爬不上来。由于杂草上有水,湿漉漉的,很滑,手抓不牢。我趴在陡壁边缘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向往下滑,同时,威廉还在努力地挣扎爬上来。我的一半身体已经下坠到了陡壁边缘下,眼看着两个人都要掉下去了。这时,威廉突然挣脱开了我的手,掉进了湍急的河水中,消失不见了。
从陡壁边缘到河水中,还不到两秒的时间,我的心马上要骤停。
就在那两秒钟的时间里,看着威廉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面孔,还有他充满惊慌和不舍的眼神,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使尽全身力气一遍遍地吼着“不!威廉!”,可是,威廉就那样突然消失在了水流中。我双手抓着身边的杂草,手指都快要勒出了血,发疯似地瘫坐在那里惊慌失措地大叫;我感觉不到身体,早已麻木。几秒钟后,我意识到自己要打电话求救,虽然完全不知道应该给谁打。我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从背包里翻出了手机,双手使劲地握稳手机,可恶地发现没有任何信号。
我趴在那里,伏着身体,不停地对着下面大河哭喊着威廉的名字,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股白色浪花。我突然从草地上爬了起来,瞬间像是变成了一个勇猛的狮子,握紧拳头,无所畏惧地奔跑在陡崖边的小路上;什么狭窄的小路,什么湿滑的杂草,什么阴暗的天色,都被我恶狠狠地藐视为空气,当时,在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威廉。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才抵达公园入口,当亚尔维斯和莱娜看到我满头大汗的脸和绝望的表情时,立刻问道发生了什么。我无法自抑地喘着粗气,嘴唇颤颤巍巍地动着,努力地想表达清楚。在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亚尔维斯立马拿出了手机,找了好几个地方,手机才有微弱的信号,他立即报了警。然后,我们又马上跑回到了事故地点,希望可以找到威廉。
当我们奔跑到那里后,亚尔维斯和莱娜沿着水流找了好久,结果依旧是令人绝望的,没有任何威廉的身影,就像是他根本就不曾来过一样。眼前只有湍急的河水从上游气势汹涌地流下来,然后又冷漠地流走。我的泪水就像是这湍急的河流,根本停不下来,身体开始虚脱,体力也逐渐消失。身体一直在发抖,莱娜搂着我坐在草地上,想给我一点安慰。我的意识开始混乱,开始和自己说话,胡言乱语。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辆警车才赶到,一共两个人。天已经很暗了,我们很难看清楚周围。亚尔维斯惊慌地用挪威语和警察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只见一个警察打了一个电话,叫了更多的人来支援。我想留在那里,等着威廉回来。可是,他们劝我说留在那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让我先回酒店等警察的消息。临走时,我把手机号和酒店地址都告诉了警察,亚尔维斯也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了警察,以免警察不会说英语,和我没法交流。
警察说等他们一有任何关于威廉的消息,会第一时间联系我。莱娜搀扶着我,慢慢地回到了公园的入口,威廉掉下去的那个画面一直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重复出现。我不停地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威廉走那条危险的小路。我更责备自己为什么当时会差一点滑倒,不然威廉也不会去扶我,他也就不会从陡壁上掉下去。我依靠在车座上,表情是麻木的,身体依旧在颤抖,满脑子都是同样的画面和自责。
亚尔维斯开着车载我到了酒店,他们俩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去下一个地方,而是决定在酒店多住几天,以便可以帮助我。到了房间,我瘫坐在沙发上;凌乱的头发不想整理;满是泥土的衣服也不想换;什么也做不了;整个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轻飘飘的。
心,死了,可笑的是我依然还可以感觉到自己微弱的气息。
不想动,哪怕只是根手指头。感觉身子极度虚弱,就像是随时都会被吹走的一缕空气。嗓子很干,之前吼得很疼。水杯就在旁边的桌子上,大约五十公分的距离,甚至都不没有那么远,我看到了,触手可及;可是,没有起身去拿。何必呢,如果没有了威廉,那么,我又何必去在乎饥渴甚至疼痛呢?我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焦急地等待它震动响起的瞬间,我知道,那个声音绝对会像百灵鸟的叫声般清脆,甚至还要更“动听”。
第二天清晨大概四五点的时候,一夜没睡的我,感觉心力交瘁,手机依旧安静地被握在手里,没有任何声音。我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八点多,感觉浑身无力;外面,开始乌云密布,雷鸣闪电。下雨的日子,本应该是我最喜欢的天气,可是,在那一刻,我只想对着天空怒吼,希望雨停下来,因为那样糟糕的天气只会给警察搜救带去更多的困难。我在房间里变得更加焦躁,脑子凌乱的似乎快要爆炸。莱娜好心地来叫我去吃早点,她说我不能先倒下,一定要保重,如果我病了,那岂不是更糟糕。
是的。为了等到威廉回来,我必须坚强,不能让自己倒下;在内心深处,我一遍遍地喝令自己,要听话。莱娜体贴地走过来扶着我,不是我故作矫情,当时的身体实在是不听使唤,软弱的像个开水烫过的茄子。和他们一起下了楼,吃了早点,只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吃什么,但是,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俩还没有吃完,可是我真的在餐厅里坐不住,礼貌地和莱娜他们说我想回房间休息。
转身上楼前,我还再三嘱咐他们,如果警察打来电话,让他们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亚尔维斯说早晨他已经联系警察那边了,可恨的是,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后,我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紧紧地握着,期待着它会响。就像是在手里攥着彩票,等待着中几百万大奖,甚至更多。
中午时分,外面充满讽刺意味的雨,终于停了。就像是一个疯狂嘲笑别人的恶人,终于笑完了力气,停下来喘口气。我依旧在屋里焦急地等着,手心感觉很麻。思绪依旧很凌乱,一直在无法自抑地猜想各种可能性。但是,我使劲地握紧拳头,指甲似乎都要嵌入了肉里;大脑需要清醒,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信威廉会回来的。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喜与悲,威廉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离我而去,他也不可以这么做,我绝对不允许他这么做。这样太残忍,生活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公。我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要一起走,就像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等老了就找一个欧洲小镇开一家花店。威廉承诺过他会每天都给花浇水。我一直都记得他的承诺,甚至连他承诺时的表情。
外表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地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街道上的行人,只是,没有关注他们,脑海里只有威廉的笑脸以及我们的美好时光不停地浮现着。雨后的天气更加闷热,很奇怪,感觉呼吸不够畅通,虽然窗户早就被打开。突然,有人敲门。我立马奔到门前,着急忙慌地拧开门,就像是期待已久的幸福终于到来一样的兴奋。开门后,原来是亚尔维斯他们,并不是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