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什么事情，作为恋人的她一无所知，都会感到疑惑和难过。
焦躁，忧郁，纠结，混乱，又不好开口。苏半糖烦闷地挪动双腿，不料车内灯光太暗，啪嗒一声，她长靴的鞋跟不小心踢到了靠近驾驶座的一个纸袋，里面的东西，也不慎滑落出来。
“对不起。”
打开车内灯光，她弯腰。
纸袋精致典雅，从中跌落的，是一束盛放着的，红色玫瑰花。
第四章
“怎么，收了花还不开心？”
思绪回来时，耳畔的广播已经进入到下一个节目片头曲了。苏半糖足足发了五分钟的呆。
“抱歉。”节目结束，她本不该继续待在配音室里影响他人，赶忙收拾好自己的稿件，快步走出门后才小声回答刚才的女生：“昨晚睡晚了，在犯困呢。”
女生叫程曼安，是苏半糖的直系学姐，比她先来这工作一年。两人同龄，兴趣爱好又差不多，所以关系很是不错。
“真的吗？”程曼安晃了晃齐耳短发，两个金色心形耳环啪嗒作响。她凑近苏半糖耳畔，打趣道：“我还以为是颜墨把你折腾累了呢，嘻嘻。”
“呸呸，就你胡说。”苏半糖气得拿文件夹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几下，又急又气道：“我和阿墨，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啦。”
别说是亲密接触，就连亲脸颊摸头发这种举动，颜墨都很少对她做。想到这里，苏半糖不由再度摸上自己鬓角的发丝，那个枫叶发卡还在头上，是昨天那少年别在她发间的。
昨晚宴会结束后，她试图在会场中寻找那个少年，想将物品归还，商量下衣服的事儿，顺便再道声谢，只可惜人去楼空，今早苏半糖起得急，出门前嫌长发碍事，随便打理了下，没想到又无意间选中了这个发卡。
“诶，还没有吗？”程曼安震惊，她原本只想随口开个玩笑，不料却炸出苏半糖一个大新闻，她瞪大眼睛，有些夸张道：“啊……你俩谈两年多了吧，我以为已经快结婚了呢。”
不怪她想得多。程曼安是认识颜墨的，之前她在学校外联部当副部长，拉赞助时和颜墨打过照面，知道他是苏半糖男朋友。
颜墨这个人，渣算不上，但平时确实爱玩，酒肉朋友不少，在国外留过学思想自然不会保守，这么开放一男生，居然交往两年都没和苏半糖发生关系，确实让人感到惊讶。
提起结婚，苏半糖不免又想起昨晚颜夫人叫她辞掉工作的话。不知如何回答，轻“嗯”了一声，便低下头去。
“好啦，别想太多。”察觉到她情绪不好，程曼安转而安慰：“这些都不重要，他对你好就行。今早不是还送你花吗？我和我男朋友从高中谈到现在，他可一次花都没给我送过。”
花。
她指的是今早那束玫瑰，苏半糖在颜墨车里发现的那束。
苏半糖发现后，下车前颜墨顺手将它送给了她。至于理由，他只说偶然路过花店，看到好看就买了下来，其余未置一言。
玫瑰花开得很漂亮，鲜红的颜色娇艳欲滴，哪怕离了那包着金边的精致纸袋，就这么插在玻璃花瓶里，也是美丽醉人的。花瓣上喷了淡香水，将整个资料室都笼罩在淡淡香气里。
“其实，颜墨也没给我送过花。”
今天的玫瑰，是第一束。
或许正因如此，也或许不止因为今天这一件事，她才会感到奇怪，甚至整个心里都堵得慌。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颜墨送花给她干嘛？
“顺手买了”这个理由，显然不太站得住脚。
恋爱中的女孩没有哪个不是细腻敏感的。今天颜墨反常早起，又是西装革履拿着玫瑰，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又或者，哪怕颜墨真要送花给苏半糖，为什么不一大早见到她就递过来，而非要等到她在车上无意发现，才立刻将其赠与。
苏半糖没有办法做到不多心。
她多心，却不知向何人提起。大学时的朋友也好，程曼安也罢，或许大家都觉得苏半糖摊上个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是天大的福气，她的那些疑心和不满，在她们眼里看来，恐怕多少有点凡尔赛和矫情。
“你要是真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他好好谈谈。”程曼安虽然没搞清楚具体状况，但也看得出苏半糖有心思，主动替她出谋划策道；“情侣间沟通最重要，一味憋着不说，矛盾会越来越大的。”
说完，她笑着浅戳苏半糖的额头，俏皮道：“今天中午我们点日料，好不好呀？”
“嗯，好！”想到最爱的樱花寿司，苏半糖心情好了不少，温柔笑了。
程曼安说得没错，沟通最重要。她向来不是那种只会撒娇无理取闹的姑娘。如果能找个颜墨有空的时候约他出来，两个人一边散心一边把事情说开，忧愁自然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苏半糖拿出手机，打开消息界面，飞快编辑着：[阿墨，工作忙吗？]
[风铃街那家甜品店上了新的慕斯蛋糕，下班后你愿意陪我一起尝尝吗？]
隔了大概十几分钟，屏幕再度亮起，只有简短两个字：[嗯，好。]
*
今晚没有苏半糖的节目。黄昏不到她便离开了广播台，下午难得停了雨，南城冬天少见的夕阳悬挂在天际。苏半糖即便带着兔毛手套，也还是不厌其烦地取下它拍了两张天空，橙色与灰色交织，映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城中湖，确实很漂亮。
她拍了漂亮照片，却很少主动给颜墨分享。
他回的消息总是那样简短，简短到苏半糖觉得他大概不想听她这些闲话，连一天一次的睡前“晚安”都看起来像例行公事。
一次又一次开心的分享欲被若无其事的“好的”和emoji表情消磨殆尽，就像是她在恋爱之初对于这段感情的无限期许，也在忍让与退却中，变得失望落空。
“一份黑森林慕斯，两杯热拿铁。”
日落之前，苏半糖推门走进位于街角的小店，她专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样颜墨如果到了，一定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风铃街位于金融大道和学生街之间，整条街都是日式风格，建筑物普遍只有两到三层，街上店面都不大，里面都是文艺可爱的玩物和吃食，专做大学生和都市白领的生意。苏半糖选中的甜品店环境舒适典雅，食物味道也不错，她大学期间就经常和颜墨在这里约会。她想着他忙完工作过来，应该也方便。
她来早了，趁着店里人不多，苏半糖边喝拿铁边研读着新节目的策划案。
这次广播台推出的新节目叫《share songs》。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傍晚六点的黄金时间档，内容大概是歌曲分享和音乐文化传播，具体节目时长和策划方案都已拟好，现在只差赞助，今天李叔告诉她说广告组那边已经在谈了。只要资金充足，很快就能进入试播阶段。
之前为了这个节目的事儿，广播台还有人在私下议论苏半糖，说她是“带资进组”，赞助费多半是富二代男朋友出了才让她上的。其实只有苏半糖自己知道，颜家别说为她工作出力了，就颜夫人那个态度，不逼广播台把她辞退都是谢天谢地。
这些年她努力工作，一切来得清清白白，从来没有靠颜墨过。
她看得出神，以至于陶瓷杯落在桌面上的啪嗒声都差点没听见，直到突然有人在对面坐下，开口轻声询问道：“姐姐，我可以坐在你对面吗？”
她抬头，对上一双小鹿般清澈透亮的眼睛。
女孩穿着粉红色毛绒棉衣，扎着丸子头，唇上点着橘色口红，手捧奶茶，甜美可爱。
“你好。”
苏半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女孩是昨天晚会上抢了她主持人的那个，说是公安厅长的女儿，名叫易迟迟。
她来这里做什么？
易迟迟倒是不认生，不请自来坐在苏半糖对面的样子好像真跟她很熟，她垂眸，长长的睫毛显得温婉和顺，余光瞥过散落在桌上的策划案文稿，然后嘴角泛起两个甜甜酒窝：“半糖姐姐记得我吗。我叫易迟迟，昨天在宴会上见过的。”
苏半糖恍惚，本能地不想和她亲近，只是礼貌又疏离地简短回答：“嗯，我是苏半糖。”
易迟迟浅尝一口苦咖啡，用做着珍珠美甲的手指蹭过杯口，将橘红色唇印温柔抹去，抬眼看她：“早听颜墨哥哥说过风铃街这家店的咖啡不错，不逊于小时候我们在佛罗伦萨游学时常去的那家，今天来尝尝，确实不错。”
言外之意，她在告诉苏半糖，她和颜墨一起游过学，关系很熟，很亲近。
苏半糖不笨，她听懂了，但懒得搭理，只是仍装作不经意地翻看着策划案，将“我很忙，勿扰”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墨哥哥今天会来吗？我听说他很忙，今天去了国际机场。”
苏半糖听罢，嘴上虽没问什么，心里却不由一紧。
什么国际机场？有客人来不是一般让司机接送就好了吗？颜墨为什么会亲自跑一趟。
颜墨从没给苏半糖透露过他的工作行程，她还以为他就在金融街的办公室里，才会将约会地点定在这里。反倒是易迟迟，对他的一切似乎了如指掌，还能当着苏半糖的面，说得一清二楚。
见苏半糖愣神，易迟迟嘴角勾起得逞般的微笑，装作不经意地满足道：“姐姐要不别等了，我送你回去吧，哥哥工作忙，别打扰他了。”
她说的光明正大，直接给苏半糖扣上一个不通情达理的帽子，而自己却高高在上，仿佛头顶都散发着圣光。
“我去帮忙跟颜墨哥哥说吧，就说苏姐姐改天再约他出来，相信颜墨哥哥一定会很欣慰的。”
好一个活灵活现的白莲花呀。苏半糖不气反笑，颜墨尚且人不在这，她就已经如此急于表演了，要是当着众人的面，易迟迟怕不得做作到天上去。
“易姑娘，我和我男朋友的事情，您就不必插手了。”苏半糖说完，招手请来服务员，好声好气道：“咖啡喝完了，麻烦给她上一杯龙井绿茶吧，想必迟迟妹妹你一定很喜欢。”
易迟迟愣了愣，紧接着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劲。她表情瞬间僵住，趁着店员还没把茶端上来，便立刻站起身子，摆手就要溜，撅嘴冷哼道：“不用了，多谢姐姐。”
出门前，她最后用眼睛扫了眼苏半糖桌上的策划案，小鹿般的眼里露出狡黠的微笑。
“苏姐姐，您真应该去机场看看。”
很精彩呢。易迟迟心想。
第五章
易迟迟倒也没说错，颜墨确实迟到了。
送走易迟迟大概五分钟后，甜品店里的苏半糖收到消息，颜墨说他遇上了晚高峰，恐怕一时半会没发过来。
[那我等你。]
虽说堵车是毫无办法的事情，苏半糖还是立刻被失落感填满。策划案散落在一边，咖啡凉了，耳畔轻柔的钢琴曲此刻显得无比喧嚣，她不死心地用手敲击着屏幕，仍然坚持着希望他能来。
[迟一点没关系。]
可颜墨的回复却让她失望：[先回去吧，听话。]
[甜品店关门早，天冷，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分明是关心她的话，可苏半糖听着却并不高兴。连日以来的委屈和不快迸发出来，她表现出少有的固执倔强，没有温柔顺从地答应颜墨，而是强硬道：[可我今天想见你。]
就得是今天。
他答应过她的，她非要他来不可，哪怕等很久。
一个温柔的人突然闹情绪往往震慑力不小。或许是苏半糖平时逆来顺受惯了，突然的强硬反而让颜墨心有不安。手机界面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停留了几秒，颜墨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好吧，你先回家，我来出租屋找你。]
外加一个摸头小猫的表情。像在哄她。
[嗯，好＜（＾－＾）＞]
苏半糖这下妥协了。只要能见到颜墨就好，不在甜品店也没关系。她的出租屋空间虽不大，但被她布置的安静温馨，她早就希望颜墨能偶尔过来小住了。能在那聊天也是不错的。
苏半糖将那块没动过的黑森林慕斯蛋糕打包好，思考后又点了一份曲奇饼干，颜墨肯定没来得及吃饭，这些正好可以当作晚餐。
出门时，天已经黑了。
冬夜总是寒冷的，苏半糖裹紧大衣，漫无目的地走过人流稀少的街角。
今天不是周末或者节假日，街上不像以往挤满了大学生和小情侣，只有零星几个用过晚饭的上班族从她身边快步擦肩而过。
不知颜墨什么时候能到，她也不着急，寂寥地随处逛着，听北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
苏半糖和颜墨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条街上。当初她才大二，那次的生理期不知为什么提前了快一个星期，苏半糖痛经，在广场的长椅上脸色惨白冒冷汗。
是初次见面的颜墨给她买了布洛芬，再用大衣将她裹住，十几分钟的路程，一路背她到五楼寝室。
温柔，可靠，有耐心，这便是她对颜墨的第一印象。
懂得尊重照顾女生的男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被送回寝室后的苏半糖瞬间打破“颜夫人家儿子是个高攀不起的富二代”的刻板印象，主动敞开了心扉。从此以后的种种，想到初见时的温柔，她都觉得值得。
她路过初见的广场，刚想在长椅上就坐。忽然一阵刹车声响起，一辆粉红色奔驰轿车停在了她身侧。
车窗摇下，一个极为美艳的红发女郎别过头来，朝她礼貌问道：“您好，请问金融大道怎么走？”
“前方路口左转就是。”苏半糖答道。
奇怪，这附近大部分开得起豪车的本地人都在金融大道附近工作，她怎么还迷路了呀，苏半糖不由地疑惑。
“多谢。”
车窗正要摇上，却又在一半处停住，好像有人想起什么似的，几秒钟后，女生的手重新伸出窗外，掌心里躺着一片粉红色的暖宝宝贴。
“天冷注意保暖，别在冷风中坐着了。”
“啊，谢谢……”
她抬手，精准将它抛进苏半糖的手心，然后重新摇上车窗，缓缓朝苏半糖所指的那个路口开去。
苏半糖看着手里还带着掌心余温的暖宝宝，在原地愣住。
陌生人的温暖总是来的不经意，却最为触动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