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糖拿铁——易知橘
时间:2022-04-25 10:14:54

  她开始将自己整宿关在屋内,除了看书,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失去胳膊的不便让她甚至没法行动自如。有好几次,易迟迟都会撞见姐姐失去平衡跌倒在地,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偷偷用左手抹眼泪。
  名誉和非议都不重要了。
  她失去了梦想,失去了机会。
  世界如此残忍,连做人的尊严都要给她尽数剥夺。
  是她不够好吗?是她不善良吗?
  易早早不知道,却一如既往地安慰着易迟迟。在每个漆黑的夜里,悲伤的潮水升起时,用作为姐姐最坚实的肩膀,独臂将她搂紧:“姐姐,我们做错了吗?”
  “我们没有。”
  “你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呀。”
  “可是。”易迟迟哽咽着,甜美的脸上满是泪痕:“可是爸爸被调查了,妈妈的公司资金链也出问题了,姐姐也弹不了钢琴了……我们该怎么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呢,她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怎么办呀,姐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呀。”
  “迟迟。”
  少女长发齐腰,穿着白色睡衣的样子比童话里的公主还美好。易早早用左手抚上钢琴,艰难地摁下黑白琴键,揍出一段破碎的残音。
  “do do so so la la so……”
  是《小星星》的调子。
  她断断续续地弹,易迟迟就跟着她一字一句地唱,用女孩最纯真可爱的童声,清澈,干净,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祝福:“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When the blazing sun is gone,when he nothing shines upon.”
  “迟迟。”她说,天使般的脸上面带微笑:“澄清不了,那就随它去吧。”
  “不要退缩,不要报复,不要屈服于暴力,也不要伤害任何人。”
  “我们要……做善良的人。”
  是啊,要做善良的人,易迟迟跟着她轻念。
  可是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呢?
  易迟迟不懂,直到现在都不会懂。
  #
  姐姐走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立春。
  前一天晚上,她似乎突然乐观了起来,跟易迟迟讲了好多话,回忆童年时的点点滴滴,笑她总是愁眉苦脸,看恐怖片会害怕。
  她该察觉出不对劲的,因为易早早竟破天荒地将她支去了纪楠家,说让纪楠教易迟迟学她最喜欢的十字绣,今晚都不让她回家。
  她怎么就信了啊!
  易迟迟在一大早接到家里的电话,母亲的哭声、救护车的鸣笛声、乱作一团的哀嚎声从听筒那头爆炸般传来。
  她开始哭,十字绣的针几乎刺穿了手指,她喊叫着冲出大门,稀里糊涂地往家跑,却在头脑空白中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迟迟,姐姐走了。”
  “姐姐回天堂当天使了。”
  “姐姐给你留了好大一笔钱,让你好好读书,帮助有需要的人。”
  “姐姐希望你善良且幸福。”
  她叫易早早,生于盛夏,殁于早春。
  易早早离开时,正枕着她的钢琴。
  红裙黑发,面容温柔,唇边带着笑意,甜美的脸蛋紧贴着黑白琴键,像个误入人间的小天使,兜兜转转停留了十六年,又披上白色的翅膀,重返天堂。
  房间里,散落了满地凌乱的乐谱,是她和妹妹一起唱过的,莫扎特的《小星星》。
  被安眠药瓶子和水杯遮掩,易迟迟低头,只看见一句:Then the traveler in the dark,Thanks you for your tiny spark.
  (旅行者在黑夜茫茫,感谢你微弱的光芒。)
  “姐姐不见了。”
  “她变成了星光。”
  那年,易迟迟才九岁。
  #
  三天后的葬礼上,天空下起了绵绵春雨,易家人神情悲切。
  前来悼念的人很多,有易早早的同学朋友,也有父母生意合作中的伙伴,电视台和报社的新闻记者也来了,她们对易早早去世后捐款的壮举大势报道,歌功颂德,赚足了口碑。人人脸上情绪哀伤,有人甚至留下了泪水。
  “唉,多好的女孩啊。”
  “怎么那么脆弱呢,她要是活下来,一定能为这个世界做更大的贡献。”
  “红颜薄命哟。”
  姐姐走了,这个世界突然开始爱她。
  仿佛那些谣言,那些谩骂,那些恶毒的诅咒,都与她们无关。
  贴子删了,账号注销了,报纸上道歉了,事情就不再是他们做的。
  就像易早早去世了,她就又成了人们口中完美无瑕的天使。
  谁也没错,谁也没对不起她。放下屠刀,他们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活菩萨,谁都不是杀人凶手。
  易迟迟站在隐秘的墙角,手上握着一束矢车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说不出话。
  直到她在吊唁的人群中,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形态佝偻,步履蹒跚。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背着藤条背篓,一瘸一拐走着,最后跪倒在易早早的棺材前,崩溃大哭。
  “闺女啊,爷爷对不起你……”
  易迟迟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位老伯!
  就是在深山里把她们从冰冷湖水里捞上来的、照顾她们整整一星期的那位救命恩人!
  易迟迟不知道他是从哪得来的消息,又是怎样从南方的深山赶来了遥远的帝都。
  或许是蜂拥而至的记者向他透露了只言片语,又或许是她们两姐妹没有如约定好的回去看望他,让他着实想念。
  总之他就是来了,不惧艰难险阻地赶了几千公里路,跨越半个祖国,来到陌生的城市,眼睁睁见到的,却只有易早早的遗照,和无数愤怒的人群。
  老爷爷的照片早已被数家媒体传播到了网络上,认清他是谁后,人们瞬间怒了。
  易家父母带头暴起,跟在后面的是无数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记者的摄像机开始疯狂按下快门键,骂声四起:“都是你!是你个老不死的害死我们家女儿的!你还敢到这里来?”
  “老色鬼,死变态,下地狱去吧。”
  “给我女儿磕头,给我女儿下跪,是你害死了她!”
  “打死他!用石头砸死这个臭老头,他肯定做了!别听他撒谎!”
  “说,你有没有?你有没有!”
  雨伞头戳中他的眼睛。鹅卵石、礼品水果、连同葬礼上的香火炉通通向老人砸去,划破他的脸,烫伤他的皮肤。
  有人率先动了手,紧接着立刻有位正义使者出现了,他向爷爷佝偻的后背踢去。
  这一下用力十足,老人的额头直勾勾撞上棺材的尖角,抬头,是易早早微笑着的黑白遗照。
  “怕什么呀,法不责众,这老头就该死!”
  “对啊,就该死!打死他!打死他!”
  第一位正义使者摩拳擦掌,更多充满正义感的人们出现了!他们谩骂着,叫嚣着,对手无寸铁的老人家拳脚相向:“你是杀人凶手,你是死刑犯,你……”
  春日的花落下,尘土飞扬,血腥味弥漫在圣洁的教堂。灵台上的女孩笑着,贡品散落一地,她听不见老人声声的悲鸣,听不见人群的呐喊,天色暗了。
  但易迟迟听到了。
  鲜花掉落,叫声四起,人群被她歇斯底里的呐喊声驱散。
  没有人能想象到一个九岁小女孩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威力,她愤怒地,像条疯狗似的见人就咬。
  她抱住施暴者的腿,哪怕鼻青脸肿。她咬住父亲的胳膊,不许她丢下一块石头。鲜红的血液和灰尘弄脏了她的白色公主裙。易迟迟含着泪,绝望扑进爷爷怀里。
  “他没有!他没有!”
  “爷爷没有!姐姐没有!我也没有!”
  “你们才是杀人凶手!你们杀了我姐姐!杀人了!你们全都杀人了!”
  她捧起姐姐的遗照,泪水和鲜血打湿了少女微笑的脸,上扬的嘴角好像在温声劝她,“迟迟,要做个善良的人呀”。
  可易迟迟做不到了。
  幼小的她推开母亲的手,朝着车流拥堵的大马路飞奔而去。
  直冲那辆超速的大卡车。
  让她去死吧,让她去陪着姐姐吧。
  近了、近了,喇叭声响,尖叫不断,刹车怕是来不及了。她闭紧双眼,等待着疼痛来袭。
  吱呀——
  车停。
  脸蛋蹭过沥青马路,留下深深血痕,浑身发痛,冰凉刺骨,身上满是污泥。
  可她却并没有被车压过。
  生死关头,有人挺身而出,用坚实的双臂,抱紧并拉开了她。
  星眸墨色,坚定温柔,少年从身后沉沉开口,没有责怪,没有谩骂。
  “迟迟,我相信你。”
  她经历过九年的冷淡和快两个月的痛苦挣扎,她经历了无数披着玩笑皮的侮辱和质疑谩骂,她与所有人为敌,在刽子手们的言语刀下奄奄一息,就连她最信任的父母也当面质问她“易迟迟,你有没有”?
  只有他,只有颜墨,对她说了“我相信你”这句话。
  一如他往日的偏宠与陪伴。
  他相信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选择相信她!
  有一个人,而且仅有这么一个人,在往后的很多年里,都一直坚定不移地告诉她,“我相信你”。
  哪怕他并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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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是颜墨,第二个说“我相信你”的是苏半糖。
  这章写的我自己血压都上来了,喝杯茶消消气嘤。
  给大家分享一下《小星星》的英文歌词吧,真的很美: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一闪一闪小星星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我想知道你是什么?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在整个世界之上,如此的高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像在天空中的钻石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一闪一闪小星星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我想知道你是什么?
  When the blazing sun is gone,当烈日走了When he nothing shines upon当他没有照耀时Then you show your little light然后你显示你小小的光亮Twinkle,twinkle,all the night.
  一闪一闪亮晶晶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一闪一闪小星星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我想知道你是什么?
  Then the traveller in the dark,在黑暗中旅行Thanks you for your tiny spark,感谢你的小光芒Could he see which way to go,他看出朝哪个方向前进吗If you did not twinkle so.
  如果没有你的闪烁想知道你是什么?
  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一闪一闪小星星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我想知道你是什么?
  In the dark blue sky you keep,你维持了深蓝色的天空Often through my curtains peep,常常透过我的窗户For you never shut your eye,从没有停止你闪烁的眼睛Till the sun is in the sky.
  直到太阳再次升起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
  一闪一闪小星星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希望大家都能找到指引自己变得温柔善良的那颗星星(^_^)
 
 
第五十三章 迟迟篇(下)
  时代需要勇者。有时候,生活也是。
  易早早的死,葬礼上的冲突,易迟迟当着众人面险些被车碾过的场景,最终还是唤起了众人的良知。
  他们沉默了,羞愧了。面对血肉模糊的老人和失声痛哭的少女终究是无话可说了。记者们感到后悔,父母家人心如刀绞。他们再也不敢说什么,在一声声“杀人凶手”的控诉中,不欢而散,匆匆离场。
  一个女孩的去世,一场荒唐的闹剧,最终随着立春那天杏花的凋零,落下帷幕。
  花落随风,无声无息,有些人和事,却在平稳和沉默中发生了质变。
  易迟迟再次回到帝都,是在六年后。
  那年她十五岁,在国外读完了艺术初中,钢琴弹得很一般,不及姐姐当年水平的一半,但好歹英语学得不错,圆滑的性格和甜美的长相让她交了不少塑料花朋友,算是个惹人艳羡的小公主。
  这样的小公主,出现在帝都艺术大学的教学楼门口,当然吸引人眼球。
  是深秋,她一身浅绿色针织衫配纱裙,丸子头半扎,下巴裹在围巾里,小小的身躯站在教室门前,还没下课,就已经吸引了许多男生的目光。
  教室里在上近代史,公共课一般都水,听讲的人寥寥无几,易迟迟踮脚展望,没看见颜墨的身影,反倒对上好几个陌生男性好奇的目光。
  “那是谁妹妹啊,初中生吗?看着好小啊。”
  “我趣,好萌的小萝莉,她来这干啥。该不会我们学校有哪个王八蛋老牛吃嫩草了?”
  易迟迟在一阵阵口哨声中别过头去,嗤之以鼻。
  她是来找颜墨的。
  很多年不见了,国外和国内的节假日总撞不到一起,她与颜墨的联系仅限于电话中的寥寥数语,偶尔他们会在颜家公司的年会上相遇,但易迟迟往往不愿意久留,她总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中想起姐姐葬礼上的场景,然后害怕得很早离场。
  今天她决定主动来找他。
  她刚下飞机就来了,地址是提前打电话向颜夫人询问的,颜墨的大学面积很大,她对着课表到处问人,好不容易才找准这栋教学楼,在深秋的寒风中吹得瑟瑟发抖,却并没有看见颜墨。
  “请问颜墨在吗?”易迟迟瞪着可怜巴巴的杏眼,向路过的学生询问。
  “颜墨是谁?”大学不比初高中,公共课的同学压根不记得彼此姓名,被问到的女生一脸懵逼,无法给她答案。
  “颜墨……是不是那个个子很高的帅哥?外院级花的前男友?”
  “对对,他是很高,眼睛很黑,是个帅哥。”易迟迟着急忙慌形容解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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