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墨啊。”一个满脸肥肉的男生听见谈话,走过来笑道:“他逃课了,说要跟女朋友约会看电影,今晚会不会回来都不好说。”
“女朋友?”
她像被箭射中心脏一般,大脑一片空白。易迟迟呆呆站在原地,荒唐又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
“对啊,新谈的,好像是个网红画手吧,胸大腿长的,怎么你不知道?”
见她一脸委屈,活生生像个被渣男玩弄感情后抛弃的无知白兔,在场的学生们一边好奇,一边心软安慰:“你是他妹妹吗,还是女朋友啊?乖乖,还没成年该不会给渣男骗了吧。”
“妹妹别哭,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啊……”
她怎么可能不哭呢?
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易迟迟蹲在教学楼外的台阶上,背靠自动贩卖机,眼泪盈盈流下。
秋风掀起落叶,四处飞飘,该死的寒鸦发出阵阵奚落似的鸟叫,嘲笑她像个小丑,丢人现眼。
她早该想到的。
颜墨比她大了快五岁,她才上初中呢,他就已经是大学生了。他那么帅,性格温柔又出手阔绰,怎么可能没有女生喜欢,怎么可能不找女朋友呢?
更何况往日里温柔的种种,本就是她易迟迟的一厢情愿罢了。
颜墨会对很多人好。而对易迟迟而言,只有颜墨一个人对她好。
天慢慢黑了,她孤单坐在教室前,双手抱着膝盖,脸埋进胳膊里,不知道去哪,也不想回家。
直到那声呼唤从远处传来。
“迟迟。”
是颜墨。他焦急着,在风中向她狂奔。黑发凌乱,领带甩向颈后,眼底担忧藏不住,他脱下风衣外套,将她裹住:“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感受到颜墨身体温度的那一瞬间,易迟迟的倔强土崩瓦解,没出息地崩溃大哭:“我、我就是想来找你……”
她已经不再在意这份暗恋的结果。
她只要颜墨在她身边。
“怎么样?冻着了?哥带你去喝杯奶茶?”他自然地牵起她的衣袖,像几年前那样,举止温柔,在昏黄的路灯中上下打量着她:“我们家迟迟长大了,也变好看了。”
对他女朋友的事情只字不提。
易迟迟不傻,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她都记得。哭过一阵缓过来后,就意识到了,四周除了她和颜墨,没有别人。
他女朋友去哪里了?
她瑟缩着,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小心质问:“你不是……”
“他们不是说,你和姐姐看电影去了吗?”
“姐姐人呢?”
“她先回去了。”
神态自若的语气,明摆着毫不在意。
易迟迟用真诚的态度,说出了所有绿茶必然会说的一句话,哪怕此刻她还并没有动什么歪心思:“姐姐她不会生气吗?”
“随她吧。”
“本来也就是谈着玩玩。”
言外之意是,她没你重要。
易迟迟的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可耻的兴奋感。像恶作剧得逞的小恶魔,傲慢的轻笑拂起在她嘴角,与甜美乖巧的面容丝毫不搭。
她自甘堕落着,将那句本该说出口的“你这样可不好”吞进肚里,反而将握紧他的手,牵得更紧了。
“谢谢你来陪我。”
只要颜墨在乎她就好。
她已经失去太多了,姐姐也好,尊严也好,颜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将放在第一顺位的人,她要抓住他,哪怕现在她还小,还没有办法成为他的恋人。
易迟迟可以等,等她长大,等他收心。
事实证明,易迟迟的这份自信是正确的。
从开始到后来,颜墨交往过的女朋友都没有超过三个月的,要么是两人互相腻味了自动分开,要么只要易迟迟“稍微”出现一下,作点妖,女方便再也忍不了了,与颜墨大吵一架后,恋情以分开告终。
但他从来不会怪她。
“没关系,我知道迟迟不是故意的。”
“你不生气?”
“哥哥跟妹妹生什么气。”
很恶劣,也很糟糕,却让易迟迟甘之如饴。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如果她不将那层窗户纸戳破,他们或许会一直这样下去,做彼此无关风月却最为重要的人,长长久久,看见彼此与另外的人结婚生子,儿孙满堂。
可易迟迟是少女,不是活菩萨,她的心是收不住的。她希望颜墨可以不要做她的哥哥,而是她的丈夫。
所以她选择了告白。
那是个早春的深夜,小巷的杏花开了,酒香人醉,和他从卡车下救走她的那次如出一辙。
易迟迟难得喝了很多酒,在颜墨搀扶着她的腰上车时,她一个反手,捧住他的脸,贴近他的唇。
“墨哥哥,我很重要吗?”
“嗯。”
“那你喜不喜欢我?”
男人陷入沉默,漆黑的眼眸里的光黯淡下来,薄唇轻启,手里的动作却是推拒。
易迟迟看出了他的态度,却仍不死心,她紧紧贴着他,眼泪在眸子中打转。
“那你喜欢谁?”
颜墨沉默不语。
“是你前女友吗?那个浅棕色卷发的姐姐?”
他摇头。
“那是别人?我认识的人吗?”
她像疯了一样,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不解,动作温柔却态度强硬,倔强缠了他很久很久,非逼他松口不可。
直到她听到纪楠的名字。
易迟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纪楠,怎么可能?怎么会有男人喜欢那么不可爱的女生?自从她姐姐易早早去世了,作为闺蜜的纪楠简直把自己活成了个学习机器工作狂。连私人生活都没有的女人,颜墨凭什么喜欢她?
是她不如她可爱吗?还是她不够体贴?可无论易迟迟怎么想不通,颜墨他,就是喜欢上了纪楠。
易迟迟咬着牙,愤愤不平地用言语攻击他:“可纪楠不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的。”他沉默,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暗自点燃。
“那你怎么办,你以后总得结婚,你妈妈不会放过你。”
“如果除了纪楠和谁都一样,那不如和我结。”
起码,她足够爱他,也不会像那些攀龙附凤的女人一样,只觊觎他的家产。
颜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迷离,陷入沉思。
那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以男人看女人的视角,而不只是哥哥看妹妹。
颜墨又何尝不曾想过对易迟迟下手,只是他们比他跟纪楠更加不可能。
易迟迟和姐姐的那些往事,哪怕他颜墨不信,他的父母亲人也不可能置之不理,更何况会传到外人耳朵里去,他怎么能容忍自己被那样议论纷纷。
颜墨是自私的,他一贯如此。
他放不下易迟迟,想把她当作一个可爱的小玩伴陪伴着他,不会对她动歪心思,也不会对她动情。
他该直接拒绝她的,可那句“不可能”,他又实在不忍心宣之于口。
“这样吧,迟迟。”他低眉,声音微冷,眼角眉梢却藏着几分玩味姿态:“你等我到二十五岁。”
等她二十五,他三十,到了确实该安心下来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那个时候,纪楠还是没有回头,颜墨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他就会力排众议地,娶易迟迟回家。
“还有五年,这期间你也可以自由恋爱,我仍是你的墨哥哥,你遇见什么难处,也依旧可以来寻我。”
少女轻轻低着头,灯光照在她咬紧的樱唇上,春风微醺,令人心疼又心动。
他轻轻抚过她的长发,将香烟掐灭,眉眼凝重,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只记得最后,她含着泪,落寞点了点头。
而他没有转身将她抱住。
在很多年以后,颜墨再回想起那个夜晚,会感到无比后悔与不甘。
如果他更坚定点、执着点、早点明白自己到底在意的是什么。他或许便不会错过易迟迟,也不会和苏半糖相遇。
不会出那么多洋相。到头来,也不会伤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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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迟迟下定决心放下颜墨,是在那次慈善活动。
她遭人非礼后被苏半糖救下。当看见那个她憎恶过、伤害过、恶毒诅咒过的女孩笑着将她抱住,温柔对她说“我相信你”时,易迟迟想起了姐姐。
她承认,苏半糖和易早早很像。
永远在她歇斯底里的时候保持冷静,面对她的失态淡定自若,安静地像在看她笑话,开口又总是安慰她的话:“不是你的错……”
“我放下了,因为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真像啊,易迟迟扑进苏半糖怀里,同样是淡淡的带着花果清香的香水味,用冰凉纤细的五指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也是软软甜甜的,令人听着温暖舒心。
易迟迟觉得,如果易早早没有离开,或许就会变成苏半糖现在的样子。
“做个善良的人。”童年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易迟迟开始频繁出入各大慈善活动会场,举办公益晚会,她试着接手母亲的公司,把姐姐的遗愿一字不差落实到位。
他们说她变了,变得不再有趣。她不再和闵浩言那帮人出入夜店,与一群小混混横扫整条街的网吧,她开始有了自己专注的事情,有了执着与追求。那是爱情之外的生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易迟迟被纪楠附身了。”朋友们笑她。
“两手一摊,谁也不爱,也没什么不好。”易迟迟爽朗解释。
哪怕内心深处,她还没有完全忘记颜墨。
她只是看过了他太多次失态,对苏半糖怅然若失穷追不舍的糟糕模样……她对他感到抱歉,又后知后觉。
其实颜墨也就是个凡人罢了。只是被她加了太多的童年滤镜,才给勾画成了神明。
当她决定不再倚仗神明,不再当颜墨的小尾巴,易迟迟才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当真是说断就断的。世界那么大,她不主动找他,他们就真的可以数月都碰不上面。
再次相逢,是在苏半糖的婚礼。
易家作为纪家的合作伙伴被请去加拿大吃席,她跟着送了批大礼。教堂里颂歌轻唱,新娘一席白纱坠地,易迟迟在台下的酒桌前望着新人交换对戒,心里一阵唏嘘。
真好啊,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神仙爱情总是让人落泪的,红酒几杯下肚,易迟迟大概是有些醉,眼泪落了几滴,脸颊发红。
她得出去透透气。
恰逢仪式进行到一半,在父母讲话的环节,易迟迟喝完最后一杯酒,穿过无人注意的角落,从后门溜出。
春风拂面,溪水波光粼粼,她用修长的手指夹住水果味香烟,深吸一口,将醉意消解。
她坐在湖畔青绿的草地上,几朵黄花开得绚烂,鼻子有些发酸。
身后教堂庄严肃穆,几个孩童嬉笑着从她面前跑过,口中念念有词。
“瘸子,嘿嘿,瘸子!”
“有本事你来追我呀。”
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后,易迟迟定睛一看,只见众小孩怀里抱着个黑色手提包,围着溪边一阵疯跑,身后的男人脸色铁青,似乎腿脚有些不方便,一直在后面无能狂怒,没法将东西追回。
“哈哈,就不还给你,瘸子!”
“追不到包就是我的啦!”
易迟迟立刻明白了,这几个熊孩子抢东西欺负人呢。
岂有此理。
“做什么呢?小心我报警。”
她起身,毫不犹豫一把将手提包夺回,故作凶狠地教训道。
到底是小孩,只敢欺软怕硬,真被她这么个大人吓唬两句,立刻就怂了,交还完包后跑得比兔子还快,几秒钟作鸟兽散。
易迟迟哼地抱怨了声,随手拍去包上的尘土,转身将它交还失主:“给你,先生……”
她抬眼,对上的却是再熟悉不过的目光。
是颜墨。
是狼狈到不堪的颜墨。
他眼窝深陷,黑眼圈布满整个眼下,胡子几天没刮,鬓角的头发都白了几根,眼睛发红,面容憔悴。
也罢,毕竟今天是苏半糖结婚的日子。
易迟迟不知道颜墨为什么会来参加苏半糖的婚礼。
好歹是真心爱过的人,下意识她感到无比心疼,但很快又被理智和冷静代替。
她没有安慰他。
易迟迟只是默默地,扶他坐在了路边的公交站台,递给他一只香烟,顺带借了个火:“你的腿,还能走回去吗?”
颜墨不说话,只是默默抽着烟,红苹果的味道很好闻,像少女的吻,甜腻中带着野性。
罢了,罢了。
易迟迟不再挣扎,她起身,抖落身上无意沾到的樱花花瓣:“我帮你叫个车吧,回斑斓集团总部。”
颜墨依然保持着沉默,易迟迟当他默许了。两个曾经最熟悉的人,一前一后站在车站的樱花数前,不愿回头,也不开□□流。
他大抵是没脸见她了,就像她不敢与他四目相对。樱花飘啊飘,烟圈四散,一个落入尘土,一个融入空中。
车来了,颜墨该走了。
他打开车门,拖着受伤的腿侧身而坐,哗啦哗啦,车窗摇下。
静默,回眸。
“迟迟。”
他在汽车起步时呼唤。
“我们那个约定,还作数吗?”
滴答,滴答。
时钟敲响,风声疏狂。
车开走,载着当初无论如何不肯拥抱她的人,载着少女十几年的爱意,驶向热闹市区,繁华喧嚣。
她看不见他是否回头。
……
“后来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