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半糖原本以为,男孩口中的“我家”,会是度假旅馆的某个房间,再不济也就是某个依山而建的小型民宿。她真没想到,自己会被带进这样一栋大别墅。
“到了,凑合着住吧。”他俯身,将她温柔放在客厅柔软的皮质沙发上。
屋内暖气充足,窗前桌上,摆着一束束旺盛的红玫瑰。
离她最新的那束,颜色最为鲜红,开得绚烂,香气四溢。和她办公桌上颜墨送的那束是同样的包装纸,金边丝带层层缠绕,就连花叶修剪的方式,也如出一辙。
苏半糖不懂花,更不可能弄清楚帝都各家花店对花朵的包装方式有何不同。只是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忽然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她不敢想,也没空去想。
“你喜欢玫瑰吗?”见她失神,少年的声音悠悠传来。
恍然,她抬眼,对上一双清澈的眸。
她现在定然是不好看的。一天的奔波后妆全花了,在雪地里奔波过,哭过,一双桃花眼泪光盈盈,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她原本白皙的脸蛋红扑扑的,裹在比她大出一圈的外套里,柔弱娇小,楚楚可怜。
晚宴那日太仓促,方才在山下太焦急。苏半糖此刻,竟是第一次与他对视。
与身材完全不符,他有着一张极具少年感的面孔,眉眼立体端正,卧蚕紧实,鼻梁高挺,唇线清晰。沉稳却不老气,精致却不女态。最让苏半糖心动的是那双眼睛,澄澈如雪水,眼角弯弯。他看着她,笑了。
那是颜墨从未给予过她的关切和温柔。
苏半糖不由得鼻子一酸,开口的嗓音却干涩难听:“嗯……还行。”
“我也觉得还行。”他轻快道,捧上一杯姜糖水,递到苏半糖面前。
他还挺会照顾人的。苏半糖迷迷糊糊的想,以前她生病或是难受,妈妈总给她煮姜糖水,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哪个男生这样对她做过。
人啊,总习惯得寸进尺,遇上温柔又好说话的人,她便忍不住厚着脸皮多拜托他一些。
“对不起……不知道怎样称呼您,先生。”她呼吸急促,一字一句道:“请问您家里有消炎药吗?我可能在发烧。”
刚到家时男孩塞给她的体温计,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她对着灯光一看,三十八度二,接近高烧了。
“我叫纪枫,纪念的纪,枫叶的枫。”他用细长的食指在空中比划:“退烧药的话,我姐说她马上赶回来,我先给你拿条湿毛巾吧。”
“多谢纪先生。”
恐怕是从来没被人这么叫过。纪枫听到后,明显愣了几秒,甚至有些脸红,小声反驳道:“直接叫名字就好。”
有点可爱。
苏半糖也笑了,或许是她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冲着纪枫这份真诚和乖巧,她继续用沙哑的嗓音回复道:“好的纪枫,我叫苏半糖。”
“好的,姐姐。”
“你也叫我名字就好。”
“苏半糖姐姐。”
“……”
果然,看着一副可靠礼貌的模样,到底还是个调皮的。苏半糖气不过,忍不住多怼了他一句:“你多大,你怎么确定我就是姐姐?”虽然她穿了职业内搭和白领高跟鞋,可看上去也不老啊。
“我当然知……”纪枫薄唇张了张,好像要说什么,然后自行打住,换了台词:“我成年了。”
“十八?”
“十九。”
“好吧,那确实是姐姐。”她今年快二十三了。
苏半糖服气了,靠在沙发抱枕将眼睛闭上。她觉得自己幼稚极了,发着高烧还忍不住和人拌嘴,更何况人家是向她提供了莫大帮助的“救命恩人”。
可和他争论几句,她却觉得十分舒心,那根绷紧了一天的弦,堆积了一天的委屈,都在三言两语的拌嘴中开始松动,大有决堤之势。
而茶几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嗡嗡响起,铃声急促,叮叮咚咚,是颜墨吗?
与此同时,别墅的大门也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时之间苏半糖有些混乱,手上想去拿电话,眼睛却不自觉往门口望去。
红发美艳,貂皮大衣,胸口别着玫瑰胸针,那人一挥手,将漫天飞雪拦在屋外,远远看着苏半糖,面带笑意:“你好,我是纪枫的姐姐,纪楠。”
“几天不见,你这是……被人欺负了?”
“别怕,姐姐保护你。”
--------------------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年龄的事情后面会解释哒。
本文白月光纯事业批女强人,纪楠不会出现跟女主抢渣男的桥段。
第九章
事实证明,人一旦下定决心要离开,说出“再见”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苏半糖曾经历过无数次失望,产生过几百次猜忌,咽下过数不胜数的委屈。为了颜墨,她都忍了。
可是今天,当她绝望坐在雪地里哭泣,当她痛苦无助时却只得到两个陌生人的帮助时,她想开了。
结束吧。
风雪呼啸,铃声急促,当着纪楠和纪枫的面,她勇敢拿起手机,深呼吸。
对面的颜墨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慌张和焦急,耳畔传来阵阵风声,他不住道着歉:“半糖,你在哪?你还好吗?”
“对不起,我来接你吧,你等着我……”
曾经会感动到痛哭流涕的话语,现在听来,她只觉得讽刺。
苏半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很好,我没事。”
“还有,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
“我,们,分,手。”
嘟……说完,她没有犹豫,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想象不出对面那人错愕的姿态,也看不清对面纪家两姐弟面面相觑的表情,屋内灯光明亮,玫瑰开得旺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融化,伤感化成水后,只剩一身轻松。
从此往后,天高海阔,她不再与她有关。
……
苏半糖在纪家的别墅里休息了一天,次日中午乘出租车回到了帝都市区。
上出租屋的楼梯时,手机收到一条新消息,屏幕里闪烁着纪枫水彩色的微/信头像。
照片是他自己拍的,看上去水平不错,构图是一树枫叶中掩映着一个人的侧脸,面颊被挡了一半,加了滤镜和虚化,看不出来是谁,但很有意境感。
[姐姐,安全到家了吗?]面对体贴的关心,苏半糖嘴边忍不住泛起微笑:[你真准时,我刚好到了呢。]界面在“对方正在输入”停留了几秒,随之再度弹出新消息:[抱歉没能亲自送你回家,家里突然有急事,总之你平安到家就好。]再配上一个有些委屈的表情,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没事啦。]苏半糖真诚回复道:[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和纪楠姐姐,改天我一定亲自登门致谢。]昨晚的陪伴、纪枫和纪楠的温暖,苏半糖会一直记着,也必定会找机会向他们两人道谢。只不过这姐弟俩看起来确实什么也不缺,道谢的方式似乎有点难办。
她来到阁楼门口,身后是破旧的楼道,窗外是蔚蓝的天。
手机再度响起,纪枫那边又来了消息,字数不多:[不必谢我,好好休息,认真生活。]认真生活。这四个字深深烙进她脑海里,苏半糖点点头,自信坚定。
跟了颜墨三年,从学生到工作,似乎很多事情皆已成为习惯,突然要从熟悉的生活中剥离,她必须鼓足浑身的勇气,去面对,去放弃。
还好,现在她还是休假状态,有两三天的时间去适应改变。
苏半糖回到她熟悉的阁楼,在那个狭小却温馨的出租屋,她脱下硌脚的高跟鞋,开始一件一件收拾行李。
她打算换个地方住。
一来是这里的一切景物都太熟悉,她总担心触景生情。二来她担心颜墨找来这里,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尴尬。
从昨天到现在,颜墨给她打了许多电话,她都未曾接听。苏半糖觉得他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颜墨对她冷漠、毫不关心,将她的生命安全和尊严全然不顾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想到她迟早有一天会选择离开。
她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是离了谁就不行的小丑,她会好好生活,努力工作,认真过好属于自己的一生。
#
周一恢复工作那天,天气不错。
到年底了,大家忙着各种资料整理和年末汇报的工作,除了固定时间上播,所有人几乎都待在办公室内。苏半糖嗓子还没好全,除了惯例的两档语音电台,李叔没给她安排其它活,她一整天几乎都在办公室里度过。
总有人一闲下来就喜欢用嘴巴给自己找事儿做,而苏半糖在这个广播站,从来没少被议论过。今天的矛头,果不其然又明里暗里指向了她。
还没到午休时间,就有人上赶着往她身边凑:“喂,你不是去滑雪了吗?说是去七天,怎么三天就回来了。”
“唉,你可别烦她了。”另一人假惺惺道:“人家刚被甩了,你有点同情心行不?”
“啊?怎么被甩了啊!苏半糖,我跟你说,你可千万要缠着他别和他分手,男人有钱比什么都重要,颜总这种又有钱又帅的打着灯笼都难找,何况我看他对你也挺好的。换我是你,跪下来求他都得跟他和好……”
“那你去求求别人看上你呗。”程曼安一拍桌子,杏眼圆挣,把她俩给瞪了回去。
“神经病。”她绕过人群,径直走到苏半糖身边搂过她的肩膀,拽着她往别处去。
跟那群欺软怕硬的同事不同,程曼安早看颜墨不爽很久了。看别人谈恋爱时,从来没哪个像“苏半糖男朋友”一样存在感这么低的,苏半糖这么温柔漂亮的小姑娘,成天因为他遭到各种非议,还过得跟守活寡似的,他实在太不懂得珍惜了。
在程曼安看来,分明就是颜墨捡了个大便宜还不以为然。
“半糖,她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分就分了,下一个更香,你值得更好的。”
“嗯,谢谢你。”苏半糖默默回了她一个拥抱,温柔笑道:“我也不会因为他的事情耽误工作的。”
《share songs》的新赞助,还有策划案,都是她现在要努力解决的问题,她才没有心思沉迷过去,或者和不相干的人斤斤计较。
相同经历的人往往最能共情。同样是从小城来到大都市打拼,同样的名校毕业,同样温柔善良。苏半糖和程曼安拥抱在一起,祝愿彼此一切顺遂。
#
下班时,苏半糖在广播站门口看见了颜墨。
透过一层不染的玻璃门,她瞥见他半倚着大楼门口的灰色石柱,三天不见,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黑发有些凌乱,一尘不染的西装上多了几个褶皱,眼下乌青明显,白净的下巴上也隐约可见细碎胡渣。
他难得来“接”苏半糖下班,换作以前,她肯定会心疼。
只是现在,她甚至不太相信颜墨的这份憔悴是为了她。
苏半糖不打算刻意去躲,毕竟即便今天溜走,知道她在这里工作的颜墨改天还是能找来。她没有逃避的必要,大家都是理智成熟的成年人,该说的话说开,总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半糖。”他拉住她,手腕力度控制得刚刚好,不容她轻易挣脱,也不至于弄疼她:“你还打算闹多久。”
“我不是在闹。”颜墨的话语让她没来由得感到难受,苏半糖尽量冷静地,一字一句向他解释。
颜墨冷笑,无奈又宠溺:“电话不接,地址也换了,就这么不想让我找到你?”
“我说过的,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还没同意。而且,你说的那些事情,我可以向你解释道歉。”他伸手,想去摸她的头,像以往哄她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却被苏半糖凶狠地推开。
“有些事情不需要两个人都同意,我也不打算接受你的道歉。”苏半糖坚定着,眼眶却几乎又要红了。她一直不擅长跟人吵架,更何况对方是她深深爱了多年的颜墨,她再愤怒也几乎说不出一句重话。
“半糖,我的确不该不接你电话,害你受苦,以后不会了。你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我会说服我妈那边让你继续工作,还有你那个新节目赞助的事情,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你说什么?”苏半糖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一样,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什么新节目的赞助?”
颜墨看起来得意洋洋,仿佛她的反应正中他下怀:“你之前跟我说过的,《share songs》,因为赞助问题无法顺利播出的那个,我可以投资帮你……”
“颜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半糖用手握紧一旁的铁栏杆,五指握得生疼,身体忍不住开始发抖,她从来没有这么气过,对颜墨,也对她自己。
“颜墨,我跟你交往这几年,从来没有找你要过贵重的礼物,利用过你的人脉和金钱,更没有在工作的事情上求过你。”
“我真心喜欢你才会和你在一起,我以为你也是一样的。”
“而你现在,拿着节目赞助的事情挽回我,试图说服我……颜墨,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半糖……”
“别再说了。”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如果你还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人,请你离开我,别把我逼到为了你辞掉工作。”
她挣脱他的手,傲然转身离开。
颜墨终究还是要面子的,广播台门口已经因为他们聚集了好几个不怀好意的吃瓜群众,颜墨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与苏半糖拉拉扯扯,他不允许自己那么掉价。
就这样吧,苏半糖望着橙红色的晚霞和蔚蓝的天。
希望明天会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
作者有话要说:苏半糖现在还不知道颜墨有白月光,也不知道白月光是纪楠,所以还没进入歇斯底里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