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接下来几天,都相安无事。
起码对于苏半糖而言,日子称得上“平静温和”,归根结底,也只能夸她的心灵治愈能力确实强大。纵然悲伤和失落感仍然时不时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她也逐渐适应在熟悉的街道过起没有颜墨的新生活。
颜墨果真没有再来广播站找她,电话也没怎么打来。不知道是真放下了,还是在当她赌气自顾自地给她时间冷静。
倒是颜夫人那边焦急得不行,对着苏半糖旁敲侧击了好几次,都被她以尽可能委婉的方式拒绝了。
“这毕竟是我们二人的私事。”
苏半糖那些在播音主持课上学来的救场知识,居然在这方面派上用场,并发挥到淋漓尽致,只能说果然感情可能白付,但书永远不会白读。
等她感冒好了,广播台也宣布放年假了。
苏半糖挑了个雪后初晴的午后,决定去拜访纪楠。
能在帝都三环内买得起环境优美的花园洋房,纪家果然财力不凡。苏半糖手里提着爸妈从老家寄来的手作年糕,连带着自己亲手烘焙的草莓曲奇饼,当作给纪楠的伴手礼。
太贵重的礼物她消耗不起,纪家也未必稀罕,不如自己亲自准备的显得真诚,也能略表心意。
穿过三角梅盛开的林荫小道,纪楠说在小区的公共健身房等她。原本怀着喜悦轻松的心情,偏偏在快到目的地的拐角处,遇上了易迟迟。
这里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易迟迟出现并不奇怪。当然,这并不代表苏半糖愿意看见她。
苏半糖攥紧手里的礼品袋,假装看不见她一样,目不斜视,步伐轻快走自己的路。
可易迟迟并不买账。就在苏半糖即将与她擦肩而过之时,伸手狠狠扯住她的衣角,甜腻腻的声音萦绕耳边,阴魂不散。
“苏半糖姐姐。”
她看着个子不高,文文弱弱,力气却出奇大,明显不想轻易放过苏半糖。
“易姑娘,我们不熟吧,请你自重。”
苏半糖原本不想和她过多纠缠,不料易迟迟居然恶人先告状,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半糖姐姐,既然和墨哥哥分手了,也请你自重。”
好笑,她压根没有再和颜墨产生过任何交集,分手分得干净体面,怎么就和“不自重”扯上关系了。
“你大老远跑来我们小区,还提着这么多礼物,是想跟墨哥哥和好吧……你想得美!”
说完,易迟迟便直接上手,猛拽苏半糖手中的礼品袋。
无理取闹!
好脾气归好脾气,对上全不讲理之人苏半糖也没必要客气,她扬手狠狠推了她一把,将两个袋子护在怀里。
“你别太过分了!”
她怒色渐起,一边拍拍身上因为争抢粘上的灰尘,一边低头检查袋子有无损坏。
偏偏这时,或许是经过晃荡的缘故,礼物袋中的贺卡移了位置,露出一处边角来,正好被眼尖的易迟迟看了个正着。
[TO:纪楠&纪枫……]易迟迟停顿了几秒,紧接着,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精彩。
“哦,纪楠啊……你认识她?”
“和你没关系吧。”苏半糖不懂她在笑些什么,也不想懂,低头重新将贺卡装好,转身便要走。
“苏半糖。”远远的,她将她叫住,朝着她的背影耐人寻味道:“西山滑雪那晚,墨哥哥不接你电话,你有没有想过他和谁在一起?”
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听。理智操控着她尽快离开这里,远离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小绿茶,可脚下的步伐却不受控制地放慢,浑身神经紧绷,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天他去机场接人放你鸽子,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客户是谁?”
是谁?
难道不就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吗?还会是谁?
“苏半糖,你知道吗?”随着她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易迟迟满意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哒哒作响,她踱步走来,故作亲昵地将胳膊搭在苏半糖的肩膀上:“纪楠最喜欢玫瑰花了,尤其是红色的。”
“墨哥哥去机场那天,车里放着的那束玫瑰,你该不会觉得是送给你的吧。”
纪楠最喜欢的Bottega Veneta香水会出现在颜墨的化妆台上,熟悉包装的玫瑰花会盛开在纪家别墅的客厅里……许多巧合像电影放映一样浮现在脑海,又像断裂的残弦突然拼凑连结,奏出颤栗的断章,让苏半糖浑身颤抖。
她说的是真的吗?她不是来故意刺激她的吗?
苏半糖不敢相信,却不得不怀疑。
错付了这些年,她可以接受颜墨不够爱她,却从来没想过,在他心里,或许她从来都是另一个女孩的代替品,是退而求其次的第二志愿。
易迟迟浅棕色的眸子眯着,像只慵懒的猫咪,面带笑意。苏半糖愣愣地看着她,声色喑哑:“你想告诉我,我是纪楠的替身是吗?”
“替身?”易迟迟捂嘴嗤笑:“不,你才不配。”
“你顶多算个迫不得已的结婚对象,一具各方面勉强达标的空壳。你和纪楠一点都不像,你才没有资格成为她的替身。”
是啊,是她没有资格吗?
难道她想这样吗?
她已经慢慢放下颜墨了,可那份遭人背叛的悲伤感依然在瞬间奔涌而来,她仓皇失措地想要个解释,她觉得她起码有必要,也有资格,弄清楚一切事情的真相。
手里的礼品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装曲奇饼干的玻璃瓶子碎了,发出刺耳声响。
苏半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随它一样,在落地的瞬间,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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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哥,不再喝点?”对面的闵浩言踢倒一大堆啤酒瓶,手腕晃动,将杯里的冰块搅得叮当响。
颜墨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在醉意和憔悴中散去了不少,这不是他第一天来这喝酒了,今天也持续了几个小时,确实身心疲倦。但他依旧摆摆手,示意再来一杯。
“唉,你说,分个手闹成这样,我们墨哥不会真喜欢那个谁吧。”
瞧他这副黯然失神的样子,几个狐朋狗友开始小声哔哔,眉头紧锁。
“要我说,那苏半糖也还行,人是无趣了点,长相没得挑的,也够听话……墨哥要是真喜欢上她了,我也不是不理解。”
闵浩言:“放屁。墨哥只是怕被颜阿姨骂罢了,那女的不识好歹,主动跟她道歉她还甩脸色,牛的。”
叮铃咣当一阵推杯换盏,谈话继续。
“唉,谁知道纪楠突然回来了呢。之前拒绝墨哥的时候那么狠心,现在他有女朋友了,怎么又……”
听到纪楠的名字,颜墨的神色立刻清明,打断他们,粗鲁道:“不关纪楠的事。”
护犊子一般,他听不得人家说纪楠半点不好。
“纪楠很好,她大方,有趣,没哄好半糖是我的错,与她无关。”
狐朋狗友们闻声附和:“是啊,楠姐多好,起码有钱。”
闽浩言:“不像苏半糖,只适合结婚。”
“结婚对象找谁都行,哥你也别瞎着眼去哄前女友了,要我看……”
“嘟嘟嘟……”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易迟迟。
对于易迟迟,颜墨一直以亲生妹妹的态度待她,甜妹可爱的少女很容易让人心生保护欲。因此即便再忙,他也很少漏接她的电话:“喂,迟迟,你怎么了?”
“墨哥哥,不好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相隔甚远都能想象出对面女孩子梨花带雨的面容,她哽咽着,娇声呢喃:“我刚刚在W小区遇见了苏半糖姐姐,她说她要去找纪楠姐,还、还很过分地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了地上,看上去好凶好凶。我没拦住她,唔……”
但凡颜墨现在还有点脑子和理智,都会想到以苏半糖的性格根本不会以这么愚蠢的方式打击报复别人,更何况以纪楠保镖团队的素养,完全能够阻挡她一个小姑娘的任何行径。
易迟迟的话里全是漏洞,可颜墨根本不在乎。
听到“纪楠”二字的一瞬间,他便已经失去理智,脑海里唯一剩下的,就是“不许苏半糖给她带来任何麻烦”。
“迟迟你在哪,我马上赶过来。”
酒意正浓,他哗啦一下推开酒吧大门,脚下的动作却瞬间停滞。
夜色阑珊处,复古木门外,那个熟悉的人就站在那里,背靠冬夜的风,面朝醉人的酒。
她穿着粉色棉衣,背着斜挎包,眼睛红红的,脸蛋也被冻得发紫,就好像从前每一次耐心地接他下班一样。
苏半糖的手里,握着一束红玫瑰。
是他给她的那束,精致的玻璃包装纸,翡翠般的花叶,她娇嫩的右手紧紧握着花枝,尖锐的荆棘将细嫩皮肤刺破,透露出血红色伤痕。
但她好像丝毫不觉得疼痛。
半糖,你怎么来见我了,你听见什么了吗?他原想问。
可开口,却莫名变成了另外一句话:“苏半糖,你去找纪楠了是不是?”
是质问,是怀疑,是诬陷。
啪嗒。
紧接着,颜墨的脑门便挨了一下,不轻不重,却很令人发懵。
是玫瑰花。
苏半糖将那朵玫瑰,狠狠地甩在了颜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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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次虐女主,马上开始觉醒+甜甜的恋爱啦。
第十一章
事已至此,苏半糖本没有什么好说的。
从分手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与颜墨无关了。可在易迟迟将酒吧地址塞进她手中的那瞬间,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想去问个究竟。
不是为了挽回什么,只是想给错付的那些年讨要个结果。她是什么,她算什么,他到底欺骗了她多少,她只是不希望自己到离开的那一刻还稀里糊涂。
当她在酒吧门口听见那些恶毒的言论时,竟已不觉得伤心了,她只觉得好笑。
出门撞见颜墨错愕的眼神时,她淡定地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任凭他质问和猜忌,任凭他急不可耐火冒三丈。
颜墨挨了她当面一下,似乎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这样当众无端责怪苏半糖却是不妥。眼前的女孩从来温柔善良,哪怕他心里记挂着纪楠,也不该这样凶她的。
颜墨下意识揉揉脸颊,有被玫瑰花刺擦上的细痕,再开口时,声音缓和了些许,带着微微歉意:“半糖,你怎么来了?”
沉默。
“你都听到了……”
是的,她都听到了。
或者说,她只是来确认答案的。
亲耳听见她深爱多年的初恋男友指责她古板无趣,嘲笑她只适合结婚,把她当作敷衍母亲的代替品……然后,再因为一句空穴来风的话给她安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她不想闹,也哭不出来,气氛在沉默中酝酿,是暴风雪前的宁静,是一触即燃的火药,仿佛谁先开口解释谁就会彻底输掉。
结果最先绷不住的,居然是颜墨身后的小跟班,那个满脸痘痘的猥琐少年,闵浩言。
估计是看不惯男神的脸被“打”了吧,他一个挺身拦在颜墨身前,指着苏半糖的鼻子开口叫嚣:“你牛什么牛啊?敢对我墨哥出手,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起?信不信咱几个哥们一通气,整个帝都你都别想待。”
“好笑。”苏半糖甚至不忍心去看他脸上丑陋而自傲的表情。
有些人真是low到了骨子里,父母给了他们上好的资本和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他们从不会真正拿来提升自己,一天到晚横行跋扈,欺软怕硬,反而看不起那些真正努力的人。
“你敢笑我?你敢瞧不起我?”她戏谑的表情更加戳中了闵浩言的痛处,他粗鲁地,像只被人踩爆的癞/蛤/蟆一般疯狂跳脚:“小丫头,你知道你那节目赞助怎么没的吗?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广播台的工作立刻跟你说拜拜。有钱就是了不起,就是牛逼……”
“没了就没了吧。”苏半糖淡然。
能被这种人轻易左右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稀罕的。
他动手想抓苏半糖的衣领,却反被身后的颜墨一把拽住。而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娇小的小姑娘,却毫无退缩之意,带着嘲讽的坚毅眼神,是闵浩言从未见过的。
“不,你错了。”苏半糖拍拍手,唇边拂起一丝冷笑:“有钱人不都是你这样的。”
他们有些很好,很温柔,就像纪枫和纪楠,会尊重善待身边所有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一样,会随意在背后议论他人、瞧不起他人,物化身边的每一位女性,把她们当作竞品攀比,拜高踩低。”
“你们说我无趣,笑我融入不了你们。没错,我确实做不到。这与金钱无关,是因为我还算个正常人,做不到像你们这样糟糕又低级。”
这些年和颜墨在一起,她处处受这帮狐朋狗友针对,被他们嘲笑“不合群”,却都看在颜墨的面子上从未和他们发生争执。憋在心里的这番话,今天她总算宣之于口了。
“所以,闵浩言,少践踏旁人的努力,也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玫瑰枝上的荆棘,狠狠地刺在颜墨心里,扎得他剧痛,绝望又无助。本能地想解释什么,想努力挽留,却只能捂着闵浩言的嘴,喃喃相劝:“够了,别再说了……”
可苏半糖早已不会对他言听计从了。
“还有你也一样,颜墨。你虚伪,你懦弱!心里装着纪楠,又想骗我跟你结婚。像你这样贪得无厌的人,不值得任何人喜欢。”
颜墨神情呆滞,声音沙哑:“半糖,我确实喜欢过纪楠,但我从来没想过骗你,我是真心打算好好待你……”
真心?苏半糖笑了。是真心拿送给别人的花施舍她,还是真心希望她在雪山脚下冻死?他的真心连陌生人的慷慨都不如,时至今日又有什么好拿来标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