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扬立刻噤声，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其他工位的嗤笑。
今天是周五，下午下班之前部门要开例行大会，主要内容就是总结这周的工作以及安排下周的工作。
康若宸不喜欢被关注，这次也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坐，安安静静地听着各位领导发言。
公司并不会因为这些新人是实习生而网开一面，部门领导在核对过各片区的工作之后还仔细检查了各小组组员的工作成果，在看到张志扬的工作报告之后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
“CO不是奉行自由理念吗，我认为现在这样的工作强度不符合我们公司的理念。”张志扬耸耸肩。“我之前算过，现在每天安排的定量工作是完全踩着成年人每小时能完成的标准工作量来制定的，这不符合公司之前对外宣传的工作作风不是吗？”
片区长立刻拉下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为什么别人做得完，你做不完？”
康若宸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些。
张志扬知道现在领导都在所以不好多说，还是接下了这些指责，承诺周末两天会把欠下的事情全部做完。
同样作为实习生的康若宸倒是早就已经适应了现在的工作节奏，甚至能和组里的老员工们一起讨论项目进展，在部门总监检查到康若宸的工作成果时，其他领导和老员工们纷纷对康若宸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效率表示了肯定。
散会之后，康若宸和其他几个同组实习生被总监留下来谈话，张志扬独自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坏心思作祟，他顺手打翻了康若宸桌上那个装着红茶的马克杯。
在他踏出部门的瞬间，一道男声叫住了他。
*
迟慕森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下个楼旁听一下部门周会就能看见这么有趣的场面，想想之前肖执跟他说的那些事情，他也觉得这个实习生值得注意。
张志扬面对公司大领导的问询倒是理直气壮。
“康若宸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您看看也差不多知道了，时不时就去片区长办公室坐坐，偶尔还会去组长和总监办公室，谁会相信那是正常的上下属之间的沟通？她还说自己是漓工建筑设计学院总分第二呢，你信吗？咱们公司招人肯定要诚实的员工对吧？鬼知道她是不是睡上来的啊，现在女的个个鬼机灵，为了上位可以不择手段。”
迟慕森半天没说一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第4章
等张志扬发表完那通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迟慕森只是点点头，继续保持沉默。
张志扬原本双手插兜站在原地，说到兴头上还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把面前的大领导当好哥们儿继续侃侃而谈。
“证据。”
“什么证据？”
迟慕森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在指责公司的用人制度和同事的个人背景，正常情况下，我们在招人的时候都会对员工做背调，明调和暗调都会做，现在你说了这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我需要有说服力的证据。”
张志扬把椅子往迟慕森面前拖近了些，诚恳地看着他：“你真的觉得这种事情有证据吗？”
“那就是在诬陷人了。”
迟慕森懒得听，径直起身。
“现在收拾干净那张被你弄脏的桌子，下周可以不用来上班了，直接找人事结工资，你的工位将会顺延留给之后新加入设计部的员工，CO会在五年之内拒绝你的所有简历投递。感谢你这段时间对CO的付出，祝前程似锦。”
这话让张志扬差点腿软，他立刻起身拉住迟慕森。
“我就是开个玩笑，领导别这么认真嘛！你想想，漓工建筑系每年才收几个人？怎么偏偏招了个女的？这女的还说自己成绩特别好呢，换你你信吗？”
“现在去找人事结工资吧，周一别让我看见你。”
张志扬懵了。
不过迟慕森还是没把事情做绝，稍微给这人留了点情面，在已经被严重警告的前提下允许他继续在岗位上工作，如果再有触犯公司条例的情况发生，张志扬需要立刻离开公司。
这回张志扬算是知道了公司的厉害，好一阵子没作妖。
*
那天康若宸刚进部门就被自己工位上多出来的玫瑰花吓到了，看到花上还夹着一张卡片，快步上前拿起。
【希望你能再次考虑一下我的想法，我是真的很喜欢你——CHF】康若宸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CHF”是在她读研读一天就在学校表白墙上发她的背影照寻人的师兄，被延毕了很多次，现在算是学校的老油条之一。
恶臭的是，那天很多人在评论里把她的联系方式供出去，导致那段时间相当多的人跑来她的教室甚至宿舍门口围观。师兄本人也约过她吃饭，只是她统统拒绝了。
现在这是要干什么？追到实习单位来？
在她正烦躁的时候，张志扬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来。
“哟，还说自己不是靠其他手段进来的？撒谎精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果然你们女的都是蛇蝎心肠，属实心疼男人了。”
康若宸暗暗捏紧手上的卡片，顿时怒火中烧。
“哎康若宸，这回是哪个男人啊？白天在公司工作，晚上还得去别人家里工作？好辛苦哦，怪不得还有男人给你送花，这是第几个？你又是人家的小几？”
“我理解有的男人很酸，但是像你这样酸成老陈醋的还真不多见。不是保研吗？不是GPA年级前几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呢，工作的时候见不得同事一点好，没事的时候靠嘴皮子博关注，可怜的表演型人格，在家是不是连袜子都要妈妈帮忙洗啊？你那口井的直径能有一米吗？好惨啊，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羡慕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
康若宸大步出去，把玫瑰花连着卡片一起丢进垃圾桶，顺手举报了学校表白墙新发的那条寻人博。
在她折回部门之际，正好看见肖执推门出来，点了个头当打招呼，随后匆忙回到岗位上。
肖执将情况原原本本转达给了迟慕森，因为公司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
迟慕森掐掐眉心：“这样的事情要康若宸自己去和人事反映才有效，其他人举报都只能算间接举报，你适当提醒一下她公司还有这条规定。”
“好的头儿。”
*
周中，领导突击检查工作。
这次检查是不同部门之间交叉进行的，设计部的工作被交给宣传部检查。
这回负责检查的领导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张志找不到借口说自己工作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素没做完，只能无奈领罚。
领导压根不信任他的承诺，二话不说就把他的工作转移给了完美完成定量工作的新人康若宸。
张志扬自然不爽，在结束检查之后甚至直接冲着康若宸翻了个白眼。
康若宸这次并不打算忍让，毫无温度地笑了笑：“说吧，这次我又睡了谁？”
“也不知道是谁靠走后门成天在公司风风光光，小妹妹，是不是现在还在担心会不会延毕的问题？论文写得怎么样啊？有一作吗？有A刊吗？有SCI吗？现在是风光啊，谁知道你背地里是不是个loser啊？我有能力有底气所以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你有吗？”
“延毕”这个话题正正好踩在康若宸的雷区上，她明面上没发火，但说出的话字字带刀。
“有人绩点不过三且挂科率百分之三十，有人成绩排名常年中下游挣扎，这种人还能大摇大摆进大牌公司实习，被安排任务做不好反倒来指责别人，说堂堂正正进公司实习的人是靠睡导师，这就是传说中的公平公正？”
张志扬的嗓门立刻拔高：“说什么呢你！谁绩点不过三？谁挂科百分之三十？你血口喷人之前也做点调查吧，爷保研的还需要你这种人来指责？你配吗？我做体力活的时候你们女的行吗？就你这干瘪身材能干什么？女的多读了点书就把自己当回事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视线在一瞬间齐刷刷投过来。
康若宸笑了两声：“说不过就body shame？你默认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你这样还来跟我谈体力活，我每天在十七八楼跑上跑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这张椅子都快被你坐出两个窟窿了还在跟我扯体力活？我抱着十多斤重的设备跟着片区长跑现场的时候你怕不是还顶着个大肚子感慨这儿空调吹着真舒服吧？女的多读书怎么你了？怕给你造成更大的竞争压力怕挡了你的路，你怎么不自己去反省反省你自己？泥鳅沾点盐就把自己当个海鲜了，给你点好处真以为自己是太上皇啊？”
“嘴皮子这么利索，平时没少躲在领导办公桌下面联系吧？辛苦了哦。”
这回连正在检查工作的领导也不爽了。
“这位实习生，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工□□谁做谁做吧，爷今天就是要在这把话说明白。今天早上康若宸收到了一束玫瑰花你们总没人看见吧，不知道是哪个大金主给的哦，表面上一副无辜样，背地里什么样谁知道啊，今天睡这张床明天睡那张床，别到最后生不出孩子休不成产假哦。要我说，这种岗位就不该收女的，她们一旦休产假就拖公司后腿，还不如安心呆在家做家庭主妇伺候老公孩子和公婆呢，现在赶紧找个男朋友万事俱全，康若宸这姿色指不定还能傍个大款，男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导者，你一个女的在这指手画脚个什么劲？”
康若宸简直莫名其妙。
这人疯了吗？酸成这样？这是被女的打击多少次了啊？
他们这个片区的片区长是男性，而隔壁片区长是个在CO待了六年的女强人，听到这话之后也火了。
“张志扬，你这话说得很过分。”
康若宸抱着pad无语地看着他：“大哥，你今天是吃错药出门了吗？”
张志扬吊儿郎当地双手插兜：“我吃没吃错药不知道，你吃没吃谁的东西你知道。”
“说来也是蛮搞笑的，有的人能凭本事做完工作，有的人做不完工作要被辞退，真以为在人事之前作出决定就能算是你主动离职？精神胜利法真的好可怜，我真的同情你。”
下一秒，一只手径直扣住了她的脖子，一路把她推到了墙边。
“你说谁呢你！”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纷纷上前来拉架，任由张志扬怎么骂脏话，康若宸愣是一声都没吭，费力地抠他的手指头。
*
迟慕森和肖执准备下楼开会，电梯正好在设计部的楼层停了一下。
肖执本想关门继续往下，却在听到外面的动静之后停下了手，皱着眉头出去。
然后正好看见张志扬掐着康若宸的脖子把她按在墙上的画面。
“干什么呢！还不松手！”
迟慕森随后进来，冷脸看着眼前的场景，站在原地等大家的解释。
康若宸止不住地咳嗽，刚被松开的时候甚至两眼发黑还站不稳，好不容易才找回了清醒的意识，勉强扶着桌子重新站直，低头给面前的各位领导道歉。
“对不起。”
宣传部领导把她拽到一边：“你道什么歉？让这位实习生自己说！”
寂静。
迟慕森没在这停留很久，只留了一句“监控等下发给我，康若宸跟我过来”，随后就带着康若宸离开了设计部，把肖执留下来处理后续。
说句实在话，刚刚被张志扬掐着脖子的时候，康若宸只想到了万一自己真的被掐死在这里的话父母要怎么办，但是现在跟在迟慕森身后往电梯间的方向走，她更多的是慌张和不安。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酒吧，那天她出院之后就回去翻了自己从不离身的速写本，看着扉页的那张肖像画沉默了很久很久；再来就是来这里实习之后第一次碰到迟慕森，她也回去翻了那本速写本。
他们真的太像了。
但他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两个人走进电梯，等到电梯门关上，迟慕森才开口。
“发生了什么？”
康若宸知道自己没法面对这样的脸撒谎，还是原原本本说了。
因为不知道隐瞒细节会不会让他生气，连自己说的那些话也都事无巨细地坦白。
“把他留到今天才是CO的不幸。”迟慕森淡淡地接话。“今天之内他就会滚出去。”
“好……好的，谢谢迟总。”
迟慕森径直走向会议室，康若宸按照他刚才在电梯里的吩咐去了人力资源部开证明。
等到肖执回来，迟慕森问他这件事的处理结果。
“针对张志扬已经安排了辞退，本月产生的工资已经当场结算发放。至于康若宸……其实我很担心张志扬离职之后会在散布这件事的不实细节，但康若宸是受害者，我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对外界隐瞒。”
“我们要在舆论之前选择站在康若宸那边。”迟慕森翻了一页报告。“不仅仅是为了康若宸，也是为了整个公司。你也说了康若宸是这件事的受害者，我们帮助受害者是理所应当。”
“好的Anderson。”
“另外，相关条例可以改进了，尤其在对新人做背调这块要多注意。”
“我现在就安排下去。”
第5章
因为公司随后就改进了用人条例，等大众知道CO公司内部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情之后，新条例已经实行了，大家对CO这次的应对措施很满意。
正如迟慕森那句话，他们选择站在康若宸那边，不仅仅是为了康若宸，还是为了整个公司。
接下来的好一阵子，康若宸身边都没有人。
她也乐得自在，相当喜欢这样的半透明生活，白天安安静静忙自己的工作，晚上回去敲论文投稿。
在毕业季到来之际，康若宸的论文成功被接收，也顺利提交了SCI。
这次实习算是去给CO做免费劳动力，从人事那边拿到盖了章的实习证明之后，康若宸顺利离开了公司，回到学校安心准备毕业答辩。
其实她之前并不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建筑设计师。
当初刚上高一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以后能走艺术路并且出国进修，因为她真的很喜欢画画，从小就随身带着一个速写本。
但是在高一上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她无意间听到爸妈坐在房间里讨论未来要给她留多少钱，妈妈那时说自己的存折里只剩十九万，而爸爸说他的工资已经被厂里拖欠了两个月。
那个瞬间她就毅然放弃了要成为艺术生的梦想，之后爸妈好几次问她还想不想出国留学，她都选择了违背自己初心的答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梦想就只剩下“让爸爸妈妈过上不需要担心钱的好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