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开始体会到从前父母的心情。
再也不厌烦那条路,从头走到尾,像是在给到访这里的人一回忆过去的时间。
她总在冬天来看倪安平,因为他喜欢雪。
倪言便总盼望着冬天能下雪。
她停下脚步,向着天空喘了口气。
季以川问她:“我背你?”
倪言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走, 我已经走过很多回了。”
倪言因为体力不支说不出什么话,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
墓园的环境很优美,比得上不少公园。只不过一个是寻求放松和欢乐的地方,一个是来祈求时间把自己锁在过去的苦地。
倪安平的墓前有一棵玉兰花树,只是此刻没有开花。繁盛的枝叶也勾绘出另一种风景。
或许是那一天痛哭得太彻底,将她憋了许久的泪水释放得干净。今天倪言开怀不少,嘴角抿着淡淡的笑意, 像只是来探访许久未见的亲人。
眼底那层淡而朦胧的哀痛被山间雨雾掩埋。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墓园里的人很少,冷冷清清。
他们倒像是来打扰居客清静了。
倪言蹲在倪安平的墓前许久,双手紧抱住自己的双膝,强撑着露出一抹笑。
眼眶红着,没有落泪。
“平平,对不起,那天是我非要去吃那条街的糕点,对不起以前因为爸爸更喜欢你就生你的气。”
她的声音淡淡的像清泉的叮铃声,她沉默了很久,看着那张照片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好像要将倪安平那十四年与她在一起的时光都回忆个遍才甘心。
末了她低下头,眼神温和,嘴边扬着淡淡的笑意。
“其实,我最最喜欢平平了。”
冰凉的手指抚触在潮湿的墓碑上,一只红色的七星瓢虫爬到倪言的手边,驻足,昂起身子仿佛是在看她。
倪言瞧了它一眼,含着泪失笑。
倪安平喜欢甲壳类昆虫,因为觉得他们的“盔甲”很酷,它们远比它们的外表看起来要坚强。
它来到她身边,倒像是给了她一份慰藉。
季以川与倪言并排蹲下,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少年的模样。
墓碑上的照片里,少年的脸孔不再被鲜血覆盖,露出了他原本俊秀又开朗的笑貌。
季以川露出笑容,笑容过后,怅然若失。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离去,可在自己眼前离去的,永远最深刻。
那样抱着他能活下来的期望,没成想最后还是落了遗憾。
倪言指着季以川对着墓碑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吧?他是那天冲上来想救你的人,虽然……他真的很勇敢不是吗?”
虽然结果皆不如人愿。
他们从朦朦亮的阴天一直待到了傍晚,大多时间并没有说多少话,静静地闻着雨后花香。
下坡的路走得快,却像是比上坡更难走,每一步都是在远离安平,将他一个人又留在了那里。
倪言问季以川:“你一向来是如此不计后果地助人为乐的吗?”
季以川说:“大概是我实在不愿看到有机会得救的人——因我的怯懦而离开。”
正因如此,他竭尽全力却没能改变的倪安平的命运,才在他心里刻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倪言笑了笑,转头看他:“林则睿真不会看人。”
季以川:“嗯?怎么提起他?”
倪言交叉双手背到身后拉伸,昂起头看傍晚阴沉的天:“因为他一直说你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和他分手以前,我对你一直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以为你是那种有钱又高高在上的冷血动物。人不可貌相,你还挺有善心的。”
季以川哑然失笑:“只是挺?”
倪言纠正自己的用词:“是很有。”她顿了顿说,“你真的很有勇气,我扪心自问,如果街上遇害的是一个陌生人,而暴徒手里有武器,我一定打不过他,我敢上前吗?我很确定我是不敢的。我想我只能做到跟着人群一起去压制他,又或者是拨打报警电话。”
季以川沉默了片时,他不动声色地牵起倪言的手:“这已经足够了。”
倪言没有回应他的话语,手指勾住他的拇指,抿起嘴:“如果在你早已知道结局的情况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冒着危险去救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