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慢脚步,踌躇地向前靠近,心里思忖着怎么打招呼。
这时候,程屿转过头,看到许予。
他放下双臂,身体站直,收敛起刚刚的闲散。这一刻钟,程屿也有些紧张,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开口道:“他们应该快到了。”
许予忙点头附和:“嗯,我舍友说马上到。”
“嗯。”
他们一人站在车头,一人站在车尾,朝周围打量,看看其他人来了没有。
太静了,街也静,人也静。
许予手里抱着羽绒服,看见程屿只穿了件单薄的格子衬衫,她忍不住问:“学长,山上冷,你带厚衣服了吗?”
“带了,在车里。”
“哦。”
他们继续沉默地等待,许予在微信上催促杭安安和管芝,她们只是不住地说“快到了,再等等”。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程屿忍不住给邢亦书打了个电话,对面没接通,打孟哲的也是一样。
程屿犹豫了一下,拨通秦珂的号码,这次通了。
秦珂接起,懒懒的语调:“有事?”
“你们到哪了?”程屿直接问。
“不告你,反正你找不到我们。”秦珂特欠揍地说道。
程屿立即有种不妙的预感,问秦珂:“你什么意思?”
“帮你制造机会呗,人许予是想和你去看日出,我们就不凑热闹了。”秦珂笑了几声,“你别辜负人家女孩的心意。”
“你们……”程屿没料到自己突然被摆一道,正要发作,对面挂断了电话。
程屿看着手机,感到恼火,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许予刚想问他怎么了,自己的手机上就收到几条消息。
杭安安:【予予,我俩不去了,祝你跟程屿二人玩得愉快!】杭安安:【这一定会是你此生最难忘的日出!】秦珂:【兄弟就能帮到你这里了,剩下的要靠你自己。】秦珂:【不用谢。】
许予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慌了,赶忙拨通杭安安和管芝的号码,两人就像是商量好一样,谁都不接电话。
“邢亦书他们几个不过来了。”程屿告诉她。
“我的两个朋友也不来了。”许予的声音极低。
她满心期待的日出,看来要泡汤了。
果然,沉静了一分钟之后,程屿的声音冷然响起:“上车吧。”
许予感觉到他情绪不好,没说什么,坐进副驾驶位,默认让程屿送她回家。
与此同时,山体的某间男生宿舍里爆发出一阵狂笑。
“我从来不敢这么算计屿哥,太刺激了!”孟哲笑到捶床板。
“我已经做好要被屿哥骂的心理准备了。”邢亦书也笑得不能自已,指了指秦珂,“亏你想得出来!”
秦珂正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恣意:“对付程屿这种人,就得使点手段。”
说完他又骂了句脏话:“我可是做了大牺牲的,为了要许予她们宿舍女生的联系方式,我被前女友数落了半天。”
管芝和杭安安都把所有东西准备好后,突然接到秦珂的电话。管芝对秦珂之前的“渣男行径”记忆犹新,但在撮合许予和程屿这件事上,她与秦珂达成一致态度。
杭安安告诉许予说快到了,都是骗人的鬼话,为了先稳住许予。
孟哲不放心:“你们说,程屿会不会不去了?”
邢亦书觉得很有可能。
“放心,不可能。”秦珂笃定,他知道程屿有多喜欢许予。
所以不会让她失望。
“秦珂,你到底是怎么看出程屿喜欢许予的?”邢亦书百思不得其解。
“等你谈过十几段恋爱,你自然就开窍了。”秦珂自豪,他停了下,又说道,“我还看得出,你也喜欢许予。”
被拆穿了心事,邢亦书的神色浮上不自然,强行狡辩:“我那就是好感……”
“拉倒吧你。”秦珂不信。
“嗐,我不想着慢慢来嘛,而且许予明显只把我当朋友。”所以邢亦书一直没表白,他想得开,“许予要是能和屿哥成了,我肯定是高兴祝福的。”
孟哲赞同:“是啊,感觉屿哥和许予在一起的话,他会变开心吧?”
秦珂用手指敲打桌面,漫不经心道:“就看这木头开不开窍了。”
“秦珂,你不是讨厌程屿吗?怎么还帮他?”孟哲奇怪。
秦珂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慵懒地回答:“可能因为我这人是菩萨心肠。”
孟哲和邢亦书无语至极。
车里气氛沉寂,程屿一直不说话,许予连呼吸都放轻,她感觉自己被低气压裹住。
别说程屿了,许予现在都有一点点生气,其他人自作主张放他们鸽子,根本不知道他们俩人单独在一起有多尴尬。
不仅看不成日出,说不定程屿以后更要避着她了。
许予心里不是滋味。
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事,没有留心窗外的街景,直到车在高速收费口停下,程屿开窗拿卡时,许予才恍然回过神。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下意识问出口。
许予以为,程屿要送她回家。
程屿听了她的话,疑惑地反问:“不是要去山上看日出?”
许予足足静止了半分钟,思维像生锈的齿轮缓缓转动,终于,她反应过来。
“啊……对,是要去看日出的!”许予感觉自己一下子活过来了。
原来程屿不是要送她回家,而是要带她去看日出,就算只有他们两个人。
程屿看到她反差极大的表现,无声地笑了笑,继续开车。
他这一笑,让许予觉得空气里那些凝固的分子霎时变得活跃,夜路不再暗沉弥漫,反而有了徐徐生机。
许予由衷松了口气,不再小心翼翼。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她道出心里话。
程屿马上明白她的意思,他直视前方有限的视野,回答许予:“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觉得抱歉,让你陷入不好的传闻中。”
他的声音并不高,落在许予耳里每一个字掷地有声,甚至能够感受到程屿的歉意。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躲着她。
听了他的解释,许予的内心一片柔软。
“我没觉得有什么,再说大家都没有恶意,其实我偶尔也会背地里嘴碎地八卦别人。”许予不再有负担,袒露她真实的想法。
程屿的嘴角拉扯起细微的弧度,笑得隐晦。
“我念高中时和几个男生关系不错,就是朋友那种,但也会有人乱造谣。”气氛松垮下来,许予的话不自觉地变多,“学长,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被人造谣过?”
“没有。”程屿回答。
“那该说抱歉的是我,破了你的先例。”许予打趣道。
程屿淡笑着,没说什么。
把话说开了就好。
“许齐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不学篮球了?”程屿问。
“我弟觉得打篮球很累,所以暂时不想学了。”许予找理由搪塞。
“嗯。”
下了高速以后,车要走一段县道,路面不仅窄,而且崎岖不平。程屿放慢车速,比平时任何时候开车都小心。
“这边又黑又偏,有点吓人。”许予看周围杳无人烟,心里发慌。
“进山的路一般都这样,不会有事的。”程屿宽慰她。
不知怎的,听了他的话,许予的心思当真安定下来。就算前面突然冒出猛兽鬼怪,她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程屿,许予这样想着,便觉得很有安全感。
好在一路顺利,他们又绕过一段段盘山路,最终安全抵达景区停车场。
下车后,程屿从后备箱拿出一件墨蓝色冲锋衣穿上,又背上双肩包,整一身的休闲范。
此时是凌晨时间,山里的空气湿度高气温低,许予刚下车就忍不住打寒颤,赶忙套上羽绒服。
景区门口有几家简陋的小饭馆,看起来不大卫生,里面的游客三三两两。
“走,先去吃点东西。”程屿拿主意。
“好。”
第56章
凌晨的饭馆里只有打卤面,许予和程屿的桌上摆了一大一小两碗。
碗边上油乎乎的,一看就没有仔细刷干净,许予有理由怀疑店里刷碗甚至没用洗洁精。她不是有洁癖的人,但心里面总是膈应的。
程屿却并不在意,默默夹起碗里的面吃。
他总是可以很接地气,无论是当初在乐县,还是此时在这里。
许予也吃完了面前的那碗面。
她已经在网上订好了门票,吃完饭后,他们直接刷身份证进景区。
这个季节非常适合夜爬看日出,每走一段路都能碰到几名游客。起初的一段路台阶相对平坦,走起来并不费事,对许予而言也算轻松。
“学长,你爬过这山吗?”
“高中的时候爬过,是白天爬的。”
“我还没爬过这么高的山。”许予之前在网上查到这山的海拔时,心里挺有压力的。
“学长,你那会儿爬这山觉得累不累?”许予不断地搭话。
把话说开以后,她如释重负,而且夜晚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她的心情怡然惬意。
“没觉得累。”程屿走在偏她前一点的路上,仔细确认地上有没有磕绊。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对我而言。”
毕竟,许予是十几分钟才能跑完八百米的人,程屿不敢让她盲目乐观。
但许予完全没get到他的隐含提示,油然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程屿没多说什么。
山里的蚊虫超多,不过许予一身包裹得严实,她不怕被咬。一路都是往上的台阶,修的弯弯绕绕,许予每次以为爬完这段就能看到一段平路时,却发现依旧是数不清的台阶。
爬了半小时后,许予开始大喘气,身上冒热汗,她拉开羽绒服的拉链。
“学长,你说我们爬了有没有四分之一?”
“大概八分之一吧。”程屿平静地回答她。
许予眼前一黑,比这夜色还黑。
“你该拉着你弟一起锻炼锻炼了。”程屿笑她,“再坚持一下,等会儿有休息的地方。”
“好……”许予咬紧牙,继续向上攀爬。
有言说人生如爬山,考验的就是坚持。
总算爬完了这段台阶,在一片平台上有几张休息的长凳,许予腿脚酸软地小跑过去坐下。她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调整呼吸频率。
程屿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似乎他走刚才的台阶如履平地,他稳着步伐坐在许予旁边。凳子不是特别长,两人之间隔了半米的距离。
山林里空间开阔,空气清新,各种昆虫鸟类的鸣叫声不绝于耳,一切都带给人极佳的感官体验。
在这种环境下,许予一点儿都不觉得和程屿独处时会紧张。
程屿刚卸下背包,许予已经从自己包里拿出两瓶水,并拧开其中一瓶递给他。
“谢谢。”
程屿接过来的时候,略感无奈。
“这里的星星好多啊!”许予惊喜地发现。
夜色如浓墨,星星满盘散落,成了夺目的点缀。平时在市区鲜少能见到这样纯粹的星空,许予满心欢喜。
程屿仰起头,“嗯”了一声。
令他心旷神怡的,不仅是这山间的夜色。
不知赏了多久的夜空,许予拿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半。她背好书包,站起身:“我们继续爬山吧,要早点去观景台,才能占到好位置。”
难得是和程屿一起,她想观赏到最美的日出景象。
“好。”
许予铆足一口气,又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山,感觉体力已经快消耗殆尽。可这才爬了五分之一,她心里感到了压力。
“要休息一下吗?”程屿问她。
“我原地歇一下就好。”许予不想耽误更多时间。
“把包给我。”程屿握住她的书包提手,轻轻往下拽。
许予思索了一下,胳膊绕出书包背带,这样确实能快一点上山。
“谢谢学长。”
包拿下的那刻,许予顿感一身轻松。程屿将她的包单肩挎上,他从自己包里摸出折叠手杖,拉直后递给许予。
“你试试看用这个,会不会轻松些。”
许予诧然接过:“你的装备好齐全。”
程屿没说,这是他昨天现买的,就他自己而言,根本用不上登山杖。
接下来,许予仗着身无负担,以及借力于登山杖,她坚持一口气爬了好长一段台阶。期间有很多次她都想要原地坐下休息,最后凭着信念坚持下来。
一定要赶快爬到山顶,占个好位置。
后来,他们来到一段最陡的天梯处,这里的石阶接近八十度,且横面很窄,只能侧着脚上去。游客们扶着两边的铁索,小心翼翼上下。
许予看着有些害怕,她知道没有退路,只得把心一横,准备抓着铁索往上爬。
“手杖给我。”程屿叫住她。
他把手杖折叠好重新放回包里,又拿出一副黑手套,递给许予:“这是防滑手套,你带上。”
“那你呢?”
“我不需要。”
许予接受他的安排,带上了手套。她抓住铁索,的确觉得很牢靠,而且隔着手套,她都能感受到铁索十分冰寒。
程屿跟在她后面,许予回头看去,他单手握着铁索,指节泛白,手背却是冻得发红。
许予抿了抿唇,看准脚下的石阶往上爬,一秒不想多耽搁。
她的意志顽强,奈何体力不争气,爬到天梯的一半多后,许予感觉这双腿已经不是她的了。
腿脚有它自己的想法,它想休息。
实在太累了,要不是相跟着程屿,许予甚至会考虑用手撑着石阶往上爬。
程屿看出她的窘迫,主动说道:“时间来得及,你休息一下。”
许予这会儿气短,连个“好”字都说不出来,只是连连点头,然后就地坐在台阶上。
刚才她只顾一门心思向上,没有往后看,现在坐在台阶上,许予往下看,陡峭的阶梯令人生畏。
这要是脚底打滑摔下去的话,她不敢想象后果多严重,每年因为爬山而出的事故并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