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望去,一抹暗影长身鹤立,地上的影子被街灯拉长,少年低沉着头,落寞感不言而喻。
躺在地上的玫瑰花,仿佛在告诉路人,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兜里的手机振动,程屿顺手摸出来,是秦珂打来的电话。
他按了接通,把手机拿到耳边。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表白成功了?我得改口叫许予‘弟妹’了吧?”秦珂没正行地开玩笑。
程屿沉默。
“大家都等着恭喜你脱单呢,他们不好意思问,我来。”秦珂丝毫不觉得事情会有意外,乐呵呵道,“许予在你旁边不?你把电话给她,我和她聊。”
又是一阵沉默。
秦珂敛去轻佻:“啥情况?”
“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
许予蹲在路边哭了好久,是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的心情,想起程屿就觉得难过。
他们大概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吧。
时间很晚了,许予想把眼泪止住,她这副样子被父母看到会担心。偏偏眼泪不争气,怎么都止不住,她的裤子都被浸湿。
范霞打来电话,许予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小予,你几点回家?用不用去接你?”
听到范霞温柔的关心,许予顿时又冒出一股委屈,想假装没事都装不出来,她用厚重的鼻音回答:“我这就回去了。”
许予起身往家走,放弃在家人面前逞强,她想赶快回到让自己觉得温暖的地方。
“小予,你怎么了?”范霞一下子变得紧张。
“心里难受。”许予边哭边回答。
“你现在在哪儿呢?”
“楼下,我很快就上去了。”许予举着手机,“妈,你别挂电话,跟我说说话。”
心里太难受了。
“晚上吃的什么?”范霞和她聊,先没有问让她难过的事。
“粤菜,那家餐厅环境特别好,能俯视夜景,他家饭也好吃,我最喜欢吃那个虾……”许予想到什么说什么,暂时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说到“虾”的时候,她情绪再次崩溃,她想起那虾是程屿剥给她吃的。
“虾特别好吃……”许予用胳膊抹眼泪。
她能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没出息。
“那明天咱们再去吃好不好?”范霞哄她。
许予泣不成声:“不好……我不要再去他家吃了……”
这家餐厅晋升为她的伤心之地。
范霞有点哭笑不得,站在家门口能听见许予上来的脚步声,她往下迎了几段台阶。
许予看到范霞时,抱着她又是一阵哭。
回家以后,许中强没刻意过问许予的事,而许奇站在一旁,好奇又克制地看向许予。
看到许予哭这么伤心,许奇就知道肯定是程屿让她难过了。
不管谁错,绝对不是姐姐的错。
卧室里只有许予和范霞,许予趴在床上,脸埋进被子里。
“和妈妈讲讲,发生什么事了?”范霞轻拍她的后背。
“我失去了喜欢的朋友。”许予认为这是她难过的原因。
“你今天出门前不是还很高兴吗?吃了顿饭回来,怎么就变了?”范霞问。
许予没勇气把事情从头到尾再回顾一遍,她只知道结论:“反正我们再也做不回朋友了。”
范霞见她不想多说,也没有追问,温声感慨:“我有时候觉得你们年轻人的感情世界特别简单直白,有时候又真看不懂你们的弯弯绕绕。”
“我也不懂。”许予低声附和。
后面范霞和她聊起别的事,转移走许予的一些注意力,许予渐渐困倦,直接和衣睡着。
范霞关了她卧室的灯,悄声退出房间。
许予第二天醒来,眼睛肿成核桃,她拿冰块冷敷。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哭了,这副样子去了学校可不行。
范霞在家陪她聊天,没再问起昨晚的事,许齐乖巧地把零食分给许予,难得没有八卦。
许予今天挺争气的,没有再哭,努力让自己不去想程屿的事。
新的一周到来,日子总要照常过,许予尽量表现出和以往一样。
庆幸的是,这次发生了难过的事,不会有人追着她问,或者投以过分关注的目光。大家根本不知道许予和程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两人平时的来往不多,多数人都快忘记他俩认识过。
这种伤心难过的事,许予想要一个人默默消化。
与程屿关系决裂,表面上确实没有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天崩地裂只是发生在许予心里。她想重新振作起来,但面对满地的废墟,都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下手修复。
许予自己说过,遇到难过的事,就想一件开心的事来抵消。但这次发生的事,她想不到任何一件其他事可以抵消。
低落的情绪持续发酵。
许予第一次知道,友情的杀伤力能这么大。
每次想起程屿说的那些话,她都很难过,可许予怎么也对他责怪不起来,因为程屿始终留给她温暖的回忆更多。
许予不会忘记他的好。
第63章
那晚秦珂给程屿打电话,虽然程屿没说具体原因,但秦珂猜得出,问题出在许予那边。
秦珂这个人,乐得做些推波助澜和临门一脚的事,可他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明白自己不宜再插手程屿和许予的事。
不止篮球队的人,还有整个山体的学生,都能看出程屿最近的状态不对劲。
他的情绪从来都表现得不明显,大家对他有印象起,就觉得他这个人像一条没有起伏的平直线。
包括邢亦书和孟哲,只见过程屿有四次较大的情绪波动,都与许予有关。
第一次,听到别的男生骂许予“垃圾”时。
第二次,大家造谣他和许予交往时。
第三次,听到许予在山体广播里唱歌,这次是欣喜。
第四次,也就是现在,最严重的一次。
程屿散发出史无前例的戾气,并不针对任何人,但旁人出现在他周边几米内,便能清晰感受到这股不友好的气势。
训练打球时表现得尤甚,防守队员完全招架不住程屿的进攻,连秦珂也是一次都拦不住。
程屿身体里像蓄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随时可冲破表面的平静而爆发。连秦珂最近都不去招惹他,旁人就猜得出这次有多严重。
许予的名字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禁忌,大家谁都不在程屿面前提起。
他们有了对比才知道,程屿那天在操场露出的微笑,究竟多灿烂。
一座被温暖融化的冰山,再次裹上层层寒冰,凉气渗得周围人都跟着发慌儿。
邢亦书和孟哲百思不得其解,背地里偷偷去问秦珂,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道理啊,我觉得许予应该是喜欢屿哥的。”孟哲想不通。
“喜欢是肯定喜欢。”秦珂坚信自己的判断,“这里面应该有其他事。”
“两人都喜欢对方的话,那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起?”邢亦书表达疑惑。
秦珂见这两人都把疑问抛给他,颇有微词:“你们真当我是情感解惑大师啊?”
“估计我和孟哲这辈子谈的恋爱加起来,都没你现在的情史丰富,当然问你了。”邢亦书理直气壮。
事情蹊跷,秦珂私下也琢磨过,最后觉得疑惑的点,是许予不肯承认她以前认识程屿。
假设他们真的认识,许予为什么不承认?
秦珂不得而知。
“秦珂,那你说程屿和许予之间还有可能吗?”孟哲感到惋惜。
“就程屿现在的态度看,估计没戏了。”秦珂推断。
在他看来,许予是推动程屿决心向这世界迈进一步的力量,这次失败以后,程屿只会将自己固封得更牢靠。
不仅没被治愈,而且致郁了。
五月结束,迎来六月,正是绿意盎然的夏天。
四季中,许予最喜欢夏天,因为她最美好的一段记忆是发生在这个季节。
她已经有近一个月没见过程屿,连和邢亦书、秦珂他们的联系也变少,无从得知程屿的近况。
山传和山体相距不远,两校的篮球比赛照旧每周都有,但两个人真就再没有丝毫的联系了。
时间推移流转,许予心底难过的部分一点都没减少。她常常盯着某处发呆,和舍友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杭安安和管芝没看出电影有什么泪点,许予就开始抹眼泪。
她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像是身上有零件被损坏,稍不小心就触碰到多愁善感的开关,伤感连连。
许予以前每周都会发一到两条朋友圈,和程屿分开以后,她的朋友圈至今未更新过。
她少了一种快乐的情绪,也失去了分享欲。
许予甚至试想过,是不是从来没有与程屿重逢会比较好?至少她可以一直怀揣不会破灭的期待。
不像现在,她无法再对程屿抱有任何期待。
日子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许予还没有从糟糕的状态中走出来,又迎接了人生更大的黑暗。
六月十三日。
乐县传来消息,许予的奶奶晕倒了,现在人躺在医院,处于昏迷状态。
许予当下向学校请假,跟着许中强回到乐县。
奶奶长期高血压,这次昏迷的原因是脑出血,血管堵塞百分之八十以上,当下的选择是保守治疗或者手术。
医生给出了诚恳的建议:重度脑出血患者能被抢救回来的几率极低,手术风险大,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所谓的保守治疗,是靠药物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人始终处于昏迷状态,能醒过来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五。
医生提醒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许予知道这天或早或晚要来,但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前期所有的心理准备都不能够作数。她抓紧许中强的胳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颤抖。
“爸,怎么办?”许予全身虚脱,这种时候她只是个无助的孩子,将希望寄托于许中强。
会有其他办法吗?
许中强面色沉重,拍了拍许予的手背:“我去和你姑姑商量一下,你先进去看看奶奶。”
许予咬紧嘴唇,点头。
奶奶躺在ICU病房,身上连着监护仪,手背上插着输液针管,口鼻处带着氧气罩。病房里极安静,监护仪的滴滴声显得很刺耳。
奶奶身穿病号服,安详地躺在床上,和平时睡着一样。许予手脚放轻走到她旁边,握住奶奶干枯的手。
医生说希望渺茫,总归不是没有一点希望,可许予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往下淌。
她眼前浮现出一个多月前回来乐县,推着奶奶穿行在大街小巷的画面,她还带奶奶去小吃街,尝了很多特色小吃。
“奶奶。”许予趴在床边叫她。
无人回应。
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非常低,仅仅称得上“还有生命体征”。
许予握紧奶奶的手,手心温热,她害怕这温热会消失。她一直保持着趴在床边的姿势,近距离看奶奶,想和奶奶聊天。
最后,她把脸埋在奶奶肩上,眼泪无声无息。
重症监护有探视时间限制,后来许中强和姑姑过来看奶奶,几个人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护士过来提醒他们去外面等着。
重症室外的走廊上,坐了一排病人家属,个个神色憔悴凝重,其中几个在低声啜泣。
这气氛比病房里还压抑。
三人来到楼下的花坛旁,稍微透了口气。
“小予,我和你姑姑商量过了,决定让奶奶接受保守治疗。”许中强说出最终决定。
“手术风险大,失败了人直接就没了,现在这样……人应该还能挺几天。”姑姑哽咽着解释。
许予默默点头,她相信爸爸和姑姑是综合考虑,做出了最合适的决定。
“坚强点,人生总要面对这一天的。”许中强沧桑又无奈,拍拍许予的肩膀,转身点了支烟。
道理许予都明白,可她还是恐惧啊。
面临与至亲的死别,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沉重的事,许予打小跟着奶奶,她对奶奶的感情超出一般的深厚。
她现在就是身在一场噩梦中,她想挣扎着出来,想抓住些可以依靠的东西,却无能为力。
等待即将必然要到来的死别,许予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快要喘不上来气。
许予请假后,周四的篮球赛就只剩下钟泉一人解说,整场比赛下来,气氛不如以往热烈。
这些小事很容易成为学生们之间闲聊的话题,当是不经意的,谁也没往心上去。
山体篮球队训练完,程屿他们去食堂吃饭。正是饭点时间,各大食堂里挤满了学生。
“今天的比赛有点子无聊。”一个男生吐槽。
“解说得配合着来才有意思,许予不在,就剩那个男生自唱自和,可不无聊嘛。”另一人附和。
“等着吧,今天这比赛播出去以后,网上肯定有人吐槽。”
“那能怎么地?人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才会不在呗。”
……
两人排队等餐的时候,随便聊了几句,后来其中一人发现程屿就站在后面,突然噤声。
程屿和许予之间不了了之的事,山体的学生们基本都知道。
程屿面色平静,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话一样。
孟哲和邢亦书在另一边的窗口排队,这几次两校比赛,他们也不是场场都去。许予今天不在的事,他们刚刚听说。
“要不要问问她怎么了?”孟哲好心道。
“嗯,我问问。”邢亦书也觉得出于朋友间的关心,应该问候下。
邢亦书:【许予,你今天怎么没来解说?出什么事了吗?】许予正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守了两天一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她却身心俱疲。
看到邢亦书发来的消息,她低着头慢慢打字回复:【谢谢关心,我没事的。】邢亦书:【那就好。】
“你看,她就说没事。”邢亦书跟孟哲道。
“估计真有事也不会跟咱们说。”孟哲接话。
程屿端着餐盘坐下,他们俩当即止住了这个话题。
过去一个月,任何人都没在程屿面前提起许予,程屿也表现出“对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事不感兴趣”的态度。
在不认识许予以前,他就是这样的人,孟哲和邢亦书都习以为常。但现在程屿再变回以前的老样子,他们则一点儿都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