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林西做饭两个来星期，林母当时就特别强调自家闺女肠胃很差，孕吐反应很严重，吃不得甜的辣的，可要格外注意。
如今两人进去一看，林西正擦着嘴，脸色也不见得好看，沈阿姨急忙叫她躺着，倒了些热水过来，自己辛辛苦苦养得好好的人被一下弄成这样，老人家看卓宇阳的眼光都带了几分不满，直接不准这人进厨房。
其实卓宇阳也委屈，还不是陈四那个混蛋说甜的补人，眼睛瞥见林西一双依然含笑的眼睛，便是横跪下来，看进这双眸子。
“你想我走，也不用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你这么快就想走？”林西眼里的笑意更深，“我只是一开始没吃出味道，忍不住多吃了些，结果到最后也没吃出来味道。”
这话也不知道是夸还是贬，卓宇阳便解释了自己的汤是如何出来的，当真是把陈四开的一些药外加桃胶之类的都给丢了进来。
也难怪，这位当时端出汤的时候，一脸得意。
“你都不尝尝么？”
“我闻着味道不错。”
林西不敢苟同，肚子有些痛，便采用了侧卧，卓宇阳顺势在她身旁躺下来。
“我在香港那边给你约好了孕检，一回去我们就过去。”
林西嗯了一声，鼻音挺重，这么一折腾，她是真的有些困了。
她的呼吸很轻，眉头还是蹙着，怎么都抹不开。
卓宇阳想，林西其实才24岁，却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活力。
她一切得过且过，因为经历过最大的惊喜和痛苦，似乎没有什么能让这个女子变得很难过或者开心。
他便是如此想着，睡着，难得安静地如同一只大猫，会咬人那种。
身旁呼吸均匀时候，林西便是睁开眼睛，着这个人，一双眸子如深水，很快便又闭上。
我可能不喜欢他了，不过也不重要，她如此想。
林西帮忙取出陶器的第二天中午，五爷就回来了，戴着金丝框的单眼放大镜，摩挲着陶器品的每一处纹路。
五爷其实不老，40来岁，整个人皮肤有些病态的白，气质又安闲，一般人看来也不过30来岁。
不过卓宇阳还是把人归类为老男人犯愁，礼貌打了招呼，便是微微俯腰，扶着林西的腰。
这保护性的动作是下意识的，也无疑是在宣告主权。
“要走了？”
林西点头，“谢谢您最近的照顾。”
“小煦，过来装一下东西。”装的陶器是林老师定的，人到了一定岁数就特别容易对这些看似安静的东西感兴趣，“代我向老师，师母问好。”
两个陶器由卓宇阳拿着，林西接受了两个檀木把件的赠送，是母子件，五爷在杭州灵隐寺求的。
“那里不是求姻缘么？”
“所以你该去拜拜，也好早日遇到良人。”说这话时候，五爷满眼含笑，没看卓宇阳一眼。
于是我们小肚鸡肠的卓老板又多了一个看着不顺眼的人。
卓宇阳陪着林西一步一步从石阶下来，回到了林西在海边的住处。
沈姨正在做晚饭，见两人回来，念叨着起风了不要乱跑，又问是要喝海鲜粥还是红豆薏米粥。
这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了后者。
吃饭时候，沈姨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项，话大都是对卓宇阳说的。
一会儿林西进去洗澡，沈姨抹了抹眼睛，“我们小西现在真的好多了，第一次来我这里时候，吃什么都吐，吃了很多药都不管用。”
林西的肠胃问题一直很严重，尤其是如今还不按时复诊，若不是医院电话打到自己这里，他都不知道林西的身体原来有那么多问题。
卓宇阳看着那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想到林东曾经对自己这个妹妹的描述，“她很喜欢这个世界。”
现在的她，还喜欢这个世界么？
卓宇阳来这之前，去见了两个人。
林西曾经的心理主治医生高小风，另一个便是陈四。
年轻的高医生对他的到来颇有意外，眉眼含笑自带清润，却又似乎在盘算是否收钱，当然，也有可能在考虑要不要透露着林西治疗相关的一切。
不过高医生也没考虑太久，两杯金色的普洱茶喝完，便给了林西治疗时候的录音和视频，一切都以时间排序归纳好，似乎一直在等人打开。
那个人，现在是卓宇阳。
卓宇阳先看的是最近的录音，楚轩请来高小风的那次。
“如果是我哥先救出来的是紫馨，他们都活着，就没有人难过了吧。”
“不会。”高医生这个时候有极为逻辑清晰的残忍，“林东会回来救你，你们会一起死在那里，你的父母会悲痛欲绝，你们林家，也会没有一个血缘传承。”
“不……”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哥，你不要回来救我。”
“你要紫馨一个人活着，背负着害死爱人和朋友的痛苦么？”
卓宇阳只觉得心脏都滞住，否认啊，林西，心里这样一遍一遍叫着。
然而林西只是沉默。
“林西，你看，不管怎么样，你活下来才是这里面最好的结果，他们都会过得比你更痛苦。”
“血缘么？”良久，林西似乎发出呓语的声音。
“是血缘。”
“我和卓宇阳的孩子，会和他们的孩子，生得很像吧……”
“会很像。”高医生的声音如同蛊惑，比平时的声音更显温柔，“你们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是一件好事，所有人都会喜欢这个孩子，林东和紫馨也会，你都看到了，他们很开心……”
录音结束，思绪似乎慢慢回到脑子里，卓宇阳的双眸发红，点开最开始治疗时候的录音。
他的手在颤抖，最终还是选择放大音量，一个人坐在离电脑更远一些的沙发上。
仿佛如此可以离什么东西更远一些。
只是这几段录音听完，一切又都似乎在眼前，交杂着林西那双淡淡的眸子，喧闹至极。
他起身，翻着酒，半瓶人头马下来，人却格外清醒。
这天，他见了第二个人，陈四。
陈四进来这里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不是林西那个傻子，专门来给你收拾残局。
“不要提她。”这个时候的声音更像是恳求，陈四一怔，当下便反应很快地揍了这小子一拳，随即站到安全距离，笑着，“因果报应。”
即便揍，也轮不上这个人，更何况卓宇阳向来没有吃亏是福的优良品德，所以5分钟后，这两个男人便很不优雅地扭打在一起。
20分钟后，他们终于耗完了力气，气喘吁吁地一起抽烟，喝酒。
两人很默契地多倒了一杯酒。
“林东到我们这个年纪，会抽烟吧。”
“不会，他答应过林西不会抽烟。”林东答应过的事情，大都会做到，除了那年约在夏天的篮球赛，还有要抱着自己这个妹妹进入婚礼殿堂。
“你喜欢林西？”
不会爱了
“不是全世界都喜欢疯子和傻子，”陈四闷完一口伏特加，男人果然还是应该喝烈酒，“我只是和林东一样，看不惯你们的作为，人不人，鬼不鬼。”
“我对不起林东。”舌头打了个弯，卓宇阳还是说了出来，“也对不起林西。”
陈四便是侧脸扯扯这人的头发，许是酒精麻痹了两人，卓宇阳不过虚打了一下，便是笑出声来，“你说她，什么都不说……故意让我内疚么？”
“别想太多，林西就是这样的人，”陈四也没力气揍人，脑子指挥不了毒舌，“她家都这样，没教好，举个例子，”陈四翻了个身，看着身旁这张欠揍的脸，“只有你活下来了，怎么面对林西？”
卓宇阳没有答案，却清明了一件事情。
如果她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会有这么多事情，比如自己，只会考虑到自己失去了最好的兄弟和妹妹，不会考虑到林西亲眼见到自己的哥哥和朋友死去。
他的沉默，也让另一个醉鬼沉默，两人呼吸均匀而又厚重，陈四拖着身子坐起来，踹了这人肩膀一脚，“你配不上林西。”
卓宇阳便虚打一下回去，“我会好好对她。”
“无所谓，反正她不爱你，现在你做什么，都是自己感动自己而已。”
这是陈四睡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叫醉成鬼的卓宇阳，似乎有了一魂魄醒来，每一个细胞都随之叫嚣着疼痛。
她怎么可能不爱自己？
在自己身边快四年的林西，怎么可能不爱自己？
他蜷缩起自己，脸颊微凉。
对啊，她怎么可能爱自己？
一直以为自己为所欲为多少仗了些林西对自己的喜欢，却没有想过所用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人的愧疚。
只是，卓宇阳并不相信，林西对自己没有感情。
回去路上，他看着林西，欲言又止。
林西察觉了这样的眼光，抬头，双眸对视，一个话里有话，一个带着疑问。
问她爱不爱自己？卓宇阳觉得矫情，又担心得到否认的答案，更不知道在这人面前如何自立。
“你和楚轩……”该死，提那个混账小子做什么。
“一起玩玩，刚好两人身体也比较契合，”林西垂下双眸，微微窝着身子，并没有说太多的打算。
这毫无亏欠的豪放模样叫卓宇阳心中生了火，只是想想自己也常玩玩，两人虽然曾经挂着未婚夫妻的头衔到底也没有遵守过什么道德要求，也没什么立场说什么。
车到一旁停下，他深深吸了口气，下车抽了两支烟才上来。
林西正给林母打电话，说大概什么时候到，他便拿过了手机，说带林西到卓家那边住。
“阳阳，我们小西和你也取消了婚约，你让我和小西说话。”
“妈，”林西在一旁，声音不知何时变得轻快，眉眼都是舒展，“我到卓宇阳家住几天，他约了孕检，到时候正好一起过去，就不来回折腾了。”
电话挂了，林西便收了那曾经在父母面前的舒展神情，拿了手机回来。
原来他们都一样，在父母面前一张脸，在彼此面前又都是一张脸。
鉴于卓宇阳对自己照顾人的水平很有自知之明，便直接带了林西到卓家。
卓母看到林西，眼睛便都红了，随即又眉眼舒展带笑，说她瘦了，扶着进门，叫张妈快去买菜，又叫老杨打电话，让陈医生过来看看。
我们德行兼备的陈医生便是正好在这家人吃完晚饭的时间到的，一同来的还有黎泽。
黎泽看到林西还活着，便松了口气，等到陈四为她做完检查，更松了口气，说尾款没问题了。
“我没事。”她出言安慰。
黎泽便点点头，“你有事才好，最好直接挂了，省得我担心。”
林西只好张开手，抱抱这个人，“那你要记得给我上香，檀香味道是最好的。”
“加点抹茶算了，”黎泽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眸，那双眸子还是老样子无惊无喜，便放下些心，侧脸看向一旁与陈四说话，却一张臭脸看着这个方向的卓宇阳，压低了声音，“你和他，这是以后要要相亲相爱？”
“这个孩子，总是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完整家庭下长大的卓宇阳也不过这鬼样。”黎泽心中已经知道了林西的决定，知道自己没有立场阻拦，“那你要抓紧这条线，活下来，林西。”
这边的陈四，也给出了相似的祝福。
林西的虽然有视力下降，关节疼痛，骨头错位，以及肠胃各种问题，不过双胞胎的身体情况却很健康。
这两个小生命如他们的母亲一样，对活下去有无比顽强的执着。
卓宇阳很高兴，这个人眉眼如墨，高兴的样子也是似乎水墨晕染开笑意，叫人看着心中颤颤，小护士们感叹着这两人真是一对璧人。
他们都来过香港很多次，并没有出去走走的欲望，便是在酒店的花园里散步，卓宇阳其实还是比较忙，陪着林西一会儿，便是回酒店书房，开视频会议，叫阿姨在下面看着些，又再三嘱咐林西不要乱跑，有急事给他打电话之类的，才正式开始会议。
这个男人眼中的担忧和一些愧疚，都是真的。
有些东西开始变了，林西能感觉到。
她在池塘边看着锦鲤，中国人信很多东西，锦鲤无非是其中之一，这家酒店的锦鲤大都是手臂粗，看着不好吃，倒是很有精神，要是林东在，怕会说上一句大鱼会把圆圆叼走。
小一点时候的林东还没有当哥哥的自觉，总是喜欢编各种鬼故事吓自己这个妹妹。
林西想，自己以前怕黑，怕水之类的，和林东还真是息息相关。
然而这些年她似乎什么都不怕了，或许人就是这样，死过一次之后，会变得不一样。
手放在小腹上，她浅浅地笑了。
当好女儿的角色结束，她总是可以扮演一个好母亲。
至于卓宇阳的未婚妻乃至以后的妻子，林西想，现在不重要了，或者说，很早之前就不重要了。
楚轩再见到林西时候，是在秋天。
他来医院看自己那个大半夜喝酒胃穿孔的小叔叔，没想到会遇到刚刚生产完的林西。
这个女人瘦的惊人，腰一手便可以握住，看到他时候，笑得还是原来的模样，看来过得依然不是那么好。
他送这个女人回病房，孩子也在，两个孩子已经长出了头发，眉眼初见形状，长得不一样。
“异卵双胞胎就是会这样。”
这两孩子一个双眼皮极深，鼻子初见高挺，上薄下微丰厚的唇型，小M的下巴，只看一眼就知道像极了卓宇阳。不过另一个孩子，眼睛狭长，笑眯眯的模样，倒是不知道像谁。
“像外公。”林西拿了一张照片，那张全家福照片里，林东站在林父身后，父子两除了一双眸子，当真像得很，这个孩子，便是林家男人的长相，“我爸挺高兴的。”
“你不高兴么？这些应该都是你想得到的。”
林西抬眼看他，那双看似浅淡的眸子里有种静水流深的位置，不过张嘴却是在问你怎么到这里来？
这个问题卓宇阳到的时候也问了一遍，他来的时候带了午餐过来，看着楚轩在，明显脸色不好，尤其是刚刚在门外听到这两人谈笑，更是心中郁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