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小记——任年
时间:2022-04-29 07:23:04

 
出去后,我听见我妈问:“这么快出来了,不开解一下?”大概是靠在墙上双臂交叉姿势。
 
我爸推她进卧室:“好了,钦钦长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
 
一整天的考试都很顺利,每一门课,我从发下试卷就开始刷刷写字,还能留出时间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国庆开学后,公示栏已经贴上三个年级的成绩。
 
我站在人群外,一眼看到榜单最顶上自己的名字,往右看,“林鹤轩”三个字也稳稳站在高三成绩榜顶端。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
 
扭头,发现他站在人群另一头看我,他浅浅一笑。谁也没有走近说话。周围很吵,但我只看得见他。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接触。
 
高中接触电子产品和外界的时间很少,也因如此,所有朦胧的感情都被时间放慢,不会轻易淡去。
 
……
 
敲门声响起,他放下水杯,是快递员。
 
池嘉送过来的,一张纸,上面六个数字是我第一个家的密码,和一本速写本。这是我比较早的画本,我也不知道里面画了什么东西。
 
林鹤轩坐在我的白书桌上一页一页翻。
 
第一页是一幅楼台速写,隐于山水中,似神仙群居之地。第二页是拄着拐杖逛公园的老大爷,佝偻着腰,慢悠悠往前走……
 
正当我松一口气时,下一页出现一个带棒球帽,站在收银台后的男生。
线条简单,虽然看不出脸,但几笔勾勒之中可见一个身形瘦削、宛若四月檐上雨的清风少年。
 
后面一连十几张,全是同一个人,背景相同,衣着姿势各样。能看出,这不是同一时刻画的。
 
他紧紧蹩眉,左手死死捂住嘴,不停念我的名字:钦钦,钦钦……
 
可能是没想到我那么厉害,从那么早就开始喜欢他。
 
……
 
寒假前夕,一班班主任给班里每个人都发了一张寒假学习志愿表,进不进小班学习全凭个人意愿。
 
我没有丝毫犹豫在上面打了对钩。
 
学校怕被举报,租了栋老房子。每个房间又冷又小,但有一个好处,晚自习不限制座位。
 
我看向林鹤轩好几次,最后一次他也抬头看我,问:“要坐一起吗?
我几乎没有停顿:“要!”
 
月底那天,从早上到下午,林鹤轩一直没有来上课,有人说他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你好,你有林鹤轩家的地址吗?”我找到高一一班副班长,面不改色撒谎,“他有本作业落在教室,我想给他送过去。”
 
晚自习我请假,买了一大袋退烧药、感冒药、胃药,按副班给的地址,一路找到一栋破旧的老式居民楼。
 
冬天白天短,不到六点天已经全暗下来。左看右看慢慢走到二单元门口,没有单元门,像是隧道口里面黑压压一片。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走进去,走道很窄,楼梯后面横七竖八摆着几辆自行车,虽然都是老款式但每一辆都有落锁。
 
有个抽着烟的男人下楼噔噔响,我头顶亮起一个很小的枯黄的灯泡,上面厚厚一层黑灰,很快又暗下去。
 
等男人走过去,我才往里走。边上楼边跺脚,楼道却没反应,我又边咳嗽边用力跺脚,灯泡才大发慈悲幽幽冒光。
 
我爬到五楼,敲门,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响动。
 
门打开,林鹤轩反手抓门,面色酡红,嘴唇干裂泛白:“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听说你生病了,你在发烧吗?”
他咳嗽了一声,低声说:“你进来吧。”
 
室内东西不多,很整洁,我扫了一圈,没看到暖壶之类的。
“你这里有热水吗?先吃药。”
他站在拐角处,嗓音微哑:“没有。”
 
我又问:“那,有烧水壶吗?”
摇头。
 
我:“……”
 
“你父母不在家吗?”我把药放下,找出退烧药,按在说明书上三粒胶囊。
他走过来,把药吞下去,再喝一口凉水:“没有。”
 
“什么?”
他毫不避讳:“没有父母。”没有丝毫掩饰和难言。
 
一瞬安静,我两只手抓紧书包肩带又松开:“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二十分钟后,我抱着烧水壶暖瓶保温杯跑到门口,大门敞开,林鹤轩站在原地。
 
“你去休息吧,我给你烧点热水。”我抬步往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厨房的空间走去。
 
送药那天后,我和林鹤轩一起做题,一起吃饭,晚自习结束一起回家。很平淡的生活,我却有灼热的甜蜜感。
 
那阵子,池嘉迷上台球,整天往台球馆跑。
 
少年身体抽条,长的飞快。有人拍了池嘉的照片发到学校论坛,白色老头背心,黑色棒球帽,弯腰打台球的样子把一堆小姑娘迷的神魂颠倒。
 
有次池嘉打完台球来找我,还带着汗。看到我们挨那么近,一把推开他。
 
“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泡郑钦钦?”池嘉气的下一秒就要和他绝交,完全忘了曾说要撮合他和我。
 
我没说话,眼角带笑看他。他低笑着说:“是她把我泡到了。”
 
这便是感情的正式开始,朦胧模糊没有特别直白的话,但就是在一起了。
 
……
 
他换衣服开车去我曾经住的小区,爸妈死后我就搬出去了。
 
林鹤轩按完密码,门“滴”一声打开。
 
客厅堆着很多纸箱,我从楠城邮回来的,池嘉帮我放到家里,本想来了好好收拾,却再没机会。
 
有一个箱子里赫然十几把黑色直柄雨伞,黑压压一片,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分别。很显眼,我和他都一眼注意到了。
 
……
 
高一下学期开学第一天,学校举行优秀学生表彰大会。
 
台上,我和林鹤轩中间隔着一个胖胖的戴圆眼镜的男生,笑眯眯站我们中间,他是高二优秀学生代表。
 
冷雾中,我总是会注意到,他长袖校服下露出的一截苍白干净的手腕骨。
 
那双手会在我的草稿纸上解题,就算走神,他也不会嫌烦,耐心再讲一遍。那双手会在雨天给我撑伞,一把很大的黑色直柄雨伞往我身上倾斜大半,他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打湿。
 
我想,大概我就是从那个时候爱上黑色直柄雨伞的。
 
大学四处旅游,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逛雨伞专卖处,也在网上买过,都没找到和他那把一模一样的。
 
后来才发现,永远不会有第二把一样的伞,我找的又岂是一样的伞。
 
 
chapter 3
 
 
他把我的东西都带回大平层,包括那些黑伞。
 
半夜,他又做噩梦了。
 
他平复完呼吸,失神朝前方说:“你还记得你高一寒假吗?我发烧没去上课,你来给我送药。”
 
我记得,当时我跟他说:今晚早点休息,我给你烧热水,放到暖瓶和保温杯里,你醒来可以喝。睡一觉就会退烧,今天所有的难受不舒服,明天醒来都不会有了。
 
房间很安静,落针可闻。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当时觉得你的气质很矛盾,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并不内敛,长相清冷疏离,柔声说话时又很有女朋友的感觉。
可能是药物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你的话,我很快睡着,做了一个梦。”
 
凌晨,天蒙蒙亮。
 
一个漂亮的女人正在收拾衣服,女人爱美,可总共也没几件衣服可收拾,她把所有物品盛放在一个背包里,往外走。
 
小男孩站在门口,小脸全是泪痕,带着哭腔乞求女人:妈妈,不要走。
 
自从爸爸和别的女人走后,从前温柔漂亮的妈妈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妈妈会对他说:要你有什么用,连你爸爸都留不住。
 
女人脸色没有丝毫动容,走的干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男孩转身,不敢追上去,哭到喘不上来气,重复那句话: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走——
 
十七岁的林鹤轩在八岁的林鹤轩身体里依旧哭得一塌糊涂。
 
“我睁眼,心脏仍不着地,我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个梦了。看了一眼表,十二点半。
桌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保温杯,我拧开喝了一口,温度正好。
我当时想,或许真的不会再难受了。”
 
他接着说,很平静:“可现在,她不会回头,你也不在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滑凉。
 
……
 
爸妈去世后,很多远房亲戚打电话慰问,我和他们接触不多,只是一遍遍报墓园地址。
 
有人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小孩子不会处理丧事,他们可以去帮忙。怎么能一个仪式没有,连商量也不商量直接火化入土,还有没有人肠子?
 
骨灰盒进墓园那一天,我一个人站在墓碑前,上面文字很简单,父亲郑嘉溢,母亲季月情,以及两人照片。
 
往上几级台阶,有一家人互相搀扶,哭的撕心裂肺。我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掉,简直难以置信。
那家人走的时候,都望着我,觉得我并不爱逝者。
 
我知道,爸妈懂为什么,他们肯定懂。
 
我其实哭了,在某年春天,背靠白墙坐在马扎上晒太阳时,夏日炎炎,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拧开手中冰水时,秋天,梧桐树叶落在脚下时,冬天,公共汽车,周围全是陌生人气息时。
在很多个不经意的瞬间,仰头,眼角有一滴泪滑过。
 
五月底的月考我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找我谈话,我一句句接受着批评。我跟林鹤轩说那天只是不舒服,让他不要分心。
 
没时间崩溃,我用尽了全部力气在他面前维持正常。
 
父母去世的消息全校除了池嘉没人知道,我明确告诉池嘉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他。否则我的消息以后再也不会告诉池嘉。
 
六月九号下午4:40分,高考最后一科考试铃响,无数考生涌出校门。
 
那天天很蓝,空气闷热,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已枝繁叶茂,枝干粗壮遒劲,无拘无束地伸向天空。
 
林鹤轩在人群后不紧不慢出来,温润细腻的脸上洒满阳光。这个场景我幻想过很多次,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我没有买花,没有穿有特殊意义的衣服,只是跟老师请假,穿校服,背着书包在考场门口等他,像千千万家人一样。
 
我觉得他应该是很高兴的,因为他看到我后,原本淡然的脸上浮起笑意,大步走到我面前抱住我,摸了两把我的头发。
 
“感觉你很胸有成竹。”我在他怀里,语气轻快。
他笑,声音像山溪撞击石块:“这么明显吗?”
 
其实一点也不明显,但我很擅长观察他的眼睛,他又愿意顺着我的话说。
 
“恭喜你,从今天开始进入人生的新篇章。”
“今天不是。”他说。
“不是?是因为等通知书到才算吗?”
 
他没说话,松开我,两个人慢慢在路上走。
 
我现在才明白,只有我也去他大学的那一天,两个人在一起才算是他人生的新篇章。
 
……
 
一月底,池嘉新歌发布了。
 
傍晚,渭城最繁华街道的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正对路口的商业楼巨幅电子广告牌上正播放一首MV。
 
MV中的男人黑色裤子搭一件白色老头背心,露出一双线条流畅、劲瘦的手臂。平平无奇的穿搭放在他身上更显得帅气洒脱,张力十足。仿佛天生就是为舞台而生。
 
据说新歌一出,单人海报就销售一空,网上专辑售量直线飞升。像他这样,二十出头的白面小生,很少有人不成团个人出道。
 
池嘉无疑是有天赋的,在广告牌播放的新歌就是有力证明。
 
林鹤轩站在路边,和无数行人一样驻足观看完整首歌曲。
 
新歌发售前,池嘉给他发过demo小样,他不见池嘉,也不回消息,但听了那首歌。
 
我还记得那天手机传播出的声流,嗓音像竹林新生的脆笋,一首情歌池嘉唱的干净又真挚。
 
“恭喜你,专辑大卖。”主持人笑着说,“有想要特别感谢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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