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小记——任年
时间:2022-04-29 07:23:04

 
口袋里他的手机还留有余温,我拿出来在手里转来转去。
手机屏正朝脸时一下亮起,我顿了一秒忽地笑出声来。又是这样,之前新家的指纹还有他手机面部识别,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输入的。
 
壁纸是一幅摄影作品,斑驳的白墙上绘有红色标语,像是几年前的南方小镇。
 
页面很干净,大多是工作软件,尾页的便签插件颇为显眼。
 
她喜欢冰美式。
她喜欢旅游,去看人少的大自然风景。
喜欢画画,很有天赋。
不挑食,什么食物都可以吃,但不喜欢芹菜和胡萝卜。
她很想要一个家,我们会有的,这是迟早的事。
她不喜欢表达,少问多做。
她经常熬夜,下午四点后不要让她喝咖啡,晚上给她准备牛奶,陪她入睡后再工作。
她……
 
“我自己去就行,三天就会回来,完完整整出现在你面前。真的,我保证。”我向他允诺,三天会回到他身边。
 
出机场那天,我往前看,果不其然注意到路边一辆黑色宾利suv。
车窗后的人,左臂随意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握住方向盘,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手腕上的高奢银表,让经典的黑色西装多了几分矜贵。
 
视线交汇,他原本冷漠深邃的眼睛,盛了一丝清浅的笑意。
 
爱的人见到自己眼中碎冰消融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但是现在他常常出现冷漠空洞的眼神。
 
每次凌晨他开车回家,我坐在副驾驶昏昏欲睡,偶尔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种眼神,我知道他想我了。
 
我食言了。
 
……
 
第二年祭日,那天雨下得很大,如果我有知觉的话,应该能感受到雨水砸在脸上的两分痛意。
 
他依旧举着那把破旧的黑色雨伞,只不过不是给自己撑伞,他手往前伸,在给墓碑遮雨。
我突然觉得这把伞有些眼熟,这是我一直在找同款的那把伞。
 
雨下的急切又暴烈,他的衬衫湿透。他抬起右手,用拇指轻轻拭去黑白照片中我眼睫上的水珠。
 
他说:“我知道你一直用这种伞的时候,又翻出高中这把伞。”
 
“你说,我们谁更傻呢?”
 
……
 
我们谁更傻呢?这个问题我也说不好。
 
黄念生日会之后,她约我在渭城大学附近的一家地锅店,馆子很小,一家店总共不过七八桌,但这种小馆子往往口味不错。
 
我挺喜欢这里的,如果约我去五星级大餐厅,所有人安安静静听拉小提琴声吃饭,我反而会不舒服。
 
林鹤轩送我到地锅店后,离约定的七点还有十五分钟,我看见他进了旁边一家面馆。
 
我坐下后,店员倒了一壶热茶水,茶叶泡开很大,第一壶茶水偏褐色,颜色很浓。
 
我慢悠悠喝水等着,不玩手机也不看窗外。很快有个女孩子快步走过来,黄念身上还穿着一件实验室白大褂,一头秀发随意扎在脑后。
 
“不好意思,钦钦姐,让你久等了。”黄念一脸歉意。
“没事,现在还不到七点,我也没到多久。”
 
她解释身上的实验服:“实验数据出了点问题,我不在学校,从这里找间实验室临时又做了一遍。听林学长说你很喜欢学校周围的小店,所以找了这家,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如实道:“挺好的,以前竟然没注意这里。”
 
宾利停在餐馆正对面,林鹤轩朝车走去时,我看了一眼手表,七点零三分。去掉点餐等待的时间,吃饭时间不过十几分钟。
 
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一定正在后排开会看电子合同。
 
我想早点去找他:“我们先点餐?”
“好。”
点了一份经典鹅锅,店员端上来后还需要等一段时间。
 
我开口闲聊:“我记得你是学药学方面的对吧,感觉医药学学生都很辛苦。”
 
“对,不过我谈不上辛苦,我是本硕博连读。林学长分开考的,他上学期间,一边读书做实验、打工,还同时进医院实习、出国交流,他才算辛苦。”
 
黄念抿了口茶水:“钦钦姐,我生日会那天见你们有聊天,你们早就认识吗?”
 
我心里了然,原来黄念是为这个找我:“嗯,我们一个高中,我高一时,他高三。”
 
“那,钦钦姐,你知道他高中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怎么了吗?”
 
黄念说:“除了导师和一起做实验的同学,他从来不和任何人有过多接触。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学校里大家都以为他有喜欢的人。
 
三年前,林学长坚持读博期间来渭城医院实习,为此他导师还大骂了他一顿,尽管这样,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一直两地跑。”
 
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诧异:“你们读博在校和实习大概是什么比例?”
 
黄念稍作思考:“不固定,林学长是临床博士,读博期间也不住校,在医院的时间多。但他是本科提前一年读完,然后直接读博,课业压力也很大。”
 
“直接读博?”
 
黄念没想到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啊,三年前直博全国才招生16人,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每一步都走得这么累。”
 
为什么,他相信我,不会觉得我考不上医学府,为了我不想考医学府他能再过来找我。
 
 
chapter 6
 
 
再见他,他已经放弃医学。我问过他,直博都考过了怎么突然接手家里的公司?
 
他开玩笑说:“不接手林氏怎么能遇见你呢。”
 
……
 
弃医从商后,他日子并不好过。
 
实习期,林鹤轩送我回家。中途他突然问我去不去洗手间,他说去开车,停车场等我。我怔了一下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发现有人跟着他。
 
一个农民工模样的胖男人和他一同进电梯,胖男人往里走,站在林鹤轩身后,电梯只有林鹤轩刚按下-2楼的按钮亮红,胖男人没有任何动作,鸦青色的袖口依稀寒光乍现。
 
尖刀猛地插向林鹤轩后腰处,千钧一发之际,林鹤轩反身,胖男人脑门顶上了一件冰凉的物什。
“别动,别说话。”他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
 
胖男人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黑漆漆的洞口就已经指向自已,顿时浑身打颤冒汗。
 
去年胖男人和兄弟一起在周氏楼盘工地当小工,两人手里没钱,躲在没建好的地基里睡觉,谁承想一根带着水泥的钢筋从高处落下,把兄弟腹部捅穿,直接钉在地面。
 
主管以他们失责为由,一个“咎由自取”就把胖男人打发走了。他气不过,才想着找大老总,主管也就不敢再糊弄。
 
每个站在高处的人身下都有无数豺狼虎豹伺机而动,这算是小情况,最严重的一次他腰腹处捅出一个血窟窿后被丢进海里。
 
养伤期间,我给他做椰子鸡汤,这是我第一次给他做饭。
 
见他爱喝,我又煲过很多次这个汤,但他从来没说过腻。最后还是我受不了主动换的。没想到后来他煲这个汤比我还熟练。
 
家庭医生换完药走后,我靠在墙上身体打冷颤。
 
他双手捧住我脸,像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轻吻我的脸。
见我没有排斥,才一下一下轻啄。
 
我出于本能,想靠近自己身边唯一的热度。两个人身上泛着淡淡的血腥味,抱住对方,用力亲吻。
 
像一斤烈酒入肚,身体发晕,但头脑却更加清醒。
 
热水从淋浴头倾洒下来,衣服吸水黏在身上,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迸发,不合情理也没有规矩。
只是情动,厮磨,燃烧。
 
作死的结果就是伤口撕裂。
 
……
 
林鹤轩有个表弟叫林京,是国际黑客。有轻微自闭症,只有对着林鹤轩才会多说几句。
 
林京从小就对商业、经济不感兴趣,不爱说话更是一身反骨,不像林鹤轩一样接受家里所有安排。林京在小时候就表现出对电脑的天赋,但林鹤轩伯父无疑是反对的。
 
林鹤轩去英国读工商管理前一天,林京给他送行。
 
他说,去做你喜欢做的事,等正霆需要你接手的那天,我替你管,利润归你。
 
后来林鹤轩不光接受林父的产业,包括他伯父的正霆集团,整个林家他都在护着。正霆集团一直在林京名下,他当免费劳动力。
如果不是他,恐怕林京在这条路上走不到今天。
 
这是林京在墓地告诉我的。
 
林京说林鹤轩从小很少有休息娱乐的时间,和林家的叔伯弟妹关系一般,但谁出事,他都第一个现在前面。
 
其实我真的很感谢林鹤轩,他站在所有人身前承受狂风利剑,却从没有失去爱人的能力。
 
……
 
第三、四年。
 
他经常不停的工作,然后空出几天去走我走过的路。
 
第一个目的地是漠南,一个南方边陲小镇。
 
民宿被绿葱葱的树木半抱,斑驳的白墙上绘有红色标语,他打开手机,壁纸和实景重合。
 
“哎,第三次来了吧。你说朋友介绍来的,下次和朋友一起来。那个朋友呢?怎么还没来?”民宿老板问他。
 
他神色如常:“她最近很忙,我们很久没见了,下次。”
 
这是我来漠南旅游时住的民宿,那张照片竟是他自己拍的。
 
民宿离海很近。早上睁眼,他推开木窗,感受微风挟裹海面咸湿的水汽,吹过脸庞。
 
他买了一个相机,天天背着。骑单车去海边、去古桥。看见特别的景色就拍下来。
 
漠南空气潮湿,雨水多。每次下雨,就是淅淅沥沥一整天。
 
民宿后院种了半亩菜地,还养了几只鸡和大白鹅。回去时,就看见老板穿一双及膝黑雨鞋,踩在院子的泥泞地中,一脚深一脚浅。
一只大白鹅甩开脚在地里撒欢,民宿老板张叔跟在后面兜圈。
 
“张叔?”
“哎,你回来了。这鹅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太闹腾。”
 
他脱下外套,走进去:“我和您一块抓。”
 
到最后,两个人身上全是泥点子。
 
……
 
他还去过很多城市,全是我去过的。
 
晚上,他就给我写邮件。
一一介绍今天做了什么,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附上很多张照片。
 
他往上翻,有几封年份比较早。
 
钦钦,
又是一年九月,我们不在一处,但头顶是同一个月亮,我们同在。
生日快乐。
 
钦钦,
听说你在画画比赛中拿了省奖,恭喜。你真的很棒。
我记得你说喜欢落日海,今天驾车五个小时到海边。从天空到海到沙滩,全是炽热的金黄,海面波光粼粼,很美。
附赠一张照片。
 
落日海的照片下端有孤独的半截黑影,所有人都是三三两两,成双结伴,只有他是一个人。
 
钦钦,
我又回到漠南,这几年小镇变化很大,各类建筑物平地而起,但河还是很清,雨哗啦啦能下一整天,这里的人还是那么淳朴善良。时间在走,但很多东西没有改变。
民宿老板还记得我,他问我怎么没和那个小姑娘一起来?
生日快乐。
 
钦钦,
晚上一个人回别墅的时候,笔记本前吃快餐的时候,出差坐飞机的时候,和朋友聚会喝酒的时候,凌晨噩梦惊醒的时候,咖啡店排队买冰美式的时候,我都很想你。
 
钦钦……
 
脖子仿佛生锈,我僵硬地抬手触摸他。这是我初中注册的邮箱,后来又注册了新的,早就不再用了。
 
……
 
本应是阳春三月,月底这天却气温骤降,从凌晨就下起鹅毛大雪,大雪纷纷扬扬,铺满整座城市。
 
刚驶入渭城边界,林父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回老宅一趟。
 
“你最近怎么回事,天天出去跑。”
 
“你还真是随你妈,感情多的泛滥。一个大男人整天拘泥于情情爱爱,不成样子!”
 
“从小我在你身上投注那么多心血,男人学的刀枪车箭,女人学的琴棋书画,哪样不让你精通,到头来可不是为了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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