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梦,怎么就停止了呢?
哭着哭着,他胃疼的毛病就发作起来。仿佛千万根尖针扎进了胃里,他疼得俯身呕吐,像是要把五脏肺腑都全部吐出来。
陆庆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弱不禁风,想来想去应该是在松子营那夜受罪后落下的病很。
他这回是真病了,对外扯得谎话终于如愿成了真,只是此时成真,却已经毫无意义。
一连卧床休息了三天三夜,却没有休息好,海生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安静,好像他知道他妈妈离开了,心里不高兴,故意跟他爸爸赌气。
他爸爸也决定不了呀。陆庆归在床上半坐着,抱他在怀里,他也还是哭。原来小孩子跟大人一样,都只会张着嘴哭,到底有多难受,都一样说不出来。
“海生啊,别哭,别哭,妈妈就要回来啦,妈妈回来看见你哭肯定要生气啦。”
阿萍抱着哄他时,总爱说这句话。
海生听不懂,所以还是哭个不停。而陆庆归知道,海生的妈妈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也要回上海了。宋枯荣说得对,这场梦确实该醒了,他答应过陆见川,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陆家,把陆鸿华的话,放在第一位。
小梅信中所说,张傅初已然离世,宋枯荣永远的成为了张太太。就像她在信中说的,等回到了上海,她继续做回她的张太太,他继续做回他的陆少爷,这一年种种,只不过是幻梦一场。
他最后一次抱着海生,将他托付给了陆见川。准确来说,不是托付,是终生托付。
从今往后,陆海生就是陆见川和蒋聚岚的儿子,是陆家唯一的长子。
“庆归,真的决定了?”
陆见川蹙着眉,眼神复杂。
他点点头:“决定了。这是枯荣的意思。”
此时他仍然不知道,陆见川不能生育的事实。
“谢谢大哥嫂嫂这一年的照顾,也劳烦今后,你们对海生的照顾。”
蒋聚岚潸然泪下,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们一定…倾尽所有,好好对海生。”
·
从香港到上海的轮船就要开了。
陆庆归穿着一身黑色大衣,临风而立,眉目间如历经千年霜雪,隽永沧桑。他老了,就在这一年里,或者说,是在这几天里,他仿佛老了近乎十岁。
悠悠江水,漫漫笙歌,这段香港故事到这就结束了。
☆、缘
重新踏上这片故土时,陆庆归看着满街盛景,却觉得尤其疏离。只离去一年,他的心就飞出了天儿外,再也飞不回来了。
他一个人拎着行李走在路上,周身人潮攘攘,耳畔掠过那片言只语,如阵阵风吹,转瞬无声。
陆家正门大敞,就像知道他要回来似的。一进到门内,就听到里头嘈嘈切切的说话声。听起来像陆慕林的声音,他继续往里走,刚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喊:
“小少爷!”
“小少爷回来啦?真的是小少爷!”
他扭过头一瞧。
是百禾那丫头。一年比一年活脱了,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丫头竟然把她那一头的长发剪短了,叫他差点没认出来。
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还拎着个空桶。
“你怎么又做这些活了?”他低头指了指她手中的木桶。
百禾摆手一挥,豁然笑道:“害!顺手的事!小少爷回来的真突然啊!也不提前写封信!怎么样,病治好了吗!?”她忙将木桶放下,两只手从他的肩膀处一路捏下来,嘴里嘟嚷:“怎么瘦了!真瘦了!香港的菜吃不惯吧?可算回来了,回来吃好的!”
他满脸无奈地看着她笑笑:“哪瘦了,你就爱大惊小怪!”
“病治好了呢?”她又问一遍。
陆庆归脸色一沉,顿了顿:“嗯,好了。”
这边话刚说完,后头就响起了声音:“陆庆归?”
他转身一看,只见陆慕林大着肚子,两手叉腰从后院门口走出来,整个人都臃肿了不少,不过瞧着气色倒还很不错,身上穿着的那件苹果色的呢子裙衬得她格外红润。他走上前迎她:“二姐。”
这声称呼,叫陆慕林受宠若惊。这是二十四年来,他第一次不阴阳怪气、不惺惺作态,自然脱口而出的一声“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