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缪光问的这话,令那头的三人都吃了惊,孙哲穆跟他老子一样,不知道里头的渊源,就没当一回事。
张太太好不容易嚼碎了嘴里的菜,匆匆咽下去,又要开始答话,显然是不耐烦的。
“病了,病了好几天,不顶什么用,过两天就送走。”
孙缪光唏嘘:“可怜的孩子啊!送走干什么?送到我家做些杂事也是行的呀。”
“孙老爷对我家的丫头也这么感兴趣。”
“梦喜伶俐,又俊俏。”孙缪光答道,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张太太不给他台阶,紧接着就说:“瘦的跟什么似的,孙老爷的眼光何时掉到这层了。”
“老的都爱找小的,这不是定理么。”
孙哲穆嘟嘟嚷嚷出这么一句,令在座的都吃了口瘪。张太太当场就冷了脸。
“怎么说话呢你!没大没小的!”孙缪光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孙哲穆的头。
“唉疼!爸!错了错了。”孙哲穆起身去躲。
孙缪光见张太太不高兴,又对孙哲穆冲道:“饭桌上说胡话,扫了客人的兴!还不快给主人道歉!”
“张太太莫怪,晚辈才疏学浅,说不出几句正道话,张太太莫怪!”
孙哲穆跟他老子毫无二致。张太太也并非是真的不高兴,只是故意摆谱,让那混小子知道,她虽不比他大几岁,可事实就是连他的老子都得看几分她张太太的脸色。
“吃饭便吃饭,说这些有的没的算什么。禄和可不是什么三流茶馆,供街溜子说话的地儿。”冯义围说道。
白小姐怕冯义围跟孙老爷子惹纷争,忙和言说:“欸是了是了,怪就怪这一桌子的菜做的太好吃了,人一吃到好吃的就免不了高兴,一高兴啊,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叙。孙少爷久居国外,话说的便幽默些。”
张太太冷笑了声,接着仰起头:
“孙少爷坐下吧,哪有主人坐着客人站着的道理。”
孙哲穆乖乖坐下来,这顿饭也开始继续吃下去。
大堂内亮闪着金黄的光,每个人的脸在光影交错的斑驳线下都显得神采奕奕。台前乐队奏起时新曲子,大胡子洋人在台上高歌,给底下一桌一桌碰杯叙谈的黑头发们作背景音。
张太太点烟之余又瞧了眼空着的那个位置:
“陆老爷真是忙,忙天忙地的连我摆的宴都耽搁掉了。”紧接叼起烟根,头尖似火种般开出花来,深深吐出,白烟弥弥飘升,聚形如山绵。
孙缪光说:“害,陆家人那么多,他却事事都要自个儿管着,一向这样,几十年了,这会儿你要让他别忙了,坐下来歇歇,他反倒当你要夺他家产!”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白小姐捂着嘴笑,怕失了身份,冯义围是轻蔑,孙哲穆是赔笑。
张太太是真的觉得好玩,被逗笑了:
“呵呵,下次你可得当着他的面,把刚才那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张太太指着孙缪光笑道。
“人是多,就是没几个能帮忙的。”冯义围插了一嘴,接着向烟灰缸里掸了掸烟。
孙缪光顺着说:“咿呀呀全是群败家子儿!比我家的这个还浑哩!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全是往外送的!小儿子跟小女儿送去英国读书了,大儿子呢,在香港,不过干得也是些赔本买卖!”
白小姐接着说:“曼冰倒是见过那大少爷,虽不知道买卖做的如何,但生了一副顶老实的相,跟陆老爷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太太轻声慢气的,吸了口烟:
“老实就够了。别看现在是往外送,将来指不定能干成什么样子来呢。又蠢又不老实的,就算现在能拿点给家里,到时候背后没指望了,赔的日子在后头呢。”
孙哲穆知道她在讽刺谁,却没法回嘴。说便说了,谁叫他口袋里没几个响的,背后靠着的那座大山,还是立在她张家的地上。
“您就是孙叔叔吧!晚侄庆归,久仰孙叔叔大名。”
一桌子人都愣住了。
来者是位身穿横纹藏青色西服的青年,西服的材质跟孙家少爷穿的一样,却在他身上显得尤其直挺,每一处的折纹线条都恰到好处。平顺的地方又像刚浸了水一般坠着,略微浮着绒毛,那深暗的青色格外典雅浪漫,窃窃的夜,霭霭的海,是标准的女人都爱的男人衣着的颜色,仿佛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清幽的香味。
他浅屈着身,头顶柔顺黑亮的发梳成的是平整利落的三七分。眉毛浓而黑,眼睛大而深邃,皮肤是亚洲人的颜色里微微渗了些白,从发际到下颌,他的整张脸都像是被精心设计过的一样,如发际至眉边,眉至眼,鼻尖至嘴,嘴至下巴,每一寸的距离都异于常人的合当。整体构建出来后看,便是俊美中带些正派。
孙缪光推了推镜框,仔细审视他一番,一时后幡然醒悟,缓缓站起身,手指颤颤抖抖地指着他笑道:
“庆归嘛这不是!臭小子!”
说罢他回过头冲着张太太和冯义围等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