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相见欢
禄和饭店占了整整一个时峰路口,里头大,空房又多,张太太便顺道设了几处宽敞又豪华的麻将室,不为赚钱,就为了图一乐。
能来这打麻将的,都是张太太身边说得上关系的朋友,便只要往那一坐,点心茶水什么的全是丫头们伺候到嘴边。屋子里乌烟瘴气的,都是烟,点着的,正燃的,掐灭了的,好像上海的太太们要是不会抽烟就跟张家太太结不上缘似的。
张傅初不抽这东西,他说抽多了睡不着觉,张太太笑话他,说他曾几何时睡过觉,家里的床要是认生,见到他都要翻过去立着。张傅初总是笑笑,任由她胡乱说。
张先生是出了名的少言寡语,年纪又很大了,娶到张太太这么个人物,就是一味地贯着宠着,恨不得把天都掀了送给她。这是外头人的话,具体是什么样说不明白,但张太太的地位是人人可观的。
白小姐头一次来这,自然要好好体验一番。冯义围跟她交代了几句后便借着议事的缘由跟张太太进了卧房。
冯义围坐在靠凳上抽烟,张太太脱去外头那件貂裘毛披,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两人皆低着头,好像无话可说,又像话已全然说尽,说了多年,已经不想再说。冯义围老了,她也不是年轻。
“你把梦喜弄哪去?”
冯义围的嗓子是抽烟抽多了致成的沙哑,多少年前还不是这样,现在变得越发严重,她每次听着都不舒服,像喉咙当间有痰在堵着道。
“你当真不放过她?”张太太冒了火气。
“她不容易。”
“你也知道她不容易啊。”张太太站起来,直襟旗袍显出她婀娜的身形,“还把她带到你家里去,差点被你家那正房太太打死!你倒还知道她不容易。我看你是故意要丢我的脸!”
“既是丢,丢的也是张家的脸。”
“你什么意思?”
冯义围不说话,接着站起身,走近她,伸出手来想去摸她盘在脑后的头发。
张太太猛地躲开:“你别碰我!”
她对他的厌恶远大过了对孙缪光。
冯义围再次走过去,站到她跟前,说:“你为何不高兴?我做的有何不对?那是崔梦喜想要的,我只是举手之劳,又出了意外,确实是我对不住她。”
“你对不住的人太多了!你对不住梦喜,对不住你的冯太太!对不住白曼冰!”
“其中有你吗?我想是有的吧,可是你知道,人许多时候都是要做些违心事的,一旦违了心,就会出现糟糕的状况,不是别人对不起自己,就是自己对不起别人,可是阿荣,我已经老了。”
张太太抬起眼,厌弃地冲他道:“我懒得计较!我已经派人将她安排去了乡下。”
“那便好。那你呢?”
“什么?”
“你是怨我害了你身边人?还是怨我别的?”
“我懒得计较!你要如何便如何好了!总之别占上我的干系!还是好好珍爱你的白小姐为妙!”
“你的张先生不是如此吗?”
“呸!你还配跟傅初相提并论,你给我出去!”
“他也知道你我之前……”
“滚!”
她用手掌使劲儿击打沙发靠背,似乎她再用力些就能把冯义围的嘴封起来,或者是能把他的嘴撕烂。她听不得半点有关“之前”、“曾经”、“过去”这样的字眼,她恨极了,她觉得那是别人故意调排她,让她下不来台,只是已经很少有人会那么说了,因为惹了她下不来台,谁都好过不了。
冯义围是个疯的。
他转身出去,打开门却见陆庆归刚好站在门边。
“陆少爷。”他语气颇为鄙薄,夹带着质问。
张太太听了声后立即转身,只见确实是陆家小少爷直挺挺地站在那。
陆庆归微微俯首道:“冯老板。”
冯义围瞪着眼睛上下扫视他,越是看不顺眼的人越是想细看,然而如何看他,他都没什么毛病可挑。唯有一样是让冯义围心安的,那便是他口袋里的钱。
待冯义围走后,张太太落下双臂,“进来吧。”接着走过去倒了两杯水。
陆庆归乖乖进去,掩上门。他四处张望,将这个二楼上的大卧房仔仔细细探看了个一遍,从金黄色吊灯到红毛绒地毯,以及黑皮沙发,玫瑰粉的床被,乳白色的窗帘。
“都听到了些什么?”
张太太递给他一杯水,又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