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庆归笑了,“张太太真幽默。”
张太太搁下自己手上的另一杯水,往沙发上一靠:“说说吧。”
陆庆归还是笑,“太太要我说什么?”
“说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张太太对待这样的青年男子,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尽管方才已经被冯义围气得冒汗,这会儿她依能高高在上的跟他说话。站在顶上的人如何去俯视着别人,如何逗趣,如何说笑,她是跟在人后头学了多年的。
“滚。”
陆庆归一脸郑重地说出这个字。
张太太被他逗笑,呵呵地捂着嘴笑。陆庆归也笑,笑着笑着就坐到了她的边上。
张太太边笑边看他,一张年轻又干净的脸。嘴周没有精心刮过后仍清晰可见的胡印,眼角亦没有静止状态下便能瞧见的皱纹,迎着灯看脸上也是平滑细腻,若投胎成个女人,恐怕会有另一番传奇的命途。想到这里,她回过了神。
“你来这干什么?”张太太笑累了便开始问他问题。
“替父亲赴张太太的宴。”
“我问得是,你来这干什么。”张太太伸出食指向下指了指,眼睛勾魂似的盯着他。
陆庆归还是保持着笑容。他仿佛比刚才在饭桌上要爱笑。
“不干什么,吃完了便四处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间房子的门口,再然后就是太太您让我进来。”
张太太觉得有趣,“陆少爷的意思是,先前并没有打算进来的意思。”
陆庆归边笑边点头,随后又探出脑袋左右看。
张太太瞧他似乎有话说,“你老是盯着我这屋子瞧做什么?难不成陆家的房子不比我这儿华丽。”
“非也。”
“那你看什么?”
“好看的房子有很多,但容易华而不实。父亲常说,无巧不灵,无生不动。房子装修得再好看,布置地再华丽,也只是个房子。唯一能赋予房子生命力的,是房子的主人。庆归方才初见这间卧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半扇落地窗后女主人窈窕的背影,彼时并未进门,便已有几分良辰美景之感。如今庆归仔细观望过后,终于尽数知晓了父亲所言的深意。”
张太太不知听了多少赞美的溢词,可陆庆归的这段话,令她心头一颤。随后便埋怨起自己来,这样精巧的鬼话,哄骗些没读过书的女子就算了,她怎么也要信以为真了,真是喝多了酒脑袋糊涂。
“陆少爷口才好,我比不过。”她掩掩说道,露出些许羞涩。
“张太太过奖了,庆归一向没规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母亲过世得早,父亲又没时间管我,才使得我娇纵成这般。”
张太太脸上挂着笑,两人一时间没话说,她便直起身子去够水杯。
她刚要喝,陆庆归又开了口,“张太太别唤我陆少爷了,唤我庆归就是。”
张太太看了看他,“庆、归。哪个庆?哪个归?”
“庆贺的庆,归来的归。”
张太太点了点头,接着喝水。
“父亲唤您张太太,孙叔叔、哲穆兄也都唤您张太太,人人都唤您张太太,庆归却很想知道太太的芳名唤什么。”
不知道是谁给陆庆归的勇气,让他敢上来就这么直白的询问禄和饭店老板、上海滩第一太太的芳名。
奇的是,张太太睫毛稍颤,并未动怒。
她那封锁多年、百无一用的旧名,已经蛛丝尘网,灰迹斑斑。
“宋枯荣。”
陆庆归点点头,像喝红酒一般摇着杯子里的热水,“太太的名字很好听,只可惜没人这么叫太太。”
她眯着眼,审视似的盯着他,觉得他是越发有趣了。
“陆少爷好像话变多了,刚才在饭桌上为何那般收敛。”
“庆归怕生。”
“哦?难道我不是生人?”
“美丽的人总让人感到一见如故。”
“那白小姐呢?”
“白阿姨是漂亮,和美丽相差甚远。”
张太太虽然想听他对美丽与漂亮的区分,却忍住了没问,她知道一旦问了就又会得来一大堆好听的俏皮话,显得她像个一味被哄的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