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牧师都能结婚呢。”加兰小声反驳道。
“但是天主教就不能,你要是在意这一点的话当初为什么不去搞个新教牧师?”科尔森看上去都快拍着桌子站起来了,“再说,要是真有记者去问大主教这件事,你觉得他真的能说得出‘不,照片上的人不是我’这种谎吗?”
加兰稍微低垂了一下眼睛,好像想要说什么,科尔森率先抢白道:“要是你敢说‘弄死那些八卦记者就没人会去采访他了’之类的话,我马上就把你派到叙利亚去。马上。”
加兰干巴巴地说道:“我完全没有想说这句话,长官。”
“好,”科尔森点点头,“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老老实实地回去跟你男朋友呆在一起,什么都不要干,等风头过去。那些关心八卦和教会丑闻的人迟早会转头去关注别的事情的——还有,你他妈的再也别让那些记者拍到任何一张类似的照片了。”
{尊敬的拉米雷斯枢机:
展信佳。我本应先迂回地问候您几句不痛不痒的问题,然后再进入主题——但是到了现在的时刻,你我都知道那样做并无必要。
我来信是为了最近的风波,我相信关于那件事,写信是比面谈更好的方式,我并不希望您感到尴尬,而我想要说的东西对我而言也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我和伊曼纽尔都很关注最近弗罗拉的新闻,不幸的是,现在看来有关您的不利消息还可能再流传一段时间。
虽然这样说显得颇为不道德,但是最近弗罗拉确实风平浪静,没有其他值得人们关注的新闻。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必然继续将关注落在您——和他们臆想中应当存在的那位和您关系亲密的女性——的身上。再这样下去,您将要面对的压力不言而喻,我有几位为圣座服务的朋友告诉我,如果舆论的力量再不减弱,圣座可能不得不派一两位调查员来霍克斯顿调查此事,以便给公众一个合理的交代。
我们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虽然我相信即便是真的有调查员前往霍克斯顿,也不会发现任何他们以为自己会找到的东西,但是我仍然不希望您的名声遭受到这种摧折。
要想让您摆脱这样的处境,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一桩新闻掩盖另一桩新闻,等到人们的目光投注到另外一件事情上之后,您大可说照片里出现的那位女士是您的一位朋友,他们很快会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因此,在我和伊曼纽尔商量之后决定,我近期会向公众公开我的性取向以及我和伊曼纽尔的恋爱关系,在此后适当的时刻,我会向您辞去我在教会的铎职。
您和莫德·加兰女士帮助了我和伊曼纽尔很多,如果没有你们,我甚至可能不能活着离开伊甸岛。在这样的时刻,我也想尽我微薄的力量——须知,我并不是为了您在做这件事,不需要因为这件事而感觉到任何压力;就算是您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有一天也一定会离开教会(这是我最近才悟出的道理,我发现我已经无法欺骗自己的心)我是为了我自己和伊曼纽尔做这件事的,毕竟我们的关系需要一个定论,我也应当与我过去的生活做一个了结。
我记得我们谈论过圣职和家庭,成为主的牧者而为组建一个家庭并没有高尚和低贱之分,只要我们一贯热爱着主,主也将如一地眷顾着我们。在遇到伊曼纽尔之后,我确实对“家庭”升起了从未有过的向往和热爱,但我知道我不会因为我的选择而疏远主和教会;而另一方面,坦白地讲,我既没有您博学,也不如您智慧,在我们之间,您才是更适合继续为教会贡献力量的那个人。
我也衷心希望您不再为您现在的处境感觉到纠结和痛苦,纵使我们做出的决定各不相同,也决不能说相比起来我对待感情更加高尚、而您则更龌龊。相反,和我比起来您有不能抛却的职责,霍克斯顿的教区需要您,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超过您的感召力,或者能代替您现在的位置;您从未背弃主,也不曾辜负莫德·加兰女士,正如正做出如此决定的我也依然热爱着祂一样,而等到风波平息之后,我们依然会在圣若瑟洗者大教堂中相见。
您忠诚的,
埃弗拉德·洛伦兹
2018年6月19日}
一个晨雾浮动的早晨,希利亚德·拉米雷斯坐在属于枢机主教的办公桌后面,看着眼前面色憔悴的神父。
埃弗拉德·洛伦兹坦然地站在办公室中间——他眼睛下面那些黑色的阴影倒不是说明他心理压力有多重,只能说因为最近他不断受到骚扰,因此没怎么休息好。恐同者、宗教人士和记者最近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追逐这这位神父,情况比当年里奥哈德·施海勃追查有关霍夫曼的人质的信息的时候更甚,他们其中有些人甚至跟到洛伦兹的学校去,冲到课堂上试图从他的口中问出些问题。
拉米雷斯都能想象到那些人会问什么,他们会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自己是个同性恋者的?是在你进入神学院之前还是之后?”
或者,如果他们更刻薄一点,他们可能会问:“你对你之前任职过的教堂里的唱诗班男孩们做过些什么吗?”——你看,事实就是如此,当他们听说一个神父是个同性恋的时候,他们第一反应是他之前有没有猥亵过儿童。
而此刻,拉米雷斯注视着这位神父的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您本来完全不必要这样做的。”他诚恳地说。
他和加兰被拍到照片完全是意料之外,况且,就算是他真的与一位女士手牵手也不能说明他们发展出了某种更深入的关系。如果拉米雷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神父,恐怕根本没人会知道这件事。但是相当不幸的是,拉米雷斯确实是一位相当有影响力的神职人员,在2015年那起悲剧性的事件之后,他所受的关注更胜往昔。
但是现在几乎已经没人在关注这事了,所有人讨论的都是最近最劲爆的新闻:网络上有名的美食博主、同时也是米其林三星餐厅主厨的伊曼纽尔·弗格尔发推特出柜——出柜本身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的人早就不对这种事大惊小怪了——但是,他出柜的对象是一位神父。
这位神父——当然也就是现在站在拉米雷斯面前的洛伦兹神父——虽然不在梵蒂冈担任任何重要职务,但是在神学界颇有名声,出版过不少影响力很大的学术论文和神学著作,还是弗罗拉大学神学院的教授。
这位神父也挺与时俱进的,在推特上有自己的账号,所以当伊曼纽尔出柜并且@他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在此之前这两位在网络上完全没有任何互动,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们认识。
然后,这位神父就冷静地转发了伊曼纽尔的推文,算是对这件事盖棺定论。
那天是6月20日,从那天开始到现在的几天之内,拉米雷斯再也没碰见一个试图跟他打听他身边的神秘女性是谁的记者,可见洛伦兹神父的策略有多么立竿见影。
“就好像我之前给您的信中所说的那样,我并不是为了您和加兰女士的利益才这样做的。”洛伦兹神父摇摇头,回答道,“我……一直有很多顾虑。很多时候,我渴望光明正大地和曼尼在一起,但是又担心做出选择之后会失去声望和工作。我一直无法确定心中的天平到底更倾向哪一边,所以一直一拖再拖。”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位身材高大的神父看上去一向是肃穆而威严的,但是此刻他露出的这个笑容竟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笑起来的时候稍微低了一下头,窗外的阳光在他动作的时刻变换形状,透过他额前的发丝,在他的眉弓上映上一片小小的、发亮的白色。
“但是您的事情上了报纸以后,我忽然意识到,可能是时候了。”他低声说道,“有人说如果做不出决定,只要扔硬币就好:因为当你把硬币抛起来的时刻,就开始不自觉地期待硬币最后会哪一面朝上。在意识到您的困境的同时,我也意识到我心中更渴望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他冷静地上前一步,把手中那几页纸放在桌子上,坚定地推向拉米雷斯的方向。
“因此,”洛伦兹神父低声说道,“我向您辞去我在教会中的一切职务,我会回归到家庭中去——我希望您能向圣座转达我的意愿。”
拉米雷斯直直地盯着他,然后把手按上了那几页纸(那无疑是辞职信之类的东西),他的手指上带着浮雕着主教纹章的金戒指,贵金属在阳光下闪烁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像是刺穿人心的利剑。
片刻之后,拉米雷斯低声说:“洛伦兹神父,你真的不曾觉得我很虚伪吗?”
洛伦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决定出柜前专门写了一封信给拉米雷斯,一方面是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跟拉米雷斯相关,另一方面是,他真的不想让对方因此有什么心理压力……但是现在看来,后一个目的其实没完全达到。
“您不能放弃您的神职,归根结底,可以说是因为您比我更加虔诚。”洛伦兹神父平静地回答道,“为教会奉献是您生命中的一部分,没人应该把它从您这里夺去——加兰探员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总结道:“她恐怕比您想得更加了解您。”
“她一贯如此。”拉米雷斯苦笑了一下,洛伦兹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能不能让拉米雷斯方下心中的某些包袱,但是那恐怕很难,那些东西一定藏在拉米雷斯的心里很久了,因为这次的事件才逐渐浮出水面。
但是无论如何,拉米雷斯再开口的时候没有继续那个话题,他的声音稍放轻松了一些,他说:“克日什托夫·查拉姆萨神父联系了我,要我向您转达他对您的支持和敬佩。”
“我得感谢他,从某些方面讲,正是他这样的先行者给了我勇气。”洛伦兹点了点头,声音里也带上了轻微的笑意。
他平静地注视着拉米雷斯把那封辞职信归整好之后放在手边,这位红衣主教之后会交给梵蒂冈一份报告,在报告的尾端写上自己的意见和签名,那个签名会意味着他的神职人员生涯的结束——实际上他不一定非要辞职,教会中之前也有神父公开出柜、甚至称自己有同性恋人的先例,但是一般此人能否继续当神父,还需要看当地主教的决定。
埃弗拉德·洛伦兹知道,自己如果吐露出不想放弃甚至的意愿、甚至仅仅说出一个不字,拉米雷斯就一定会让他留在弗罗拉教区。
但是……
就在此时,拉米雷斯清了清嗓子,相当恳切地轻声说道:“埃弗拉德,祝你好运。”
洛伦兹神父——马上就不是神父了——轻轻的点点头,他的手不引人注目地滑进口袋里去,摸了摸大衣口袋深处的那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埃弗拉德回家之后,发现伊曼纽尔没有到餐厅去,而是傻乎乎地、坐立不安地待在沙发上,还烦躁地揉克普托的狗毛,看着像是个等在产房前面的傻爸爸。
看见这个状态的伊曼纽尔,埃弗拉德奇异地感觉到一颗心往更温暖的地方落了落,又好像有一股热流涌进了胃里。而他一开门伊曼纽尔就整个蹦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问道:“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埃弗拉德哭笑不得地反问道,“拉米雷斯枢机还能坚持不让我辞职吗?——其实虽然他没说,但是我估计梵蒂冈那边肯定也跟他通了电话,暗示他最好让我辞职。”
“他们嘴上说不介意神父中有同性恋者,但是还是根本不能接受嘛……”伊曼纽尔小声嘀咕道。
“这个问题在教会内部意见分歧一直很大,估计他们还得有个一百年才能争出个所以然来呢。”埃弗拉德随口说道,“但是无论如何,这和我也没有关系了——话说回来,你的粉丝们的反应怎么样?”
伊曼纽尔用力摸了几把正在啪啪啪甩尾巴的拉布拉多的头,耸耸肩膀:“肯定有一小部分人一听说我喜欢同性就破口大骂,还有些人认为我是引诱你堕落的魔鬼来着,有一群你的读者跑过来私信诅咒我会下地狱……但是大部分人还接受良好啦。还有有些人不知道从哪翻出了之前你参加新书的发布会的时候的照片,然后在我的评论区里发表了很多相当不对劲的言论。”
他抬起头,瞄了埃弗拉德一眼。
“他们说你超性感。”伊曼纽尔咧嘴一笑,目光中闪过了一两丝恶劣的兴味,“还说你身材超棒。问我你的胸肌手感怎么样,唧唧手感怎么样——”
如果是埃弗拉德刚认识伊曼纽尔那会,此刻他不是要抱怨对方措辞太轻浮就是要脸红,但是在相处了这几年之后,埃弗拉德都习惯他忽然一下吊儿郎当起来的样子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以回复他们说无可奉告,这些都属于婚后的隐私。”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伊曼纽尔摸狗的手僵住了。
“什么?!”片刻之后伊曼纽尔惊恐地说道,“我定制的戒指还在珠宝匠那里没拿回来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蓝色的眼睛挣得圆圆的,整个人抱着狗半跪在地板上,穿着随随便便的家居服和毛茸茸的拖鞋,场面显得异常的不正式而……温馨。而埃弗拉德在此刻又一次意识到这就是他渴望已久的东西,爱,婚姻,家庭。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个盒子。
“那么,”他悄声说道,就好像害怕惊扰一个即将破碎的幻梦,手中的盒子咔哒弹开,镶嵌着钻石的银环闪过一丝微亮的光芒,“你不介意我先求婚吧?”
他看着这年轻人的金发和蓝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单膝跪下了,双目刚好与对方齐平。埃弗拉德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很多复杂的、一闪而过的情绪,最后定格于惊喜。
“……但是我现在连袜子都没穿,”最后伊曼纽尔从嘴唇中挤出了这一句,他的声音稍稍有点发抖,“我为了求婚准备了烛光晚餐和花束,还打算把我妹妹叫过来帮忙录像——”
“没关系,”埃弗拉德终于没忍住露出一个笑容,“你到时候可以再来一次,我不会说除了‘我愿意’之外的任何词的。”
下一秒他就被伊曼纽尔猛地抱住了,克普托被挤在他们两个中间,这只好脾气的狗狗没怎么挣扎,只是发出了困惑的呜嗷一声。再过一秒,伊曼纽尔的嘴唇就如同雨点一样凌乱地落在他的面颊上,这青年人闷声埋在他的颈间,闷声说道:“……我现在就想跟您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