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白天。”埃弗拉德很有逻辑地指出。
“是我的未婚夫的话就应该没什么不可以。”伊曼纽尔小声答到。
在洛伦兹神父走过,拉米雷斯又批了几份文件,然后加兰像是无声的风一样潜入了他的办公室。
他甚至没听见加兰是怎么进来的,具体描述起来就好像是,他只是一抬头,就看见对方已经坐在他的办公桌上了。这天的加兰穿得既然很休闲,头发在脑后随随便便束成一个马尾,看着好像都没怎么好好打理,从发辫中呲出一缕格外不羁的卷毛。
“您看上去心情不佳,拉米雷斯枢机。”她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发现我从来给不了你你想要的东西。”拉米雷斯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说道。
加兰嗤笑了一声,她似乎全然明白拉米雷斯想要表达什么,因此说话似乎也格外不留情面。“您以为我想要什么?”她反问道,“中规中矩的婚礼、在宾客面前抛愚蠢的捧花,住在有游泳池的白房子里,每周末带自己的小孩去露营?”
拉米雷斯稍微低垂了一下眼睛,他放轻了声音,慢慢地说:“莫德……”
“您以为我想要的婚姻吗?如果我真的想要婚姻,我当时大可以真的和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结婚,反正他失恋那段时间一副跟谁结婚都没问题的样子,要是真的嫁给他,我还是公爵夫人呢。”加兰哼笑道,她干脆利落地跳下了桌子——落点十分准确,她降落在枢机主教的办公椅上,双腿跨坐在他的膝上,用手压住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来看自己,“还是说,您以为我想要的是和您的婚姻?”
“那正是我不能给你的东西。”拉米雷斯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因为从各种角度说,我都比埃弗拉德·洛伦兹更加卑鄙——什么都不想失去,什么都不能放下。”
“没道理说人想要得到一部分就必须放下另一部分,洛伦兹神父擅长的是理论领域,他就算是不再做神父也没人能否定他作为研究者做出的贡献。”加兰盯着他的眼睛回答道,“而您,既然您注定要作为主的牧人——”
“洛伦兹很可能也会失去他在神学院的工作,”拉米雷斯反驳道,“我不认为他们会留一个公开的同性恋者在……”
“实际上他并没有失去他的工作。”加兰摇摇头,打断道,“据我所知,他昨天去弗罗拉大学辞职,然后被他们的院长——我相信那也是一位你熟悉的神父——拒绝了。总之,校董会方面确实对此有施压,但是校长和那位院长都抗住了压力,虽然他可能不能再当神父,但是他作为老师确实无可挑剔。”
她满意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那么,您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拉米雷斯没说话,但那双湖绿色的眼睛里有某些迟疑的神情还未全部散去。加兰注视着他的眼睛,莫名感觉到很满意,于是就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颧骨。
“我爱您的全部部分,”她低声说道,“也包括您因为身份的割裂而产生的犹疑,还有由于违背某些教义而引起的绝望。我不需要婚姻和家庭作为感情盖棺定论,您本身就是一切的证明。”
她的嘴唇又向下移动了些,温和地碰了碰拉米雷斯的唇角。
“放轻松些。”她低声说道。
伊曼纽尔用拥抱着埃弗拉德,面颊心满意足地在对方的脖颈之间蹭来蹭去。
他们两个身高相仿,但是埃弗拉德的身材比他更壮实些,肩也更加宽阔,触碰那些无暇而饱满的肌肉带来的满足感非常明显——此时两个人身上因为情事而产生的汗水还没有完全干掉,埃弗拉德的皮肤温暖而微微有点咸味,锁骨上泛起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
伊曼纽尔想,他的皮肤真的特别容易红,或许是因为害羞,又或许是因为心情激荡,他们今天尝试了点之前不太会尝试的姿势——当年埃弗拉德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而被人一碰就发抖、结果两个人完全不能上床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但是这次他的伴侣竟然已经可以坦荡地骑在他的身上,自己支撑着身体慢慢地把他的阴茎吞进体内。
他依然记得对方在他身上起伏的时候大腿紧绷着颤抖的样子,发红的股间泛起一点白沫,黏糊糊的液体顺着发抖的腿往下流。埃弗拉德沙金色的头发被汗湿,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上,随着他的动作不住地前后晃动,已经硬起来的性器在动作之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有精壮肌肉的小腹……
然后埃弗拉德冷酷地打断了他的浮想联翩。
“你怎么又硬了?”这位刚刚辞职的神父皱着眉头看着他,语调听上去简直像是一种质疑。
伊曼纽尔真诚地看着他,问道:“我们能再来一发吗?”
然后他听见对方无奈地叹了口气,埃弗拉德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向下滑到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上正带着埃弗拉德给他准备的那枚戒指,对方的手指松松地环在戒圈附近,安定又温暖。
“有点耐心,年轻人。”埃弗拉德轻声说,“日子还长着呢。”
注:
①克日什托夫·查拉姆萨:波兰籍神职人员,曾在梵蒂冈信理部任职,并在意大利罗马的宗座大学教书。此人于2015年10月3日出柜,随即被梵蒂冈解除上述职务。但是教廷同时强调,对查拉姆萨的私生活“应予尊重”,并且免职与他出柜无关——但反正只要是明眼人就知道绝不可能无关。
查拉姆萨自2003年开始在信理部任职,拉米雷斯于2013年成为红衣主教并承担信理部的相应职务,那么在本文的世界观中,这两个人实际上在一段时间内是同事。
②标题来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五十五首,我很喜欢这篇,和大家分享一下:
没有云石或王公们金的墓碑
能够和我这些强劲的诗比寿;
你将永远闪耀于这些诗篇里,
远胜那些被时光涂脏的石头。
当着残暴的战争把铜像推翻,
或内讧把城市荡成一片废墟,
无论战神的剑或战争的烈焰
都毁不掉你的遗芳的活历史。
突破死亡和湮没一切的仇恨,
你将昂然站起来:对你的赞美
将在万世万代的眼睛里彪炳,
直到这世界消耗完了的末日。
这样,直到最后审判把你唤醒,
你长在诗里和情人眼里辉映。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引言:
菲尔格兰特大主教威廉·梅斯菲尔德保存着一封信,是枢机主教希利亚德·拉米雷斯交给他的。
按照拉米雷斯枢机的要求,如果拉米雷斯枢机先一步于霍克斯顿国家安全局副局长莫德·加兰去世,那么在加兰也去世之后,他希望梅斯菲尔德主教能将这封信交给梵蒂冈圣座;如果莫德·加兰在拉米雷斯枢机之前去世,梅斯菲尔德主教则可以直接销毁这封信。
这个时刻还没有到来,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因为死亡对任何人都不曾宽宥。
梅斯菲尔德主教能猜出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正因如此,他其实并不愿意把这封信交给教皇。但是他也明白,当那一刻最终来临,他依然会满足对方的心愿。
——这是发生在若干年后的故事。}
[致至圣圣父,罗马主教,耶稣基督的在世代表,伯多禄的继承者,宗徒之长,普世教会的最高领袖,意大利总主教,罗马总主教,梵蒂冈掌权者:]
至圣圣父,当您收到这封信,就意味着我以及和这件事有关的其他当事人都已经过世——这是我对菲尔格兰特大主教威廉·梅斯菲尔德所作出的请求。
诚如您所知,梅斯菲尔德主教曾在很长时间内担任我的助理主教职务,他尊敬我,将我称之为他的朋友和导师(我担当不起这种殊荣),所以,我知道他在这件事上会遵循的我愿望。
希望您不要因为这封信的内容责备梅斯菲尔德主教,他对我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而我在把信交给他的时候,要求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开这封信,我知道他会照办。
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只有一个,我需要向主、向教会及圣座坦白一个事实:我确实和霍克斯顿王国安全局副局长莫德·加兰女士保持着长期的亲密关系。
我知道教会内部一直流传着一些我和加兰女士的传闻,传闻说加兰女士是个孤儿,在她第一次受洗的时候认识了我,此后一直跟我保持着亲近的关系,就如同养父和养女。
我也知道有诸多同僚认为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甚得体”,因为我自然不应该在这位女士成年之后还跟她保持着亲近,这样的举动令教会蒙羞。
我从未对这些传言做出反驳,因为——这些传闻确实是真的,莫德·加兰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还只有九岁,而一开始我确实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教导,并且当时我还天真地以为之后会永远如此。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事情的细节不必向您赘述。总之,我们发生了一次关系。当时莫德并不指望我确实倾心于她,而我甚至没意识到我的感情。但是这次肉体接触的结果则是毁灭性的:我忽然意识到我确实陷入了爱河之中。
当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爱着她的时候,她才刚刚成年——抱歉,我明白这样的措辞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妙的遐想,但我深知我爱的是一位女士,而不是一个孩童——而从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依旧爱她。
在此之后,我时时刻刻受困于痛苦与恐惧,因此在很长时间之内都没有把我内心真正的感受诉诸于口,也在之后的几年中再为和她发生过亲密的接触。但是这却并不能证明我在之后的几年之中是无罪的,您知道,“凡注视妇女,有意贪恋她的,他已经在心里奸淫了她”。
再之后,不用多久,我很快对这种热烈的感情屈服了。
您可能依旧记得2015年前后发生的那场恐怖袭击,直到现在网络上还有一些那次袭击的影像流传。当时在袭击现场,那个恐怖分子问我是否和当时还是安全局特工的加兰发生过肉体上的关系,当时我没有并回答这个问题。
而我的答案其实是“是”——尽管那在当时只是一个短暂的夜晚,却是我一生中最让我感到刻骨铭心的一个夜晚之一——或许我应该回答的,可我胆怯又懦弱,既不敢承认我对世俗中的女性的爱意,也不想失去我在教会的职务。
这件事在当时也引起了梵蒂冈的注意,事后梵蒂冈和霍克斯顿的新闻发言人联合发表声明,说那个提问是恐怖分子对我的无礼污蔑,加兰只是个负责保护我人身安全的特工。我很感谢这一举动使我摆脱了舆论的纠缠,虽然我本人并不值得这些努力。
因为这场可怕的灾难之后,在莫德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刻,我终于忍不住把我心中的爱意诉诸于口,于是我们彻底同居在一起。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我担任着枢机主教的职务,但是宅邸的阴影中还藏着我世俗的妻子——我相信直到死亡之前,应当也是如此,因为就目前来看,似乎不存在什么足以结束这段关系的外力。
至圣圣父,这就是我需要向您坦诚的罪过。
自从我成为神职人员的那一刻开始就发誓全身心侍奉天主,绝不沉迷于世俗的爱情;我当时盲目又自大,以为既然下定决心将自己奉献给神,就不会被这些苦涩的感情所困扰,但我食言了。
爱,这力量如此残忍可怕,令我心中的天平时时动摇;我确信自己的生命是属于神的,因此无法放弃我毕生的事业,但我又无法对我爱的女人说“不”,在她面前的时候我对她的爱意甚至超越了我爱天上的父。
我曾下定决心把这段关系的秘密一直带入坟墓,加兰女士不强求法律意义上的婚姻,所以我得以兼顾神职人员的身份和作为她情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就在我写下这封信的前夕,发生了一件事情:若望·保禄三世因病去世,因此需要投票选举出新的教皇。
在秘密会议开始前夕,我意外得知大部分枢机主教在这个职位上都属意于我,这令我很是惊讶,而在此之后——您应该知道我花费了多大力气劝说诸位枢机主教打消这个念头。我当时给出的理由是,近年来我日渐身体不适,不想离开祖国而常驻梵蒂冈,而且我更希望花费更多精力为霍克斯顿本地教会效力……这也全然是谎言,我深知我自身存在污点,无法承担起这份荣耀的职务。
在这件事之后,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我无法、也不应永远隐瞒这件事,我是个犯了禁忌的神职人员,我一直欺骗了主和教会,这些事实毋庸置疑。而如果我担任了这样的职位、或享有其他一些荣耀,假设事情一朝暴露,就只能成为教会的丑闻。
退一步讲,就算是不是为了大局考虑,我也无法愧对自己的良心。
如果此事只涉及到我一个人,我会立刻到宗座面前,向您坦诚我的欺骗和罪过,但是此时还涉及到莫德·加兰女士……原谅我的私心和软弱,我实在不想将她牵扯到这种丑闻之中去。
于是我做出了决定,倘若她比我先死去——我不愿意想象这种可能性,毕竟她比我年轻许多;但是考虑到她的职业和她政敌的数目,我不得不早做这种打算——我就会在操办她的葬礼之后前往梵蒂冈坦诚一切。而如果她在我之后去世,我就会要求梅斯菲尔德主教或他的接班人在她过世之后把这封信转交给您。
既然您现在看见了这封信,就说明她确实比我长命,那很好。现在,唯一一个我担心会被毁坏声誉的人也已经去世,她不再受世俗的审判,而只能受全能的主的审判了。于是,我就将我最龌龊的秘密告知您和枢机团了。
在得知我的秘密之后,我还有一个最后的请求:在我活着的时候就听说过那样的说法,关于圣座打算在我死后将我册封为真福者的传闻——我请求您不要那样做。
我明白您计划做出这种决定并不是因为我的德行多么出众,而是因为我曾见证过的那场圣母奥迹,倘若我能成为真福者,就能进一步向教众宣扬曾经的圣迹。但即便如此,我也确实不希望我这样的人能有幸与过去的诸位圣徒同列,因此,我希望您不要做出类似的册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