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凶手怕不是个施虐狂吧。”莫尔利斯塔垂着眼,扫视着这一片狼藉的尸体,忍不住抱怨道。
“可怜的海曼将军。”冯·科莱因上校干巴巴地感叹道,因为他真的很不擅长感情充沛地说话,“他才退休两个月。”
——总而言之,一个拿过不少勋章的老将军在自己的公寓里被人残忍谋杀,这件事绝不是什么平平常常的谋杀案。这可以用来解释在场的两位军部上校、那两打忙碌的痕检员,还有正穿过封锁线、走进案发现场的那队穿黑色制服的家伙。
新来的人是两男两女,都穿着制式统一的黑色作战制服,胸口闪闪发光的银色徽章,徽章上浮雕着一个被红松枝条环绕其中的白隼形象,那是霍克斯顿王国国家安全局的标志。
显然来的几个人莫尔利斯塔都认识,他略略向走来的几个人点头致意,而冯·科莱因上校则不怀好意地扫了莫尔利斯塔一眼,无不讽刺地问道:“呦,看见您的小情人了?”
“你指的是哪个?”莫尔利斯塔气定神闲地看了自己的同僚一眼,“那几个安全局探员中有一半我都睡过。”
他们两个唇枪舌剑的时候几个安全局探员已经走进了,为首的那个黑色头发的姑娘一过来就听见他们在说这个,当下又好气又好笑地抱怨道:“莫尔,我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还有,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投诉职场性骚扰的。”
“莫德,你也早上好。”莫尔利斯塔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
而站在莫德·加兰身后的那位身材高大的金发男性(名叫怀特海德·兰斯顿,莫尔利斯塔在心中怀念地念过这个名字)只是冷冰冰地瞥了莫尔利斯塔一眼,从鼻子里低声哼了一声,显然根本不屑于跟眼前这家伙打招呼。
莫尔利斯塔也并没有在意,毕竟他又不是案发现场的主角,主角是现在正血肉模糊地躺在地板上的倒霉蛋。他冲着那具尸体扬扬下巴,简单地说:“来见见海曼将军,你们之前应该从电视上见到过的。”
“哇哦。”安全局行动部的技术人员亚瑟·克莱普从怀特海德身后探出头来,看着血泊里摇摇欲坠的脑袋,“这还真认不出来。”
在他们身后,冯·科莱因上校大皱眉头,显然是觉得这些人在死者面前太过不严肃了。但是这也没办法,如果一个人的工作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看各式各样的尸体或者亲手把人变成各式各样的尸体,他们也难免在尸体面前过于放松。
“是仇杀吗?”安全局行动部唯一的良心、身材曼妙的黑皮肤姑娘克莱曼婷问道。
莫尔利斯塔摇摇头:“还不能确定,技术人员已经在查阅大楼的监控了——啊,他来了。”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见一个身穿格子衬衫、蓬头垢面的姑娘端着笔记本电脑从起居室侧面的一个房间里走出来,从她眼睛下面大的吓人的黑眼圈看,她应该就是军方的技术人员了。
这姑娘先冲莫尔利斯塔微微颔首,说:“上校,我们检查了大楼的监控,找到了这个——这是今天凌晨两点左右门口的一个摄像头拍下的画面。”
于是所有人都凑到电脑屏幕前面去,连矮个子的冯·科莱因上校都不得不踮着脚尖往人堆里凑。很快,那姑娘把屏幕上的视频播放起来:画面的清晰度有些堪忧,画面也有一点点变形,但是能勉强看出画面拍摄的是一条走廊。
“这画质还真是对不起这栋高级公寓的租金。”莫德·加兰小声抱怨道。
“安静!”克莱曼婷嘘她。
于是加兰闭嘴了,也就是在同一时刻,一个人影闯入了监控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内。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双手插兜,低着头从摄像头下面走过;由于他头上扣着一顶傻兮兮的棒球帽,摄像头没有一秒钟能拍到那个男人的脸。
“真狡猾——当然,也可以被称之为‘专业’。”莫尔利斯塔叹了一口气,他感觉这件事可能不太好办了。
“他出现的时间距离目前估计的行凶时间不久,当然,更精确的数字得等法医到现场之后再说。”技术人员姑娘介绍道,“我们用程序处理了监控画面,这样能稍微看清楚一些此人身上的特征,请看……”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灵巧地敲打了几下,某个莫尔利斯塔看不太明白的程序开始工作,在几十秒的计算之后,监控画面上的噪点似乎减轻了一些。这个技术人员用手点着画面上那人的右手手臂,示意其他人注意这个位置,那个人裸露的手臂上似乎有一块和其他地方的颜色不太一样的斑块。
于是那个嫌疑人手臂部分的画面被单独截取出来,被程序进一步处理,然后再重复刚才的过程……直到在场的几人能看清楚这人的手臂上到底有什么东西:那是一个刺青。
——那刺青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是无数尾巴缠结在一起的老鼠。老鼠们拼命向四周挣扎,但是因为无法解开他们被缠在一起的尾巴,最后就只能这样死去。而那个人身上的刺青中的老鼠格外面目狰狞,各个都拥有血红的眼睛和长长的爪子,颇像是会在吓唬小孩的童话故事里出现的那种形象。
“……这是个什么玩意?”克莱曼婷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亚瑟的手指快速地在自己的手机上点来点去,显然很快在谷歌上找到了他要找的资料。“这东西被人称之为‘Rattenkönig’,”他读道,“历史上有很多关于这种现象的迷信,人们似乎认为看见尾巴被缠绕在一起的老鼠是一种不祥的象征,往往与瘟疫有关……为什么要在身上纹这种图案呢,感觉不是个好兆头啊。”
大部分人都一头雾水,仅把这个发现当做一个可以缩小嫌疑人范围的体貌特征。但是莫尔利斯塔却在这个时刻保持着沉默,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看向怀特海德·兰斯顿,对方正巧也在看他,他们两个的目光毫无征兆地撞在一起。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怀特海德率先扭开了视线,而莫尔利斯塔则看向了站在怀特海德身边的莫德·加兰,后者依然注视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片,精致的面孔上毫无表情。
莫尔利斯塔想了想,然后斟酌着说出了那个极少有人知道的名字。
他说:“这样说来……凶手应该是‘鼠王’。”
【鼠王 01】
第一章 情欲之窟
[人类的平庸是关于性爱唯一貌似可信的解释。作为走出自身的唯一方式,性爱是令我们暂时脱离兽界的拯救。对每种生物来说,性交都超乎其生物机能。它是对兽性的凯旋。性爱是天国的唯一大门。]
弗罗拉城的东南部,绿石街的转角上有一家新开没多久的店铺。
任何一个看见这家店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误认为这是一家咖啡馆:那些位于街道转角的、风格复古的橱窗中就透着一股上世纪咖啡馆的味道。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室内的玻璃圆桌和铁艺座椅,还有座椅上风格温馨的靠垫,就更不要提那些摆放着鲜花的花瓶、还有沿着窗台攀援的藤蔓植物了。
只是,这家店铺却没有一个显眼的招牌,唯一有可能是它的招牌的是街角的墙壁上伸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牌子,上面刻着几个不起眼的字母:“S-O-D-O-M”——字母前面还画了一个长得很像牛角面包的盐柱。
附近的居民和商户们没人知道这家店铺究竟是在经营什么,有些人猜测这是一家高端的定制店,因为有的时候会有些穿着考究、开着豪车的男男女女进入这家店。偶尔,他们能看见店铺金发的女店主坐在玻璃窗里面读书,举止优雅得像是个贵妇人。
今天,这家店门口站着一位略有些踟蹰的客人。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年龄大概在四十岁上下;此人一头金发,鬓角微霜,有一双异常令人难忘的、锐利的绿色眼睛。这个季节霍克斯顿的天气已经温暖的起来,但是这位先生依然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外套——但却没系领带,如果有人愿意没礼貌地靠近瞧瞧,就会发现这位先生的衬衫领口戴着一片洁白的厚布片,那赫然是神职人员的身份象征。
这位身份不明的神父在那家疑似咖啡馆或者高级定制店铺的门口纠结了好些时候,最后还是迈步向店铺的大门走去。不是在开玩笑,他的手握上那家店的黄铜门把手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眉心挤压出一道浅浅的褶皱,他那表情就好像店里的什么东西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总之,门被无声地推开了,门框上挂着的一枚小铃铛碰撞出叮当声响。按理说这种老派又温馨的设计总能让神父这个年龄段的人感到赞赏,但是这位神秘来客的肩膀微微绷紧了,他的目光在室内迅速扫视而过。
这家店一楼的面积较为狭小,门口正对着道通向楼上的木质楼梯,雕花的楼梯扶手在下午的阳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几幅油画,离神父最近的那副上面画着从泡沫里诞生的维纳斯;而室内阳光的来源处,也就是正对街角的那扇大窗户下面摆放着一把舒适的扶手椅,扶手椅上坐着一位金发的女士。
神父看向室内那唯一一个人,对方向着神父微微颔首,微笑着站了起来:这位金发女士上身穿着一条设计非常优雅的黑色裙子,但是等她站起来之后神父才发现她身上那条裙子的下摆短得惊人,笔直修长的腿上穿着一双……渔网袜。
不幸的是,就算是这位客人是个神父,他也知道这种长袜通常在什么情况下出现。而在店里只坐着一个穿着渔网袜的姑娘的时候,这家店的性质似乎也就不言自明了。
神父差点原地后退一步。
但是那位金发女士似乎对他的窘迫视而不见,她脸上依然挂着那个得体而温和的笑容。
“我是这家店的负责人,您可以叫我塞西莉亚。”她的声音温柔又醇厚,与她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外表有些不搭调,“欢迎光临‘索多玛’,拉米雷斯枢机。”
如果此刻在现场有个常关注新闻的人,这个时候应该会捂着胸口缓缓晕倒:拉米雷斯枢机,霍克斯顿王国唯一的红衣主教,上议院灵职议员,在国王加冕的时候要亲手为统治者戴上王冠的神甫,此时此刻正跟一个可能从事性工作的女士同在一家性质不明的店铺里。
而且这位女性明显认得他,也是,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拉米雷斯在新闻上露面还是不少的。而这位女士接下来说出的话也很明显地解答了这个问题,她说:“您看上去比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官方推特上放出的那些照片英俊多了。”
拉米雷斯紧绷着嘴角点点头,实在有点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正在室内扫视第二圈,但是显然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房角蹦出来救他。
他想了想,然后轻声说道:“您好,我是来找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小姐的……我去了她之前那家酒吧,但是那里的人说她在——”
“啊,您去了那家脱衣舞酒吧?”塞西莉亚用微微上扬的声调说道,神父不知道她是否是故意在强调“脱衣舞”这个词的。
但是是的,他进去了,当然是只为了找人。但是也这并不是说他就没有给门口的安保人员付酒吧的入场费,更不是说就没有仅穿着内衣的姑娘试图把他的手按在对方的胸脯上、并且愉快地问他要不要花钱来一支膝上舞。
拉米雷斯干巴巴地说:“酒吧里的人跟我说她现在在这边。说实话,我没想到摩根斯特恩小姐又开了一家店。”而且名字还叫做“索多玛”,摩根斯特恩似乎特别钟情于这个名字。
“老板确实在,不过现在应该正在跟别人谈事情,您可以先坐下等她。”塞西莉亚微笑着说道,她伸手用手指点了点那张摆在窗下的扶手椅。
拉米雷斯点点头,不知道为何他显得有些心绪不宁,现在显然也没有更多心思跟店铺的主人寒暄了。他走过去在那张椅子上坐下,肩膀依然因为某种紧张或者忧虑的情绪而紧绷着。塞西莉亚站在不远处拿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向拉米雷斯走了过去。
——然后干脆利落地坐在了拉米雷斯的腿上。
这一下确实让拉米雷斯猝不及防,他差点一惊之下站起来,虽然成功地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但是塞西莉亚当然随着他的动作顺着他的大腿向下滑了一小截。为了不让索多玛的店长真的掉在地摊上,拉米雷斯不得不伸手去扶住她,手掌就正正地压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塞西莉亚小姐!”他这样低声叫道,顺便触电一样地把手缩回来了。
对方当然还在他腿上没有动弹。塞西莉亚半环住他的肩膀,伸出另一只手把自己沿着贝壳一般洁白的肩膀往下滑的金发往耳后撩了一下。她依然非常温柔地微笑着——这笑容相较于她现在的动作来说真是不可思议——并且柔声解释道:“对不起,拉米雷斯枢机。但是这是店里的规定,当客人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我要么坐在您的腿上,要么跪在您的脚边——我猜您可能更讨厌后者。”
拉米雷斯盯着她,眼睛稍微睁大了,而此时此刻一抹淡淡的红色正缓慢地沿着他的颧骨往上爬。现在事情的进展对于宣誓独身的神职人员来说可能有点太过刺激了,虽然塞西莉亚觉得对方这幅表情算是十分可爱。
她想了想,然后好心地继续解释道:“您可能不知道……是这样的,加布里埃尔小姐的上一家‘索多玛’是脱衣舞酒吧,而现在您所在的这家‘索多玛’呢,则是调教俱乐部。”
塞西莉亚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确认道:“您知道什么是调教俱乐部,对吧?”
“……我知道。”拉米雷斯尽可能镇定地回答道,虽然因为正有个女孩坐在他的腿上,这让他整个人都进退不得。
塞西莉亚听到这个回答,脸上明明白白地浮现出一个“噢,我还以为你们这些神父个个都像白纸一样呢”的表情。
——虽然,拉米雷斯并没有说自己就感觉到很惊讶啦。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干出什么都不会太让他感觉到惊讶了,他之前从加兰那里听说,这位纵横霍克斯顿黑道的女士最开始就是靠色情产业起家的。
“这家店的存在不像是那家脱衣舞俱乐部的存在那么公开,我们向一些特殊的客户提供调教服务,但是我们对这些客户的遴选很严格,一般是通过老客户推荐的。”塞西莉亚如同一个娴熟的业务员那样介绍道,她在拉米雷斯腿上微微一用力,灵巧地转过半个身子,然后从边上的玻璃圆桌上拖过一个黑色皮革封面的册子,“但是当然了,如果是拉米雷斯枢机您这样有知名度的人物……我猜不用走内部推荐的流程也可以,或许摩根斯特恩小姐同意我们直接向您提供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