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顿了顿,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看您的脸,说不定老板会亲自接待您呢。”然后,她这样说。
拉米雷斯真的希望能快点结束这段对话,或者塞西莉亚快点从他的腿上下来,但这两者可能都不能如愿。他的修养实在是做不到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推下去这种事,于是只能任凭自己的面颊更加火辣辣地热起来。
他皱着眉头强调道:“……不,我无意享受这家店的‘服务’,我来找摩根斯特恩女士是为了别的事情——”
“很多人在第一次尝试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能享受性虐,因此我觉得勇于尝试新事物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塞西莉亚说道,虽然这种事好像怎么也没法用“勇于尝试新事物”来形容。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热情地在拉米雷斯面前摊开了那个册子——黑色的皮革封面上没有多余的纹饰,只是用烫金的字体写出了“索多玛”这个单词;册子里米黄色的纸页触感厚实粗糙,用德文、英文和法文印出了这家店能提供的各项服务的价目单……拉米雷斯第一次知道调教俱乐部竟然还有价目单!
(虽然,他之前也完全没有接触过调教俱乐部就是了)
塞西莉亚介绍着:“我们接受长期的客户,长期客户需要与接待他的人具体商定价目,这个跟他们向享受什么样的服务有关,有个具体的价目列表。但是当然,如果只是想尝试一次的话也可以——这几页是‘一夜’的价格,您可以在这里选择想要尝试的项目和各种不同的道具,每一项都单独收费。”
拉米雷斯真的不是很想看,可惜此时此刻塞西莉亚还在他的腿上坐着呢。他的目光潦草地扫过塞西莉亚的手指指着的那一页,上面列着的尽是“灌肠”、“捆绑”、“窒息”,乃至于“鞭挞”还有“产卵器”等各式各样的字眼。
“您看,‘前列腺高潮’只需要付三百欧元,第一次来店里的客户还有折扣。”塞西莉亚笑吟吟地说,“但是当然啦,我们只接受预定,要是您想来的话得带着三天之内的体检报告——”
“塞西莉亚小姐,”拉米雷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来这里真的不是为了这种事情,我找加布里埃尔小姐是为了……一点私事。”
塞西莉亚异常坦然地看着他,那双蔚蓝的眼睛里简直写满了困惑不解,她直白地说道:“我知道呀。但是绝大部分为了‘私事’找我老板的人归根结底目的也跟性有关。”
……拉米雷斯不禁开始思索,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到底给自己的属下留下了一个什么样的印象,他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可能琢磨不透这个答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天谢地,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那是高跟鞋敲打地面的清脆声响,塞西莉亚显然很熟悉那脚步声,因为她几乎立刻从拉米雷斯的膝盖上滑下来了,这真让拉米雷斯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后,两个人出现在楼梯上,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西装三件套的黑发男性,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怀里抱着一沓不知道是不是文件的东西。
而在他身后,则是一位长着鲜艳的红色卷发的女性,她穿着一条墨绿色的长裙,脸上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正是霍克斯顿王国最大黑帮“施威格家族”的话事人,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小姐。
走在她前面的男性下楼梯的时候正说着:“如果他们在这件事上不肯妥协,我们必须……”
然后他看见了拉米雷斯,就自然而然地停下了话头,向着拉米雷斯点点头,动作熟稔得好像他们本来就认识一样,但是拉米雷斯确认自己此前从没跟他见过面。
“拉米雷斯枢机。”他招呼道,语气堪称冷淡。
“没想会到在这儿见到您。”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在他身后顺口说道。
拉米雷斯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砰砰跳动着,他说:“摩根斯特恩小姐,我来找您是为了——”
“我大概能猜到您为什么来。”加布里埃尔懒洋洋地倚在楼梯的扶手上,语气也是慢吞吞的,但是她那双眼睛像是食肉动物那样明亮,“是为了莫德·加兰吗?”
【鼠王 02】
第二章 灾厄的预警
[不带有苦涩意味并充满必死命运暗示的事,我们会记在心头吗?]
拉米雷斯仰望着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对方依然站在楼梯的高处,这样的站位让他不得不仰望着对方,他怀疑这本就是对方的意图之一——这位名字都让不少黑帮人士胆战心惊的女士微微垂着眼睛,脸上挂着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容,她那精致的红发、那身衣裙、还有她脸上的那个笑容都天然地令人感觉到恐惧。
拉米雷斯干涩地吞咽了一下,他本身的忧心忡忡让他可以将更多情绪抛之脑后(比如说他曾见过这女人杀人,他仍记得对方向着那位神职人员开枪的时刻)。他点点头,说:“是的,有关于莫德的某些事……我想问问您。”
“真有趣,有关于您女朋友的事情,您不问她自己,却来问一个情报贩子。”加布里埃尔轻轻地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走下楼梯,高跟鞋细得吓人的不锈钢鞋跟咔哒咔哒敲在木地板上。
很快,她懒洋洋地在拉米雷斯对面坐下了,幸好她显然不用遵循那个“跪在人脚下或者坐在人腿上”的原则,又或者塞西莉亚之前只是为了调戏拉米雷斯的。
加布里埃尔对着塞西莉亚挥挥手:“塞西莉亚,亲爱的,帮我拿瓶芝华士来,要调和的;拉米雷斯枢机——您要茶还是咖啡?”
“茶就好。”拉米雷斯紧绷绷地回答,他现在有心思,实在是没法在饮料上分散注意力。
与此同时,加布里埃尔身后那个西装革履的男性则说道:“说真的,您不应该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喝威士忌……”
“你也可以来一点,我不介意的。”加布里埃尔笑眯眯地回答,而那位面目严肃的男性则回以一个明显得不能更明显的白眼。不过加布里埃尔完全无视了那个白眼,转向大主教介绍道:“这是萨迦利亚,算是我的秘书兼保镖兼健康顾问吧,”萨迦利亚翻了一个更大的白眼,“您应该没见过他,您上次来索多玛的时候他恰好在国外出差。”
萨迦利亚干巴巴地说:“那是因为有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自己亲自出差——”
拉米雷斯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们两个:这主要是因为在加布里埃尔之前给他留下的那种高深莫测的印象的影响下,他从未想到过会有人与她如此自然地插科打诨(当然,莫德·加兰会与加布里埃尔对骂,他的莫德在很多方面都是与众不同的)。
这位看上去对自己的老板有很多苦水想吐副手站在加布里埃尔身后小声抱怨着,但是依然站姿笔直得像是一棵俊秀的树木。不久之后,塞西莉亚带着装着大约三指深的威士忌的杯子和茶回来了,她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留在了他们面前的小桌上,然后无声地离开这这片被阳光笼罩的空间:她大概意识到接下来的对话自己还是不听为妙。
加布里埃尔姿态懒散地摇晃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手工凿的冰球在杯子里磕碰出清脆的声响,看来这家索多玛里哪儿还藏着一位酒保。她仔细打量着拉米雷斯的面孔,然后问道:“你的小情人怎么了?”
拉米雷斯不太喜欢对方这个措辞,但是这也是加布里埃尔的常态了,他思考了一下,然后实话实话道:“她在睡梦中尖叫。”
——这件事第一次发生的时候甚至有点吓到拉米雷斯了,毕竟按理说他才是更容易在睡梦中尖叫的那一个。事情第一次发生的时候他晕头转向地从梦乡中挣脱出来,然后发现加兰已经好好地坐在了床边,除了黑发因为被汗湿而显得更卷了之外近乎没有异样。要不是那声尖叫在他将醒未醒之时如此清晰地在他耳边回荡,拉米雷斯近乎会认为那是一个幻觉。
他当然问了怎么了,他满心担忧、近乎有点不知所措,而莫德只是用更多细碎的亲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告诉他说那只是一个噩梦。说真的,这托词拉米雷斯一点也不信,他甚至都很难想象再可怕的噩梦能比加兰经历过的那些现实更加糟糕,而对方近乎是他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的人,她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事件之后尚且没有出现心理创伤,最近又有什么能忽然把她打倒?
加兰没有告诉他答案——加兰第二天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去客房睡了。
而她本来是个凌晨三点下班也会钻到拉米雷斯怀里的人,他可不认为对方会因为什么“今天我工作很累”这种理由就跟他分床睡。
但是加布里埃尔·摩根斯塔尔肯定不知道这么多前因后果,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也不曾和加兰那样的人同床共枕过。所以对于大主教选择的这个打开话头的句子,她只是稍微挑起了眉毛,露出了一个十足清醒的人看着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的时候应该露出的表情。
“那样的话,您应该叫她去见心理医生。”加布里埃尔说,“而不是自己来找我,毕竟我现在只承接情报买卖的业务……还是说您想预约几个脱衣舞男去您家里表演,好振奋一下她的精神?”
对于这个一听就是调侃的建议,大主教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萨迦利亚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好像加布里埃尔的言行让他犯头疼一样。
拉米雷斯紧绷着嘴角摇摇头:“她的情况确实有点像是PTSD发作……但是这说不通,您应该也有途径知道,安全局最近没进行什么大规模行动,她甚至没怎么出外勤,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陷入这种情绪里。但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着,慢慢地说:“但是前一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令我有些在意的事情,我不知道它和加兰现在的状况有没有什么关联。”
加布里埃尔语气轻快地说道:“说来听听。”
拉米雷斯点点头,他对那件事的细节记得十分清晰,于是有条理地讲述道:“那是发生在上个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六月三十日的时候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六月的最后一天。
当天拉米雷斯回家比加兰略早一些,后者在到家的时候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当时拉米雷斯正坐在起居室读一份报告,加兰就在这个时候走进室内,他能听见靴子重重地踩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对方歪七扭八地蹬掉自己的鞋的时候发出的声响。
在莫德·加兰愿意的时候,她的脚步声可以像猫一样轻巧,但是她显然不在意在拉米雷斯的家里弄出点沉重的声响来。拉米雷斯抬起头,恰好能看见她拆开自己紧紧盘在一起的发髻,把那些富有光泽的黑发揉得乱七八糟的,她的脸上有轻微的疲惫之色,而且,以拉米雷斯对她的了解来看,她看上去有些烦躁。
“今天过得不好吗?”于是拉米雷斯这样关切地问道,并且并不指望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国家安全局有严苛的保密协议,加兰的绝大多数工作内容都是“五十年之内不得公开”的那种。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得到了答案。
“在忙一个没什么头绪的案子,本来是警察那边的活儿,因为情况特殊交给局里了。”加兰回答道,她整个人趴在了拉米雷斯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手指爬上他的肩膀,“海曼将军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拉米雷斯眨了眨眼睛,他确实在几天前从报纸上读到了那则新闻:光荣退休没几个月的老将军死在了自己居住的公寓里,死因是突发脑溢血,但——
“他不是死于脑溢血?”拉米雷斯忍不住问。
“谋杀,”加兰在他耳边嘀咕着,像只猫一样在他的脖颈之间蹭来蹭去,拉米雷斯感觉她好像在嗅自己皮肤上的气味,这让人感觉她确实像一只从未被驯化的野兽,“凶手把现场搞得一团糟……总之,案子的性质恶劣极了,受害者又是军方的前高层,这案子现在是安全局和军部一起在办,两边的负责人天天在打嘴仗。”
拉米雷斯能想到那场景,据说安全局和军方的高层向来不算和睦,在官场上的互相倾轧并不少见。这样说来,像是奥勒留公爵和科尔森先生那样能互相交朋友的倒是极为少见了。拉米雷斯握住加兰的手,轻轻地亲了亲她的手背,说:“辛苦了。”
加兰小声哼唧了一声,下巴依然硌在拉米雷斯的肩膀上。“也还好,”她说道,与此同时目光越过拉米雷斯的肩膀,看向了他手中的那份东西——她之前一直以为是跟教区事务有关的什么文件,但是现在看过去,上面倒有许多数字和统计图,“这是什么东西?”
“公司的季度财务报表。”拉米雷斯顺口回答,“他们坚持要给我寄一份,我就随便看一下……说真的,我也不是很能看懂那些数据。”
这就涉及到另一件比较鲜为人知的事情——希利亚德·拉米雷斯,此人能住在这样地理位置优越的高档公寓里、享受最优质的家政服务,并不是因为他弗罗拉大主教的身份。当然,作为弗罗拉大主教,他理应领取一份相当不菲的津贴,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没有动过教会的一分钱,反而把自己的全部津贴都捐赠了。
拉米雷斯能享受优渥的生活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从已故的父母那里继承了一笔极为庞大的财产。
霍克斯顿的居民们大多都听说过“拉米雷斯制药”这家公司的名字,这家公司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左右发展起来,是霍克斯顿最老牌的制药企业之一。这家公司是拉米雷斯家族的家族产业——整个家族的成员持有或多或少的公司股份,总量占整个公司的百分之四十八。
希利亚德·拉米雷斯的父母在世的时候,就持有拉米雷斯制药的大量股份,在他们去世后,则都将这部分股份作为遗产交予了希利亚德本人。自此,希利亚德·拉米雷斯就拥有了拉米雷斯制药公司百分之二十七的股份,一举成为公司最大的个人股东。
这件事发生在他在罗马读神学院的时候,当时所有对此事持观望态度的人都以为拉米雷斯要放弃不切实际的神职人员生涯,成为拉米雷斯制药的董事,但是事实证明他真的可以把整个家族企业弃之不顾:他把股份交给了代理人打理,处理股份分红的方式也异常简单粗暴——他将大部分分红投入了他父母生前建立的慈善基金会的运作中,小部分用于他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