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很符合时宜地开口:“我不知道你看了些什么书,但是我觉得你说的那个是共济会仪式。”
“……”
实际上他们心里都转着同样的念头:如果没有在这场仪式上找到正确的切入点,他们之后应该怎么办?诚然加兰可以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但是他们的时间也并不是无限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加兰开口了。
“朋友们,”她低声说道,声音很轻很缓慢,“关于他们把致幻剂放在什么地方那事,我可能有点思路了。”
克莱普在通讯里听见科尔森先生问:“什么?看你传回的录像,没有什么——”
加兰打断了他。
她说:“我怀疑他们把那种药放在圣爵里了。”
//“阿米妥。”等他们从办公室出来,又一次站在病房前面的玻璃之前的时候,莫尔利斯塔用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他们俘虏了她不到两天就开始用药——相当大的剂量,要我说,她没有在我们找到她之前就死于用药过量就是一个奇迹。”
实际上,他并不能肯定拉米雷斯就真的在听他说话了。对方站在玻璃前面,把一只手慎重地按在上面。愚蠢,莫尔利斯塔想象着他的手指重叠在玻璃窗之内谁的影子上面,莫德·加兰的面色和她身下的床单苍白得不相上下,他的手指拂过冷冰冰的玻璃平面,就好像真的能碰到谁的脸。
“您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莫尔利斯塔加重了语气。
于是大主教转头看他,这个人眼里的神情难以描摹。他说:“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她能侥幸顺利离开加护病房,也会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出现糟糕的药物戒断症状。”莫尔利斯塔平静地说,“医生对我说,如果她真的有戒断症状,会暂时继续给她用巴比妥类镇定剂,以免她在身体最糟糕的时候还要被戒断反应折磨——然后,假设我那些白痴上司真的不打算因为她的抗命而起诉她的话,我们会试着想想办法怎么让她活下去。”
他看着大主教的脸,笑了起来。
“能让人感觉到痛苦的方法有很多,”这位陆军中校说道,”不只是爱,对吗?” //
注:
①本章宣读福音和后面传道的部分参考了网上现有的一些资料,如果连这我都能凭空自己写出来,那我也干脆去从事这个职业好了……
②天主圣三指的就是圣父、圣子、圣灵(天主教一般翻译成圣神)。
③当年拉米雷斯写的布道讲稿内容就是《若望福音》第三章的内容。
④本文中会提到一些看上去并不能推动剧情的情节,比如说加兰父亲的同事斯图尔特先生啊、安全局顾问G·摩根斯特恩啊,什么什么的,甚至包括本章整段的童年回忆杀啊……
不要奇怪,他们对剧情的确没有半毛钱推动作用。
但是他们其实是其他篇目的伏笔——如果我能坚持到那个时候的话。
⑤本章中提到的圣体奇迹:通常是指无酵饼和葡萄酒真的变成了人类的血和肉,例如发生在十二世纪的著名的“兰其亚诺的圣体奇迹”,据说在这个事件中,当神父祝圣完无酵饼和葡萄酒,它们就变成了真的血和肉。
⑥圣体光:天主教一种用来展示圣体的祭器,又被称之为“圣体显供架”,一般是银镀金材质,主体是用来镶嵌圣体的宝匣,宝匣四周环绕着放射性光芒状的装饰物,以此表现“圣体发光”的寓意。
⑦关于领圣体:按天主教《弥撒总论》的说法,似乎一般情况下信徒应该口领圣体(也就是说神甫直接把圣体送进信徒嘴里,过程中信徒不能用手碰圣体),而有特殊需求想要手领圣体(就是神甫把圣体直接放在信徒手里,然后信徒自己吃)的需要主教向梵蒂冈圣部报告……不过其实很多美剧里领圣体都是手领的,但这有可能是因为美国基督新教盛行的缘故,甚至有一种说法是,手领圣体最开始就是新教推行、为的是对抗天主教权威。
第八章 橄榄山上
[醒寤祈祷吧,免陷于诱惑;心神固然切愿,但肉体却软弱。]
拉米雷斯忽然站起来的时候腿碰到了椅子,椅子腿粗粝地擦过地面的那刺耳的一声把施密特女士吓了一跳,她诧异地望向对方,大概是没想到对方的情绪为什么这么激烈。
而实际上拉米雷斯没有看她,而只是看着科尔森,他开口的时候语调有点急促,让他之前伪造出来的那种沉着的假象消失殆尽了,他说:“先生——”
科尔森抬起一只手,示意他暂时保持沉默,然后问:“莫德?”
通讯里面沉默了一两秒钟,然后加兰才开口了,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她的呼吸声听上去似乎稍微有点粗重。
“我现在感觉有一沓小天使在我耳边唱圣歌,然后整个房间都闪呀闪呀的。”加兰说,她的声音里依然有种奇怪的笑意,“我觉得这不可能是因为我虔诚到能看见神启吧。”
怀特海德·兰斯顿在通讯那边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大家又听见了一声钝响,似乎是他的狙击枪的枪架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可以想象他直起身子,说道:“长官,我……”
“你在原地待命。”科尔森头痛似的喝住他,“莫德?”
“我一切都好,除了有点腿软,并且感觉到异常的平静,虽然我怀疑他们往杯子里加料就是为了这个效果。”加兰说,她的声音里有种慢吞吞、懒洋洋的劲头,有可能是因为药物作用,之前的调查报告显示,那是一种可以带给人欣悦感的致幻剂,“我觉得剂量应该不大——”
“但是,科尔森先生——”拉米雷斯又一次开口,他的眉头紧皱着,声音里有某种旁人无法判断的情绪。
“冷静,主教大人。”科尔森又一次强硬地打断了他,他终于也站起来,直视着对方,眼角的那些皱纹勾勒出面容冷酷的线条,“那不会发生——您想象的那种事情不会发生。”
//那是个漫长而阴郁的初春,天气一直很冷,并没有回暖的征兆,从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玻璃长窗看出去,可以发现外面是一方阴沉沉的天幕。年轻的希利亚德·拉米雷斯(以罗马教廷的标准来说,他的确过于年轻了)刚刚成为枢机主教没有多长时间,霍克斯顿圣殿的工作他还有好多部分需要熟悉。
威廉·梅斯菲尔德神父意识到,他们的大主教眉宇之间有一种极其疲惫的神色,那似乎并不是特别奇怪,作为一个刚刚接手这样繁重的工作的主教来说,他几乎已经显得相当游刃有余了。
他在暮色降临时看见主教匆匆走过教堂塔楼长长的旋转楼梯,可能是已经准备回去了。他最近回家一向很早——据威廉所知,主教的住宅似乎就在教堂附近某处,实际上他并不完全明白为什么主教愿意早早回到那空荡荡的家里去,他听说主教的双亲早就在一些年前过世了。因为威廉自己一向讨厌那些空白的、了无生气的墙壁,这来源于横亘在他记忆之中的对于“孤独”的印象:自他的哥哥离开家之后,一向如此。
这是年轻的威廉不知道的事情——
他不知道他的哥哥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在近日带伤回到了弗罗拉,原因是被军方停职;他当然也不可能知道,现在他哥哥正坐在大主教家的沙发上,手里拎着一罐罐装啤酒——一方面,他有一只手还吊着,但是这个姿势真是悠闲自在极了;另一方面,拉米雷斯的冰箱里其实绝不可能有廉价啤酒那种玩意。
“嗨。”这位中校在拉米雷斯进门的时候特别自来熟地打招呼道。
拉米雷斯握着钥匙的手微微一滞,无论过了几天他都不能习惯这个家伙出现在他家客厅沙发上的样子,就好像莫尔利斯塔天生就应该生长在沙发的绒布上一样。这人显得很悠闲,就好像他自己没有被停职。
(“那群蠢货显然认为把指挥方面的责任推在我身上比较好。”他说)
实际上拉米雷斯在从温斯洛市回弗罗拉以后打听了一下关于这位中校的事情,毕竟“梅斯菲尔德”这个姓氏听上去真的很耳熟。成为枢机主教的拉米雷斯自然加入了上议院灵职议员的队伍,所以打听这一类事情就不是特别的困难了。而他听说的故事,可不仅仅是这位中校和圣若翰洗者大教堂教堂圣职团的威廉·梅斯菲尔德神父是亲生兄弟这么简单。
实际上,他大概听到了一个离每个普通中产阶级都很远的故事。
霍克斯顿王国自1849年的革命之后成为了一个君主立宪国家,现在的王室是自中世纪就建立了统治的绍恩堡王朝的延续,而“梅斯菲尔德”则是绍恩堡王朝最古老的贵族姓氏之一。他的家族就是十六世纪大名鼎鼎的“铁面女王”克里斯蒂安二世的母系家族,曾经诞生过一系列著名的军事将领,包括宗教战争前期的那位著名元帅(虽然他们打输了那场战争,但是不妨碍他们对这位统帅表示敬意)弗兰克·梅斯菲尔德;这个家族在几个世纪之内和霍克斯顿王室频繁联姻——因此他们曾经也一度是血友病的高发群体——现在,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还是霍克斯顿王室的顺位第七位的继承人。
所以说,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此人出身高贵——实际上甚至有点过于高贵了——二十四岁承袭他早逝的父亲的爵位,一般被称为奥勒留公爵,顺风顺水地读了国内最好的军校,然后成为了一名陆军军官。虽然他现在还在陆军特种突击队,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跳板,莫尔利斯塔的最终目的应当是和已故的老公爵一样进入国防部,实际上要不是他的父亲因病早逝,迟早是要成为国防大臣的。
这个未来安排对于莫尔利斯塔的家族势力和人脉来说,实际上并不夸张,更何况他父亲在上议院还有世袭贵族议员席位。而这一次第七支队的任务出问题之后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据说是因为后面涉及到了一部分复杂的政治斗争,而他在陆军的那位(“愚蠢的,”他说)上司不幸地是他父亲的政敌。
不过莫尔利斯塔看上去一点也不愁,还颇有闲心地把易拉罐在拉米雷斯家客厅的桌子上面摞成了塔状。拉米雷斯无视了那堆格格不入的啤酒罐,一边把大衣挂起来一边问道:“今天怎么样?”
“你雇的那个家政公司的小姑娘长得真漂亮。”莫尔利斯塔认真地回答。
拉米雷斯:“……”
“以及,”对方对大主教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嫌弃的目光浑然不觉,“被你金屋藏娇的那位今天比较老实,虽然我猜测是因为她把卧室拆成那个德行之后也没有什么好下手的地方了。”
“梅斯菲尔德先生,”拉米雷斯疲惫地说道,“请您好好说话。”
“好,总之就是你家小姑娘沉浸在慢性戒断反应造成的情绪激动之中,”莫尔利斯塔一摊手,“然后我们打了一架。”//
加兰正穿过走廊。
她硬生生撑到大家的祈祷差不多都结束了才离开,但是实际上当时有一半人正对着白墙上那个十字架晕乎乎地傻笑——致幻剂的剂量不大,可能可以解释为什么信徒并没有察觉。但是它带给人的内心一种异常的舒适和安宁,让人感觉到所有现实中的痛苦都短暂地离开了他们,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仿佛在心理有寄托的时刻才能感受到的静谧。
因为据说这种药物的成瘾性并不高,混在葡萄酒里的剂量更少,怪不得这些信徒这么乐意来这地方听弥撒。
“之前阿德里安还想让我参加下午的的弥撒,”加兰低声说道,“可能是因为想给我留个好印象,所以说无论如何他们好像中午可以给我安排个房间……”
“别的不说,”克莱曼婷头疼似的在通讯里打断了她,“你知道我们没人想听这个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平静,愉快,昏昏欲睡。不知道为啥光线显得特别明亮,声音特别悦耳。”加兰以一种怪异的冷静语气回答到,她缓慢地穿过走廊——其实是她觉得自己走太快了可能会晃——她希望自己能找个住在这里的信徒问问阿德里安中午会把她安排在哪里休息,出于保险起见,她感觉自己需要躺一下,“就跟正常的醉酒后或者镇定剂成瘾的感觉差不多。”
亚瑟·克莱普好奇地插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镇定剂成瘾是什么感觉——”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兰斯顿冷冰冰地打断,于是亚瑟闭嘴了。
与此同时,远在弗罗拉市的拉米雷斯听着他们进行这段对话,是真的感觉到自己有点呼吸不畅。很多人觉得他这么年轻就成为了枢机主教是一种了不得的成就,而他成为枢机主教的头一年简直是他这辈子最漫长、最难熬的一年。有的时候在他的梦里,加兰眼睛底下深深的阴影和由于体重掉得太快而逐渐突出的骨头还会不时出现。等他醒来之后,面对的还是他那完全没有生气的家,加兰现在从不在他的家里过夜,他怀抱着某种难以说出口的恐惧醒来的时候,当然永远都是独自一人。
而,每次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都在那么、那么远的地方。
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的干涩,或那位犯罪心理学家正好奇地注视着他,但是……
“莫德。”他说。
——许久以后他才意识到,他直接叫了对方的教名。
但是对方没有回答,因为加兰刚刚在那些质朴的、独栋的砖结构的房屋之间转了个弯,然后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瘦高的光头男人,带着一副眼镜,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很光洁。他穿着一身走在路上可以立马淹没在人堆里的那种格子衬衫,但皮肤很白,没有这个农庄里大部分信徒那种常在太阳下面劳作、以便自给自足的感觉。
“您好,”加兰开始说,她的声音里有相当比率的昏昏欲睡和不知所措,昏昏欲睡完全说她现在生理上的反应,但是在这种状况下还得装出不知所措就真的有点困难了,“我想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