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远远不够。”那个女孩——在他眼里永远都是小女孩——低声回答道。
“滚出去。”神父说。
——这就是发生在莫德·加兰十八岁那年夏天的所有故事。//
注:
①忏悔室外面有个小灯的设定见电影《仪式》,但是说实话除了这部电影我也再没见过有类似设定的忏悔室了……
(但是这样的设计真的很方便不是吗)
②圣安东尼:罗马时期的圣徒,一位特别主张禁欲和隐修的基督徒,加兰说的那个场景可脑补荷兰画家耶罗尼米斯·博斯的木板油画《圣安东尼的诱惑》。
③关于本文提到的教堂们的实际上毫无卵用的设定,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设定它们。
圣若瑟教堂:位于菲尔格兰特市最北端。总之是个规模很小的教堂,教友不多导致甚至没有执事(但是教友是一群和朴实善良的人甚至会组织给孤儿院捐款)。年代比较古老,哥特式建筑。
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菲尔格兰特教区的主教座堂(Cathedral),罗马式。曾经是个总主教座堂,然后随着三十年战争和迁都的离奇事件而惨遭降级(?)
圣若翰洗者大教堂:严格来说可能应该叫大殿(Basilica),位于弗罗拉总教区(←天主教设定是这样的,一个国家之内至少有一个教省,教省之下一般至少管辖着四个教区,然后教省会选择一个教区作为首府,称作总教区。本虚构国家的首都叫弗罗拉,所以自然而然地……),是总主教的驻地,巴洛克式建筑。
④本章思高本/和合本翻译差异一览:
梅瑟-摩西
圣若瑟-圣约翰
第三章 以铁杖牧放万民者
[他是我的牧人,他要履行我的一切计划,要吩咐重建耶路撒冷,奠基重修圣殿。]
拉米雷斯的生物钟向来十分准确,他照例在清晨醒来——莫德·加兰并不在他的身边。
这是当然,对方从来不在他的家里过夜,虽然说起来有点奇怪,但是事情的确如此:自加兰被军队开除之后,她就会隔三差五地出现在拉米雷斯的公寓里面,如加兰自己所说,他们“上床”,仅此而已。
这年轻的女人往往挟着夜色而来,在他家沙发上堆许多印着拉米雷斯绝对不会买的图案的毯子,把手枪和匕首到处乱扔。这人身上往往有血腥味,间或有伤口,如同杀人者遁入耶和华所设立的避难之城。
拉米雷斯前夜的记忆断裂于对方柔软的嘴唇和尖锐的快感,因为瞻礼的事情他本身就感觉很累,而加兰肯定是在他入睡之后离开了。他能回忆起她眼里那点深藏的疲惫神色——这让他心底某处感觉到不太舒服。
他心里某个声音会对他说:你应该留下她,就好像当年你每次收留她一样。拉米雷斯记得加兰小时候总是从领养家庭离家出走,最开始大部分时候是会去找她的朋友弗朗西斯·斯图尔特,然后社工就会给拉米雷斯打电话,拉米雷斯则要从斯图尔特太太那里千辛万苦地把加兰领回来。弗朗西斯的父亲是个警察,温柔的母亲是家庭主妇,这对善良的夫妇据说也一直很愿意领养那个身世悲惨的小女孩,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被对方拒绝。
最开始是那样,再后来加兰从领养家庭跑掉之后就会直接去他家,他负责把对方喂饱、说点苦口婆心的劝慰的话。在深夜那小女孩爬上他的床,用冷冰冰的、细弱的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当年他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当初那么、那么艰难地进入了对方的内心,可没料到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现在加兰不见踪影,活像她根本没有到访过一般。印着小熊和洋娃娃的毯子、怪模怪样的玩具全都消失不见,除了地毯上有一股漂白剂的味道,桌子上遗留了一枚幸运饼干。
拉米雷斯把那块便宜的饼干拿在手里,撕开了包装。过甜的外壳很容易就被捏碎了,和所有幸运饼干一样,那里面放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我对你的欲求是如此的恐怖而短暂!
“如此辛苦与迷醉,不安与贪恋。”
克莱曼婷端着一杯咖啡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
她半个晚上没睡好,现在走路都是晃的——因为莫德·加兰,那混蛋半夜三更一个电话吵起了半个行动部的人,把一个跟踪她(还被她打得半死)的小混混拖回部里去审问,而这人自己却一分钟班也没加。
他们的顶头上司爱德华·科尔森对这事半个不字也没有说,说实话,科尔森先生都快秃光了,有一半头发估计都是被加兰的随心所欲气掉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宠加兰宠得不行,要不然,这人怎么能光明正大地翘掉科尔森的会议、还能在大晚上使唤别人干活。
克莱曼婷进门的时候,行动部主管的宠儿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她身后的墙上镶嵌着国家安全局的徽章:被红松枝条环绕其中的白隼,徽章下面有一行格言。
“Wir haben mit unsern Ohren ihr Gerücht gehöret.”
在克莱曼婷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加兰的眼睛就已经睁开了,她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没动,但是克莱曼婷能看见她的肩膀微微绷紧了——这让克莱曼婷相信,加兰会把任何一个没有征兆地忽然出现在她背后的人捅个对穿,克莱曼婷很确定这人身上至少有三把枪。
“早晨好,”克莱曼婷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他们早已不是会被三把枪吓倒的年纪了,“喝咖啡吗?”
加兰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某种程度的拒绝;她在那把椅子上舒展身体,看上去就好像是猫咪一样。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陆续走进会议室:行动部的主管爱德华·科尔森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有一双藏在深度近视镜片后面的锐利眼睛和快秃完了的危险发际线,纵然能当上行动部主管肯定是有很不得了的能力,他主要表现出来的特征其实是非常冷静的情绪和……非常大的心。
毕竟,心不够大是真的没法应付行动部这些神经病。
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年轻人,长着满脸的雀斑和一头没梳过一样乱蓬蓬的红发,看上去就是那种会出现在所有特工片里的典型技术人员。这个年轻人名叫亚瑟·克莱普,才刚刚加入安全局几个月,根据茶水间里的流言称,他加入安全局是由于“跟坦克有关的某些事情”,不过没人从他嘴里问出过详情来。
加兰看上去困得马上就要让自己的脸跟桌面来个亲密接触了,她垂着头说:“最好给我一个大早晨就开会的好理由,我就在弗兰家睡了两个小时,就被一通电话叫起来了。”
就好像昨天晚上其他人没有被她一通电话叫道一个高档公寓去拖回一个血淋淋的人一样——克莱曼婷倒是有点好奇那个高档公寓到底是谁的房子,反正肯定不可能是加兰的那个朋友的。
据克莱曼婷所知,加兰和弗朗西斯·斯图尔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后者是个不出名的画家,倒不是说他艺术水平不高,而是现在的拍卖会对他那种古典风格的画作不太感兴趣,那位画家也就勉强能养活自己而已。加兰本人好像在市里没有公寓,安全局分配给她的宿舍她也从来不住,与其说她有自己的住所,不如说她住桥洞或者自己的画家朋友家的沙发上更恰当一些。
克莱曼婷还记得昨天晚上他们接到加兰的电话去的那个地址是多少,同样也知道,如果亚瑟愿意,几秒钟之内就可以把那个住宅的主人的信息查的底朝天——可惜,这样做是违反规定的,而且如果动用局里的关系去探索加兰的隐私,肯定会造成什么她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的后果。
她一边头昏脑涨地想着这种有的没的,一边尽量用相当中肯的语气说:“这全是你的错。”
“说不定这个世界存在都是我的错,克莱曼婷。”加兰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听上去带着点气人的愉快,“昨天那个任务害得你白跑一趟也肯定是我的错。”
他们的主管、科尔森先生咳了一声,打断了这两个人不着边际的斗嘴,他皱着眉头说:“莫德,可能真的是你的错:实际上,昨天晚上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从你抓到的那个人嘴里问出了点事情。”
“哈?”加兰说,发出了非常不讨人喜欢的懒洋洋的声音。“那不是一个锚帮的混混吗?”
她在昨天晚上离开那个血流成河的老屋的时候被人跟踪了,最开始她以为一定是一直隐藏在附近的锚帮的成员,所以也一直没有太在意。追踪跨国毒品走私案还勉强算是安全局的工作,但是收拾市里的黑帮这种事情交给警察就可以了,她本来以为安全局得把那个人走程序转交给警方来着。
“不是,”克莱曼婷抿着嘴唇点了点头,“那是一个向‘十字’查克买货的人,实际上,根据昨天那个人的供述,查克似乎打算把他之前定的那批货转手卖出去,全部卖给同一个买家。”
这就是加兰他们的小组这两个月在忙的案子:他们捣毁了一个走私新型致幻剂的庞大组织,“十字”查克和锚帮是那种致幻剂的大买主,纯属是顺藤摸瓜被查出来的。加兰假扮成送货人之后,很容易就把查克抓了一个现行。他们都觉得锚帮那些毒品全是卖给散户的,所有人昨天都还以为这个案子应该已经到此为止,然后他们今天坐在这里就应该开总结会议了。
“加兰你知道昨天送的那批致幻剂应该有多大量,一次买这么大的分量很不寻常。”克莱曼婷继续说,她忍不住一边说话一边打哈欠,很显然昨天负责讯问的是她,“结果,买那批致幻剂的果然不是普通的散户买家。”
加兰微微地挑眉:这还不是他们坐在这里一本正经地开会的理由,大鱼已经被一网打尽了,案件不涉及到跨国黑帮的时候,直接转交给当地警察就可以,可以想见昨天那个卖家肯定还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果然,克莱曼婷接着说:“从锚帮手里买致幻剂的应该是一个团体,实际上——你听说过‘圣殿圣徒会’吗?”
“拉米雷斯枢机。”
彼时拉米雷斯刚刚结束了一场洗礼,笑容满面地抱着婴儿的夫妇刚刚离开,圣水还顺着拉米雷斯的指尖往下滴。五旬主日刚刚结束,这一天是周一,教堂里的人要稍微少一些,因此忽然有访客到访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台阶下面站着座堂圣职团的威廉·梅斯菲尔德神父,神父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苍白的男人。
他们就站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门前的台阶上,拱门两侧是圣伯多禄和圣保禄两位著名圣徒的雕像,圣伯多禄手里握着通往天国的钥匙及耶稣赐给他的圣职,圣保禄手里握着一柄剑和一本圣经,石像们在地上投下了冷酷的、漆黑的影子。
威廉似乎是不适地挪动了一下姿势,似乎是身后那个男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感觉到有些不舒服。他说道:“大人,这位先生想要见你,他是——”
“我是国家安全局行动部的怀特海德·兰斯顿。”那位先生不太礼貌地打断了威廉,声音听上去同样也是冷冰冰的,拉米雷斯注意到他的一只眼睛是浅色的玻璃假眼,直直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主教大人,我的部门需要您的帮助。”
这个人的名字引起了他的警觉。
(加兰打开门的时候说:“怀特海德。”)
拉米雷斯看见这个人手里拿着一份证件,上面镶嵌着一个金属的徽章:一只白隼环绕在红松的枝条之中。
这个徽章下面有一行铭文:
“我们风闻其名”。
“圣殿圣徒会是一个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国内兴起的新兴教派,” 亚瑟·克莱普介绍道,他把笔记本电脑在桌子上打开,手指灵活地敲打着键盘,并且很快把他查到的资料投影在了会议室的大屏幕上。不过他看上去稍微有点紧张,真奇怪,就算是他已经和他的同事们相处了几个月了,开会的时候仍然会紧张,“这是一个以基督教为基础的原旨主义教派,据说相当反对顺应科学发展重新解释《圣经》。梵蒂冈并不承认这个教派的地位,而圣殿圣徒会本身的争议也很大——这个因为它主张肉体苦修。”
亚瑟啪地一敲键盘,大屏幕上弹出了几张血淋淋的苦修带照片,还有几根很显然是用来抽打自己的、打结的藤鞭。在座的几个人看着图片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们都见多了鲜血淋漓的场景,但是还是很难想象为什么有的人会自愿伤害自己。
“就好像天主事工会一样。”加兰吐槽道。
“那是什么?”克莱曼婷看了她一眼,那个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但是她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听说过的了。克莱曼婷并不是基督徒,她有时候也很奇怪加兰那些奇奇怪怪的宗教知识是打哪来的。
大屏幕上的画面换成了形形色色的新闻页面,亚瑟继续说:“实际上圣殿圣徒团这个教派被一些人指控为邪教……过去安全局也针对这些指控进行过一些调查,但是一直没有实际证据。在整个二十世纪,这个新兴教派的规模都很小,没有引起过太多重视,但是最近一些年它的教众激增了数千人,对于一个只在单一国家传教的新兴教派算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加兰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她大概已经知道她的同事们为什么如临大敌了——实际上,他们现在发现一个新兴教派一直派人大批量购买致幻剂,这话说出来就好像能牵扯出不得了的丑闻,搞不好还跟人身控制等事件息息相关;再加上教徒激增……他们可能真是碰上一个邪教组织了——可是即便如此,她似乎依然可以保持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克莱曼婷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她的个人魅力所在还是她真的不靠谱。
她慢悠悠地说:“让我猜猜,这个教派的领导者肯定帅气又有说服力?”
他们的长官露出一种介于无奈和“我招的人我要忍住不能生气”之间的复杂表情。
“差不多吧,”亚瑟说,“他们现在的领袖是一个年轻的神父,名叫保罗·阿德里安,你可以看一看——”
加兰轻飘飘地哼了一声:“他还有一个挺不错的圣徒名字。”
与此同时,亚瑟调出一段视频:为了不影响别人听清楚他说话,他把视频静音了,但是可以看出这段手持拍摄的视频背景是一个小教堂,一个穿长白衣的、有着蓬松的棕色鬓发的年轻人在教徒的簇拥之中,向着高高的穹顶伸出双手,无疑在大声疾呼什么。那些信徒都向着他的方向伸出手指,想要触碰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