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克莱曼婷喃喃地说,“看上去是有点邪教。”
加兰保持着那个撑着下巴的动作:“所以说,这就是下个阶段的工作?”
如果说单纯是向游客贩卖毒品,案子还比较模棱两可,不一定属于安全局的管辖范畴之内,涉及到一个看上去不太对劲的新兴教派和致幻剂,事情就有点超乎警察们能处理的范围了,接下来他们接手这个案件并不奇怪。但是假设这个教派里面真的有大批虔诚的信徒,调查似乎有些难以切入,很多这样的教团排外性都很强,他们至少得拟定一个计划才行。
科尔森先生用指节敲了敲桌子。
“长官?”加兰问。
“你们应该都意识到这种情况下调查不太好展开,”他说道,头疼似的伸手摩擦着自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昨天克莱曼婷结束审讯之后,我去找局长和参谋部那边的专家谈了谈,他们建议我们在这个案子上找个顾问。”
顾问——有些特殊人才并不能时时刻刻派上用场,还有些身怀绝技的怪人打死给不长期给政府打工,这些人一般就是安全局挂名的顾问。克莱曼婷想了想,问:“您打算找个宗教学的博士之类的吗?安全局毕竟是个保密单位,这样的话……”
就算是科尔森真想找一个宗教学博士来当顾问,现在估计也来不及了。给这种部门挑选顾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们总得给对方来个彻彻底底的背景调查,然后再签一个一米那么厚的保密协议才行。普通人对这个部门的存在知之甚少,把他们引入到这个圈子里也特别麻烦。等到他们真的挑好了人,估计干什么都晚了。
“实际上我是有个想法,已经得到局长的批准了。”他们的长官说道,“我们可以找一个本来就有知情权的人——”
加兰好像想到了什么,她小小地哀嚎了一声,说:“别是……”
“级别足够高、信用良好的那种,”科尔森继续说道,完全无视了加兰的小情绪,他干这种事都轻车熟路了,“比如说,上议院有不少灵职议员。”
作为一个国教是天主教的国家,霍克斯顿上议院的席位有一部分是给德高望重的大主教们留的,这些身位上议院议员的主教们就是所谓的“灵职议员”。
“那些主教个个都有七十岁了吧?您指望他们参与……关于邪教教团的调查?”克莱曼婷问,去年圣诞节亚伦王子在上议院发表传统的圣诞演说,因为一个恐怖袭击的传闻,安全局参与了上议院的安保工作,克莱曼婷可对那些颤颤巍巍的老爷子印象深刻。
“你说的没错,”科尔森微笑了一下,他真的很少笑,一笑起来真挺渗人的,“那些灵职议员大部分年龄都很大了,只有一个例外。”
克莱曼婷看上去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而那边亚瑟显然已经查到了他想要的资料,于是语速很快地念了起来,估计是在读维基百科:“克莱曼婷,我想他指的是希利亚德·吉尔伯特·拉米雷斯,弗罗拉大主教,今年只有三十九岁——啊,真神奇,你得听听这个——说他二十七岁从神学院毕业成为执事,三十岁就成了菲尔格兰特教区的副主教,三十五岁被本笃十六委派、作为助理主教辅佐当时南菲尔格兰特主教座堂的正权主教,仅仅两年后就成为了总主教……”
“啊,我想起来了,”克莱曼婷终于从去年圣诞节苦背上议院议员名单的记忆里抓住了一点端倪,“你是说那个因为身上显现过两次神迹而被梵蒂冈特别提拔的……?”
而加兰皱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用一种很不愉快的声音说道:“说真的,长官,我觉得这并不——”
可是显然他们说什么都晚了,就在这一刻,怀特海德·兰斯顿推开了门,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一个制作逼真的蜡像。而他身后的那个男人——他的嘴唇紧抿着,皱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忧心忡忡;这位神职人员没有穿神父们常穿的黑袍,只是在衬衫领口佩戴了象征着神父身份的罗马领;阳光正从窗外倾泻而入,落在那个人金棕色的头发上,如同一顶轻飘飘的桂冠。
而莫德·加兰看见了她的牧人。
注:
①幸运饼干里纸条上的话出自聂鲁达的诗《绝望的歌》。
②Wir haben mit unsern Ohren ihr Gerücht gehöret:
出自《圣经·约伯传》28:20-22。
究竟智慧由何处而来,哪里是明智之所在?众生的眼目未曾见过,天空的飞鸟也未发现。毁灭与死亡都说:“[我们只风闻过她的声望。]”
Woher kommt denn die Weisheit? und wo ist die Stätte des Verstandes? Sie ist verhohlen vor den Augen aller Lebendigen, auch den Vögeln unter dem Himmel. Der Abgrund und der Tod sprechen: [Wir haben mit unsern Ohren ihr Gerücht gehört.]
别忘了我不知为何把这个国家的官方语言设置成了德语……
(以上是思高本翻译,和合本翻译则是:[灭没和死亡说:“我们风闻其名。”])
另:徽章上的白隼和红松没有任何象征意义,除了它们全都是北欧常见有代表性的动植物以外。
③圣殿圣徒会:
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新兴教派,是我拿“人民圣殿教”和“耶稣基督原教旨主义最后审判圣徒会”这两个著名邪教拼出来的。
人民圣殿教就是组织九百多个信徒集体自杀的那个邪教组织,详情可搜索“琼斯镇大屠杀”;耶稣基督原教旨主义最后审判圣徒会是一个宣传世界末日思想的跨国邪教组织,比较著名的是搞一夫多妻制和诱骗未成年小女孩嫁给教派头目。
④苦修带:一种里侧带金属倒刺的、绑在腿上的皮带。
⑤天主事工会:全称“神圣十字与上帝恩功之高等教团”,一个主张苦修的教派,是天主教会的官方成员,虽然因为主张肉体苦修而备受争议,但是创立者在2002年被封为圣徒了……
⑥关于保罗·阿德里安:
之所以加兰吐槽说他有一个圣徒名字……因为“保罗”和“保禄”是同一个名字的不同译法,而圣保禄其实是以传教出名的圣徒。
⑦关于文中提到的拉米雷斯的履历:
执事:天主教的神品之一,位于神父之下一级,执行教会底层工作的神职人员。
副主教:实际上是辅助教区主教工作的普通神父,所以应当不受“三十五岁以上才能成为主教”的年龄限制。
助理主教:是祝圣后的主教,依然辅助教区主教工作,但是在教区主教去世或无法执行教会工作的时候,拥有继承权。
总主教:教省的主教,设定上是弗罗拉教省地位重要,所以梵蒂冈会把总主教任命为枢机主教(也就是红衣主教)。
以及:正常世界不会有拉米雷斯这么迅速的晋升姿势,虽然或许许多读者觉得三十七岁已经不年轻了完全无法接受……但是!不可能!有!三十多岁!的红衣主教!的!红衣主教全是一群老头子!!!
第四章 不可杀人
[因为战士所穿发响的军靴,和染满血迹的战袍,都要被焚毁,作为火的燃料。]
那是一座小教堂,或者是其他类似的场所,由于周遭的环境太过昏暗,所以不能清晰的判断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过建筑物尽头的白墙前面伫立着一座十字架,上头钉着头戴荆棘王冠的耶稣,除此之外,目力可及之处没有祭桌、用来举行各种仪式所用的银质器皿、或者是教堂里常见的那种白蜡烛。那个有着蓬松的棕色头发的年轻人跪在地上,穿着长白衣一类的白袍,不确定他在那件宽松的白色长袍下面穿了什么,总之他贴在冷冰冰的石头地面上的腿和脚是赤裸的。
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腿上绑着一条由金属环连接成的带子,那些金属丝上面有着尖锐的倒刺,在他站起来、挪动自己的双腿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细细的血迹沿着金属丝的边缘往下淌。
——然后亚瑟·克莱普点击了暂停。
这个因为像素不佳而有些模糊的白色身影在会议室的投影屏上定格了,现在这个画面效果还是技术部门复原之后的成果,之前在网络上流传的那段影像画质比这个还糟糕。
“好,”科尔森先生干巴巴地说,“虽然我觉得让你们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你们未来一段时间的目标人物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他在网上的视频资料的确不多。”
“这个视频后面还有不少内容,”亚瑟说道,他的手指神经质地轻轻拍打电脑的键盘,发出一连串哒哒的声音,“简而言之就是:有个看上去就十七八岁的男孩走上前去向他倾诉自己的苦恼——由技术部门复原之后也听不太清楚到底是在说什么,但是总之是关于他对一个女孩的欲望之类的——然后他劝诫了那个男孩几句,顺便赐给他一条藤鞭。”
“抱歉?”克莱曼婷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尖锐,她的鼻子都皱起来了,“我以为他们讨论的是青春期少年的正常烦恼?”
“这对我们了解这位保罗·阿德里安先生真有帮助啊。”怀特海德·兰斯顿刻薄地说。
“不管怎么说,就是因为不知道谁偷拍了这段视频传到了网上,才导致网民们质疑这个教派有些过激的。”亚瑟补充,语气不太好,可能是从怀特海德的措辞里感受到了对方对他收集信息能力的一种鄙夷,“当时安全局派了专员去调查这个事情,但是根据事后提交的报告,专员们指出教派内部异常团结,而这些自虐行为看上去是‘完全自愿’的。”
“当然啦,如果你们说之前那些调查专员的卷宗的话——”他们听见加兰在会议室门外说道,她用肩膀把门撞开了,手里抱着一大摞牛皮纸的文件袋。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听着不是很令人愉快,她用鞋跟把门带上,然后把手里那堆东西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不如说摔在了弗罗拉大主教希利亚德·拉米雷斯的面前——腾起了一大股烟尘。
拉米雷斯低头看了一眼,那些文件袋上面都贴着封条,第一个文件袋上面写着“特别顾问G·摩根斯特恩关于T-1068事件的报告”,上面还盖着一个写有“绝密”字样的印章,看边上的落款,应该是两年之前的事情了;剩下的文件袋上的封条格式也都差不多,只不过每一份上特别顾问的人名都是不一样的。拉米雷斯看了坐在桌子对面的科尔森先生一眼,这位绷着脸的行动部主管向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把那个封条给拆开了,与此同时,加兰面无表情地坐进了桌子侧面的一张空椅子。从兰斯顿带着他们的新顾问回来以后她的情绪好像就不太对,以往就算是她不喜欢兰斯顿,好像也没有这样表现出来过,搞得克莱曼婷多看了她好几眼。
“虽然听上去可能令人吃惊,但是‘完全自愿’的自虐行为也并没有那么奇怪,”拉米雷斯低着头说,用指尖把封条挑开了,“有些宗教团体认为肉体上的痛苦可以令他们抛弃欲望、使他们更接近神——你们也知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备受折磨的死去,有些信徒也认为这样的行为是他们愿意向上帝献身的证明。”
克莱曼婷忍不住问道:“就连梵蒂冈方面也认为……?”
“上一个主张肉体苦修的私人团体已经被若望保禄二世批准成为教会的自治性团体了,即便这种决定在教会内部也有很多争议吧。”拉米雷斯一边把那一沓文件从袋子里倒出来一边说道,“当然,这些争议于现在而言也没有什么讨论的必要,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们的意思的话,现在你们最主要的任务是调查这个团体内部到底有没有存在什么违法行为?”
老实说,克莱曼婷感觉到有些惊讶:去年圣诞节她跟那些灵职议员打交道的时候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心累印象,她总觉得那些人都是一群满嘴鬼话的老古董,而面对现在这种事情,作为教省大主教的拉米雷斯似乎也应该回绝才对:倘若真的如他所言,圣殿圣徒团只不过是一个有些激进的教徒团体,事情万一被披露出去,似乎也对他的名声不利。
但是拉米雷斯只是从第一份报告里抽出几页来推到了桌子中间,克莱曼婷把那几张纸拉到面前来,发现那是记录之前圣殿圣徒会信徒基本信息的几页——当初参与圣殿圣徒会相关的调查、为他们提供这份报告的特别顾问G·摩根斯特恩小姐并没有成功地进入圣殿圣徒会内部,而是通过调查它的大量信徒出具了这份报告。
他的声音非常平淡,听不出什么复杂的感情来。他说:“如果你们真的想要调查他们的话,当然是从内部去了解比较合适。”
会议结束后拉米雷斯留在了行动部主管的办公室里,按照对方的意思,“为了保证合作的顺利进行”,他得跟法律部门签一系列的保密协议。
在这次会议上他大体了解了这个行动的内容,并且从自己的角度给出了建议——从后来那位克莱曼婷小姐脸上的表情来看,或许他们觉得那个建议有些难以实施。拉米雷斯或许承认他们说得没错,但是他现在的思绪却并不放在这里:主要是,他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莫德·加兰。
当然了,他知道加兰为这个机构工作,但是也仅此而已了,这份工作显然比她之前在军队的那份工作保密性更强,拉米雷斯甚至不知道她被军队除名之后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份工作的。有的时候,他会不情愿地承认,他们两个的交流在加兰过了十八岁之后就变得极少了,有时他会向自己坦诚自己并不原因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更多时候只能告诉自己,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也从未找到出路——陈列在教堂里的那些石像从未向他指出过一条明路,那位应当存在的神也并不能告诉他如何应对这样的考验。加兰往往同夜色一起降临,现在却又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在了白天的光芒之中。既然他没有拒绝安全局当年邀请,就意味着他们总得共事一段时间了。
也就是这一刻,门打开了。
加兰站在门口,百叶窗的缝隙在她的面孔上投下了一条长长的光斑,让她的皮肤显得白得有些发光。她还是皱着眉头,脸上没有那种常见的笑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