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第一句话是:“你干嘛要来?况且还是怀特海德去找你的,他长得像是个好人吗?”
拉米雷斯:“……”
平心而论,怀特海德长得有点像即将免费的仿生人或者要搞大屠杀的反社会杀手。这甚至不是他脸上的伤疤或者那只玻璃假眼造成的,这个人就是有一种气质,让你看着他就想动笔写遗嘱。
“你好像对这件事很不高兴?”拉米雷斯忍不住问,主要是加兰全程完全无意掩饰自己的不高兴,她现在抱着双臂站在门口,露出一种好像想要出门打人的表情来。
“因为不幸的是,我的部门主管的思维就是这么奇诡,在涉及到宗教团体的案件上,他竟然能想出把一个枢机主教扯进事件这么离奇的计划来。”加兰冷哼了一声,“主教大人,我劝您离这种事情稍微远一些,在他们来找你签保密协议之前先跑路比较好。万一我们真的把这个组织一网打尽,搞不好记者们还要去采访您,问您梵蒂冈方面对此有什么看法,到时候您想对他们说什么?”
“莫德……”拉米雷斯开始说,他这次真的没太跟上加兰的思路。
他没说完,因为加兰大步走上前来,在他面前站住了,这个距离十分严重地入侵了两个关系正常的人之间的私人空间,虽然他俩的关系实在不能用“正常”这个词来形容。加兰还是皱着眉头,她似乎在仔细地打量拉米雷斯,似乎指望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一样。在拉米雷斯稍微后退、拉开距离之前,她忽然伸出一只手去,按住了主教的肩膀。
然后猝不及防地,她踮起脚亲了他的嘴唇一下。
拉米雷斯完全愣住了。
“我只能事先警告一下,”她说,“按照您的建议,显然是排一个人打入圣殿圣徒会内部,才能把他们在搞什么鬼研究清楚。所以,我的主管会派一个人,带着全套的窃听设备和针孔摄像头进入他们的社团,接近那位阿德里安先生,而您呢,作为我们的顾问,需要在这位探员干这一切的时候待在总部看着,以便给我们提供精确的建议——而我并不能保证您会看见什么,因为我没搞错的话,我的长官八成想要派我去。”
“什么?”拉米雷斯的声音微微地提高了一点。
“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给我这种人一份工作,我就是用来做这个的。”加兰啧了一声,她挑了一下嘴角,但是看上去没在笑,“而您呢,大概并不是特别了解这个部门,也并不是特别了解我。”
这话好像并不是加兰第一次说了——曾经某一次,当拉米雷斯委婉地劝加兰离开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说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又一次被推开了。基本上就在同一刻,加兰很平静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
“莫德,该去做今天的训练了。”这次站在门口的是行动部主管本人,科尔森先生的声音非常平静,好像对加兰忽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并不吃惊,“主教大人,请跟我来,法律部的同事们已经在等了。”
//两年之前,三月。
温斯洛是霍克斯顿最北端的城市,受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这个沿海城市冬天的气温倒不是很低,夏天也很凉爽,此时的气温还在零度上下徘徊。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温斯洛市城郊的军事医院门口,从后座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如果周围有关心宗教新闻的人,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今年二月二十二日梵蒂冈的建立圣伯多禄宗座节上由教宗公布的新任枢机主教名单上面,这可在霍克斯顿国内引发了一轮媒体狂欢,大部分媒体打出的是“几个世纪以来最年轻的红衣主教!”这样夺人眼球的标题,还有些报纸一直在纠结于以“圣迹”为由选拔枢机主教到底有没有现实依据。
一星期之后,教皇本笃十六就乘坐直升机离开了梵蒂冈,成为六百年来退位的首位教皇,希利亚德·拉米雷斯也就成为了由他册封的最后一位枢机主教。这位主教随即就参加了梵蒂冈秘密会议,并于三月十四日凌晨与其他红衣主教一起投票选举出了天主教第二百六十六任教皇:方济各。
按说,这位先生现在正应该在弗罗拉的总主教座堂中,而不是出现在温斯洛市的一片荒地里面。这个问题暂时没人能够解答,而希利亚德·拉米雷斯跟着司机——一位看肩章职级不低的军官——一起走进医院。
除了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儿,这家医院的走廊上几乎空无一人,连急匆匆跑来跑去的护士都没有,安静得几乎有点吓人。他们乘电梯上三楼之后,开始能在走廊里看见端着枪巡视的士兵,这些人在他们身上投注了冷冰冰的审视目光。
走廊尽头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那个男人留着一头怎么看都绝对不符合军队的仪容规定的长发,这些淡金色的发丝在脑后整整齐齐地束成一束,让他看着好像并不是个军人,而是要出门拍电影。
但是,拉米雷斯注意到他的发尾上沾满了已经凝固的血迹,等他转过来之后,就会看他的颧骨下面有一个很吓人的青紫色淤青,一只手严严实实地打着石膏。他穿了一件军绿色的T恤,看上去像是会套在作战服里面穿的那种,衣襟上满是干涸的血迹。
以及,他靠着的是重症监护室的窗户玻璃。
“您好,主教大人,终于见到真人了。”这位军官说道,向着拉米雷斯伸出手,“我是陆军特种突击队第七支队的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中校。”
当时拉米雷斯才刚刚到圣若翰洗者大教堂任职没几天,甚至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位军官和他在教堂里的那位助祭的姓氏一样、长得也有点像。
他以为莫尔利斯塔是要跟他握手——他注意到这个人的手掌上也有血迹,掌心里有一道长长的刀口,被缝线潦草地缝合了,就这么狰狞地袒露着——但是没有,这个人出其不意地抓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弯腰吻了他手指上的权戒一下。
然后他的手立刻松开了,这位中校的脸上挂着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他继续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说:“按理说,在这种时候把您这种新闻人物带到这里来不太好……但是我也是按规则办事:要知道,我最能干的属下好像是把您填成她的保险受益人了。”
当时,拉米雷斯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过莫德·加兰了,所以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他说:“什么——?”
然后他的心头浮现出了一种可怕的猜想,这让他的心头冷了起来,如同一瞬间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洞穿。
莫尔利斯塔向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扬了一下下巴,照在玻璃上的明晃晃的阳光晃得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莫尔利斯塔保持着微笑,平稳地说:“而且,按照她加入第七支队之前填的那些协议书,好像只有您才有权利决定拔不拔她的呼吸机。”//
“莫德好像很不愿意让您参与这个任务。“科尔森先生说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隔着训练室的单面玻璃看着里面的场景:克莱曼婷在靶场那边,距离更远、隔着更多道门。而在近处,加兰正踩在格斗垫上,她身上显然只穿了……一条质地相当柔软的长裤和工字背心,至少能看见的部分是这样的。
在她把自己的头发盘起来的当口,怀特海德·兰斯顿站在了她的对面。
拉米雷斯也只能认命地看着那个方向,刚刚,他签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保密协议和声明书,就为了确保他不会一出门就把这个组织买了。还是说,这是国家安全局下属的一个“大部分人都不能确定真实存在”的部门,就好像电影里的007或者IMF之类的,要不是拉米雷斯是上议院的灵职议员,他可能也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他隔着那面冷冰冰的单面玻璃,光洁的平面把他的影子倒映在其上——黑衬衫和罗马领,神职人员们平日常见的配置。在他的影子之下,那女孩正和自己的对手扭打在一起,她比兰斯顿矮不少,但是看上去更柔软也更灵活,他看见对方被兰斯顿压倒在格斗垫上的时刻凶狠地用手肘猛击对方的腹部,直到利落地从他的下方挣脱出来,用臂弯卡住对方的脖子。
他就会意识到,他在观看他从未见过的、属于莫德·加兰的一面——总是他的确曾经在对方不愿意回寄养家庭的时候收留她,或者把她从街头灰头土脸的寻回来,那女孩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往往被卷进什么相当不正当的斗殴事件,他都记不得曾经多少次给对方处理面颊上的淤青。
但是这并不相同,如加兰自己所说,他可能并不真的了解对方。
兰斯顿一个过肩摔把加兰甩回了地上,她的背部着地,发出了沉闷的砰的一声,这下看上去相当重,在周围围观他们训练的探员有的发出了小声的惊呼。而爱德华·科尔森如同所有电影里那种运筹帷幄的大反派一样把手按在玻璃上,沉声说:“显然,她想要保护您的安全。或者,在您眼里保持她的形象?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神父都是怎么看待她这种人的?”
拉米雷斯猛然看向他,对方的言辞之间透出了些很不得了的意思,他皱着眉头说:“先生——”
“当然,作为主管,我得知道我的探员们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秘密,包括跟踪她的那个圣殿圣徒会的买货人到底是从哪个地址被抓的之类。”科尔森的声音很平静,“您大可放心,干我们这一行的最擅长保守秘密,而我对她的隐私实在是不怎么关心。”
与此同时,加兰在地面上猛地一个翻滚,灵巧地避开了兰斯顿接下来的攻击,时间很短暂,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非常近,两个人都没能从垫子上站起来。加兰用一边的手肘撑着身体,一条腿勾住了兰斯顿的肩膀,借力用一种灵巧得完全可以让牛顿哭出来的姿势翻了上去,用腿绞紧了兰斯顿的脖子。
所有人都很确定如果她愿意可以用膝盖拧断对方的颈椎,兰斯顿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估计就在窒息的边缘,用手费力地拍了拍加兰的膝盖,对方立刻松开了他,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拉米雷斯看见她有一缕头发散了,漆黑的,如巨大的裂痕一般横过她的面孔,被汗水黏在皮肤上面。科尔森定定地盯着玻璃后面的一点,说:“在这样的任务上,我们需要一个熟悉宗教的顾问才能保证一切顺利进行,我选择您并不是因为您是最好的选择,而是因为这样我们可以缩短走手续的时间;但我真正担心的是……”
他顿了一下。
“我希望不要因为您而影响她的发挥,”科尔森说,他鬓角的那些头发在训练室灯光的照耀下似乎更白了,让他显得苍老了一些,“那会导致悲剧般的后果。”
注:
①多说一句,拉米雷斯被选为枢机主教的时候是三十七岁,这个设定的bug之处几乎没有什么可圆的……举例说明,2016年方济各提拔了17位枢机主教,其中四个在八十岁以上,最年轻的四十九岁(报道中还是用“年仅四十九岁”这种措辞来形容的)。
②这个特种部队的作战单位组成参考了一下海豹突击队,也就是莫尔利斯塔这个支队下头一共有两个排、一个排十六个人的那种配置;我从来搞不清楚军衔,你们随便看一下吧。
第五章 受膏者
[他们自立了君王,却没有我的同意;他们自立了首领,却没有叫我知道;他们用金钱为自己制造了偶像,给自己招来灭亡。]
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微弱地呜咽。
他躺在地上,双手张开,长钉穿过手心、深深地嵌入到木质的地板中去,伤口已经化脓腐烂了,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怪异的腐臭味,有蛆虫在紫红色的血肉中翻滚。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光头男人俯视着他,微微地撇着嘴角,露出一副审视的表情来。
“霍夫曼先生!”被钉在地面上的那个人努力地说,他的声音哑得吓人,因而很难听清他在说什么,那皲裂的嘴唇尽力张合着,流泻出一连串不得体的哭声,“请您原谅我!我真的不是……”
“不是故意的?”被称为霍夫曼先生的这个男人冷哼了一声,他推了一下眼镜,显得很不耐烦,“你本来应该一起去查克那里收货,结果你就因为那见鬼的酒吧邀约而把这事情抛之脑后了——现在我们依然找不到他的踪迹,万一是他被捕了呢?如果他把这事情说出去,你有没有想过这对圣徒会有什么影响?对保罗又有什么影响?”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脚,用鞋尖重重地碾上的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的手,那发出的声音有点像是车轮压碎烂熟的果子,那个人惨叫起来。
“我跟你说过,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是吗?”霍夫曼继续说,他的声音黏腻、柔滑,感觉好像是蜗牛爬过皮肤。但下一句话被他大声呵斥出来,在黑暗的房间里面神经质的嗡嗡作响,“结果呢?!蠢货!”
这些词语突兀地终结了,霍夫曼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柔滑又缓慢地吐了出来,然后,那种凉飕飕的温和语气好像又回来了。
“总之,”他简单地说,嘴角微微地挑了一下,“你就在这里好好地、仔细地反省一下吧,或许神会原谅你的。”
躺在地上的那人仿佛预见了什么可怕的未来一样,在原地挣扎起来,他的双手被钉在地面上,双臂被他的动作几乎拉扯成不正常的形状,看上去有些骇人。但霍夫曼似乎并不在意,他把鞋底的血迹在地板上蹭干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阴暗的房间,跨过长长的台阶——
这个房间是位于地下室,建筑物地面以上的部分倒是较为明亮。如果有在网络上看过圣殿圣徒会那个引起争议的视频的人在场,就会发现这个建筑物内部的装潢很眼熟,赫然就是之前视频里的那个疑似教堂的房子。
实际上这并不是真的教堂,而是一个位于菲尔格兰特市乡下的私人建筑,从房子挑高的房顶来看,至少能说明这栋屋子的主人的确很阔;实际上,这附近已经全是农庄和牧场,这栋房子和周围七英亩的土地都属于同一个人。按照G.摩根斯特恩小姐的报告描述,这栋建筑物中住着保罗·阿德里安先生和其余四十多名忠诚的信徒居住在这个农庄中,不过其实到了两年后的现在,这个数字已经增长到了一百二十多名。
伊莱贾·霍夫曼从地下室里走出来,相当坦然地站在了阳光之下。从敞开的窗户向外看去,能看见有些信徒在农田里劳作、衣着朴素。完全可以想象,这样的教团往往是封闭的、自给自足的,而最为神秘的是,总有些信徒能相信自己正过着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