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看着南嫣踩着脚下的雪，朝不远处的小船快步而去。
幸好，之前做好了充分的对戏准备，导演考虑到演员的身体，也不曾过分苛刻，因此这场戏拍得很顺利，一遍就过了。
不多时，南嫣被工作人员从河里拉起来的时候，厚重的冬季襦裙湿透，像石头一样挂在人身上，不仅重，更透出一股刺骨的凉意。
南嫣脸色惨白，感觉自己已经被冻到没有了知觉，顺带连心里的火都被灭了。
连元元拿着毛巾来给她擦头发，她也没什么反应。
“嫣嫣姐，没事儿吧？”
元元的话，终于让南嫣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她微抬眼眸，睫毛上还沾着水，愈发显得眼神湿漉漉的，可怜又脆弱。
她平日里看着对什么都不在意，也仿佛什么都伤不到她，这还是元元第一次见她这样子，不由有点慌。
“我们赶紧去换衣服吧，别冻病了。”
南嫣点点头，在元元的搀扶下，朝不远处的休息室走去。
但没走几步，前面在副导演指引下、款步而来的身影，就又让她停住了脚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冻得太严重，产生了幻觉。
直到沈砚之走到她正前方，俩人隔着不过一两米的距离对上目光，她才终于确信，眼前这个人是真的。
五年没见，他褪去了曾经的少年气，显得成熟很多。
黑色修身西装加身，风度翩翩，金丝边眼镜后，视线停留在她身上，黑色瞳仁像是能滴出墨，却掩饰了一切情绪。
再看看自己，浑身湿透、冻得发抖、极度狼狈。
南嫣被很多人说没心没肺，但唯有面对沈砚之的时候，她有些不可控制的心虚。
毕竟当年，是她甩的他。
副导演看向沈砚之，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南嫣身上。
他陡然想起，刚才去接沈砚之的时候，居然看到他坐在车里刷微博。
虽然看到他，沈砚之就把手机收了起来，但凭借那匆匆一瞥的画面，他很肯定，他看的是南嫣相关的热搜。
沈砚之实在不像是会追星的人，于是他不禁好奇问了句：“这么巧，认识啊？”
南嫣被冻得有点懵，倒是沈砚之扯起了一丝笑意，话里有些微讽刺。
“热搜上见过。”
南嫣记忆里的他，温柔，斯文，对她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居然也学会了阴阳怪气这一套？
但此时的南嫣无心顾及这么多，太冷了，她现在除了快点去换衣服以外，什么想法都没有。
于是她只朝沈砚之疏离地笑了笑，而后便向副导演抱歉地道了别。
擦身而过的瞬间，鼻尖传来极浅的一抹淡香，沈砚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的右手不自觉握紧。
*
十多分钟后，南嫣坐在开着暖气的化妆室里，身上裹上羽绒服，手里捧着一杯暖茶。
茶水入口，温暖一直从口腔蔓延到胃部，她瞬间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呼……”她长叹一声，但还没叹完，鼻尖一酸，偏过头打了一个极为没有形象的响亮喷嚏。
元元在一旁看着直播回放，开心地说：“嫣嫣姐，澄清上热搜第一了。”
南嫣愣了一下，“还花钱了？”
“没有啊，自己上的。”元元说，“热度猛涨啊这，而且一下上了三个澄清热搜。会不会是陆先生做的？他刚才还发博澄清了，就是吧……”
“给我看看。”
南嫣接过元元递来的手机。
果不其然，陆放刚才转发了她的直播视频，配文是：【怀孕是假，吃撑了是真，点赞官宣是假，人还没追上是真。】
评论区一片嘲笑：
【划重点，吃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嫣：澄清可以，倒也不必透露这么多非必要信息。今天也是妖艳人设崩塌的一天。】
【这直播的澄清效果，胜过十份律师函，南嫣这性子我爱了。】
【女婿我先认下，陆少爷加油！追上嫣嫣指日可待。】
【只有我觉得南嫣配不上陆放吗？听说她本色出演，私生活很混乱啊。】
【互联网没记忆吗？之前妄图插足闺蜜恋情的事情就这么被忘了？】
……
南嫣眯了眯眼，抬头看向站在一旁、满脸心虚的元元。
“是你跟他说我吃撑了？”
“他问我真相……我就照实说了，没想到这小少爷这么实诚，都不带美化一下……”
南嫣无奈地伸手按了按眉心，但很快，这种无奈，就被今天突然遇到沈砚之的震惊代替。
“算了，过了就别提了。”考虑到元元不认识沈砚之，她抿了抿唇，状若无意地问：“元元，刚才那个和副导演一起的男的……是谁啊？”
“你说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气质卓越、风度翩翩、帅绝人寰的大帅哥啊？”
“……”南嫣补充，“没必要加这么多不必要的前缀。”
“我也不知道。”元元叹了口气，但没一会儿眼神就又亮了：“不过我可以去问问。”
说着，她低头不知道给谁发了消息，并且很快得到答案：“说叫沈砚之，章越教授这几天出国了，所以拜托他来的。”
现在的观众都很苛刻，怕播出的时候被挑刺，开机时，制片人就请了章教授来作为道具指导。
南嫣这才想起来，之前听人说，他去帝都念的是文物鉴定与修复方向的硕博连读，方向是古代书画。
而他们这部剧，讲的恰是在宋朝背景下，由一幅古画引发的故事，并且道具中，也运用了不少古画的因素。
倒也算专业对口了。
只是，这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她还有一周就要杀青了，偏偏他今天来。
南嫣点点头，兀自喝了口水，没有说话。
元元倒是八卦地问：“嫣嫣姐，你不会看上那帅哥了吧？”
南嫣低头看着杯子里一片浮动的茶叶，拇指摩挲了一下杯壁，语调听着漫不经心：“没，不是我的菜。”
元元心里暗叹，仙女的审美天花板，果然也是上了天的。
居然连这种极品都入不了眼。
就在此时，休息室的门却突然被推开，副导演一边和沈砚之说话，一边做出请进的手势。
沈砚之和南嫣的视线直直对上。
南嫣怔了一瞬，坦然地朝俩人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而沈砚之的眼神，始终无波无澜，就像真的完全不认识，只在热搜上见过。
化妆室都是公用的，因此看到里面有人，副导演并不惊讶，也笑着和南嫣打了声招呼后，就带着沈砚之坐到了远处的一张圆桌。
南嫣沉默地喝着水。
一旁本在看手机的元元却突然抬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南嫣余光扫到，侧头问：“怎么了？”
元元打量了一会儿她的神色，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嫣嫣姐，陆先生来了，可能给你发消息没回应，就给我发了。”
南颜并不意外，起身道：“出去看看。”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冻久了，还是因为陆放的到来，站起身的一刹那，南嫣的眼前突然黑了一下，幸好眼疾手快地撑住了一旁的沙发扶手。
在一旁看手机的元元赶紧上前扶住她：“嫣嫣姐，没事吧？”
“没事儿。”
说完，她便带着元元走出了化妆室。
*
比起以往的大阵仗，陆放这次来的很低调。
他年纪不大，和南嫣同岁，以前的穿着打扮一直偏休闲，但前不久接管了家里的公司，如今也穿上了西装，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商界精英的模样。
看到南嫣，他脸上扬起笑意，举步走了过来。
昏暗的夜色中，这本是挺赏心悦目的场面，可惜此刻的南嫣毫无欣赏的乐趣。
但她还是勉强笑了笑。
“怎么来了？”
“公司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我看你下午拍了入水戏，没冷到吧？”
“没有。”南嫣顿了顿，神色有些严肃，“陆放，下午的点赞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陆放解释道，“不小心误点了，我马上就取消了，没想到还是被截图，抱歉啊，下次不会了。”
他说得真诚，南嫣也不好再苛责什么。
只强调道：“陆放，我和你说过，我不希望任何人误会我们的关系，希望你也别再做让人误会的事情了。”
“好，我知道了。”
说完，陆放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户外走廊里亮着灯，有隐隐的烟雾飘出。
他怔了一瞬，不动声色地移回视线。
南嫣说：“我要回酒店了，你要不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
陆放出其不意地拥抱了她一下，但很快就松开。
南嫣眉头微皱，一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他说：“走了。”
离开的背影，夹着风雪。
南嫣不禁想起，五年前，和沈砚之分手大半年后的最后一面，好像也是这样。
只是，当时留下背影的是她。
不知道，当时的沈砚之，看着她的背影，是什么心情。
但她想，从他当时，以及刚才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对她有怨恨的吧。
站了一会儿，她默然收回视线，转身朝休息室走，然而走到拐角时，一转身，借着若有似无的月光，却见有个高挺的身影正靠在墙壁上。
这一侧走廊里的声控灯还没打开，他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中，指尖一抹猩红格外显眼。
意识到对方在抽烟，讨厌烟味的南嫣本能地往外移了一点距离，而后用力一跺脚。
声控灯亮了，眼前人的轮廓也清晰起来。
沈砚之看了过来，目光沉沉，过了两秒，将手里的烟暗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
就连这样的动作，都做得不急不缓，斯文得体。
南嫣愣了一下，在她的记忆里，沈砚之和她一样，是最讨厌烟味的。
但毕竟五年了，谁都会变。
见沈砚之低头把烟蒂扔进了垃圾桶，并没有在看她，南嫣举步正想离开，但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却突然凉嗖嗖地提了一句：
“这就是你的菜？”
第3章 聚餐
深夜，气温接近了零下十度，刺骨的寒风像刀片一样，刮得外面飒飒作响。
南嫣窝在被子里，不禁又想起晚上在走廊里的一幕。
人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他显然是听到了那句“他不是我的菜”，才这么问的。
当时，她扔下一句“无可奉告”后，就转身离开了，因此并不知道，身后的沈砚之，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沈砚之那句话，却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回响。
搅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而且，他为什么性格变化这么大？又为什么学会了抽烟？是因为她当初的分手吗……
心口仿佛一抽，南嫣抿紧了唇。
实在睡不着，她索性打开灯，窝在被子里刷起了微博。
热搜已经干干净净，和她相关的一点没有。
但因为这件事，粉丝倒是涨了不少。
甚至还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个她的个人站，名字叫：【吃撑了丨南嫣个站】。
南嫣：？？？
虽然名字奇奇怪怪，但这站子营业倒是认真的，开站后发布的第一波九宫格精修高清照，是在三个月的开机仪式上。
已经定完妆的南嫣穿着剧里服装，笑容明媚地拿着红包和其他演员合影。
这条博发布才一晚上，就收获了五六千的转发量。
转发里大多数都是路人，有的是冲着这事儿好笑转的，有的是真情实感夸颜值的，但不论如何，褒大于贬。
南嫣虽然一心赚钱，极少关注网络上的风评，但被认可总归是开心的。
沈砚之到来引发的心绪波动，渐渐平稳。
又玩了会儿游戏，她关灯睡下，但这一夜却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天，南嫣没有通告，却被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吵醒。
南嫣的第一反应是喉咙巨疼，皱眉轻咳了几声后，她才迷迷糊糊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
是导演庄德明发来的消息，说在片场的时候大家约了晚上一起聚个餐，问她有没有空。
导演在圈内德高望重，而她不过是个十八线，再加上这也是剧组第一次聚餐，她自然没法拒绝。
于是在酒店里窝了一天后，晚上七点多，南嫣赶到了聚餐地点。
那是影视城内很著名的一家中餐馆。
南嫣推门而进时，导演还没来，包厢里只坐着两个人——男主何彦、女主林思思。
林思思虽然是女一号，但现实中是南嫣同校的学妹，因此一直对南嫣很尊敬。
坐下后，对面的林思思打量一番她苍白的脸色，想起她昨天下午的磨人戏份，不由担心地问了一句：“学姐，你还好吧？”
南嫣笑着摇了摇头，嗓音很哑：“没事儿，有点喉咙痛。”
“那你要不要感冒药？我那儿有。”
南嫣很不喜欢吃药，但毕竟是在剧组，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体耽误全组人的工作，于是还是点了头：“谢谢，那回酒店之后我去找你。”
说完，见还有两个空座，她好奇问了一句：“不是就剩导演了吗？还有谁要来吗？”
“听说导演请了沈教授，不知道他有没有空来。”
“……”南嫣感觉喉咙口哽住了。
林思思没察觉到她的异常，反而八卦地朝南嫣眨了眨眼：“听说沈教授是辅大的门面招牌，希望今天有这个荣幸亲眼见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