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间吗?”她往门里看了一眼,转身问道。
“有。”
咖啡馆,
“谢谢。”咖啡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指尖,她垂着眸轻声道。
接到他的电话是苏白没有想到的事,听到他自报家门,听他话里话外的担心,苏白的心头除了对奚欢的疼惜和那家人的痛恨之外,还升起一种奇异的庆幸。
庆幸奚欢漫长的人生中终于有这么一个人。
“我可以知道吗?”沈瑜没有接下苏白话里的谢意,声音还有一丝的沙哑。
他想知道在他不曾出现的过去,在他未曾来得及保护她的角落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使是痛彻心骨,他也想要知道。
苏白握着咖啡杯的手一顿,“以什么身份呢?”
是朋友,亲人,爱人,还是什么身份呢?
“全部。”他不假思索道。
我很贪心,她身边的位置我想全部占据。
苏白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在此之前,沈瑜这两个字在苏白眼里的标签只是奚欢喜欢的人,但一个人能喜欢许多人。
对奚欢来说,喜欢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了,但此刻,苏白望着面对自己的目光不躲不闪的男人,心里反倒升起了几分果然如此的恍然。
“这件事本不该我告诉你。”她顿了一下。
男人沉默不语,苏白也没指望他能跟自己说什么,搅着手里的咖啡,目光不知道看向何处,语气带了些感慨。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父母是世交,从彼此有记忆时便一直陪着对方。”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回忆,儿时的时光据说可以治愈一生的不幸,但是刻进心骨的痛苦怎么可能会愈合。
“那个女人要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奚欢的生母。”她咬了咬唇,压下心头的恨意。
“那是一个没有主见,用别人的善良来伤害对方的人。”苏白咬牙切齿道。
奚欢在十八岁之前,便是说生活在蜜罐也不为过。父母恩爱,长辈疼爱,同龄人有自小长大的闺中密友,她的学习好,样貌更是不俗,在老师同学的眼中可以说是完美的存在。
她每日的烦恼好似只有该穿母亲准备的哪一条裙子,该戴父亲买来的哪一条项链,和父母撒撒娇,和苏白逛街旅游,忧虑这个词仿佛与她无关。
这一切在她十八岁那年的秋天戛然而止,奚家父母接了一通电话,慌慌忙忙的坐上去外省的飞机,在当地出了车祸。
大货车车主酒驾,与他们叫的出租车相撞,奚父当场身亡,奚母因着奚父的保护还留了一口气,但在医院抢救时还没等到见奚欢最后一面就没有了呼吸。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场面。”苏白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伤痛,“她紧紧握着已经冰冷的手,跌坐在那里发不出一点声音,目光空洞,望不见悲伤,更望不见希望。”
沈瑜甚至不敢去想那时的她该是多么的痛苦,他垂着眸,那双好看的眼眸被难以言喻的悲伤侵蚀,黑沉沉的。
“我希望她能抱着我大哭一场。”但是护士告诉我,她从来了以后就是这般模样,我才知道,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哭是人类的本能,但是极度悲伤时,人会忘了一切的本能。
“后来,我陪着她,帮她料理奚伯父奚伯母的后事。”
那段时间的奚欢,如今想起来还是让人害怕,心疼的害怕。
感情像是瞬间从她的身上抽离,她像是个只能维持自己原定程序的机器人。
“最严重的时候,她什么都吃不下。”身体罢工,吃什么都觉得是折磨,但是为了活下去又不得不吃,甚至苏白真的以为她不想活了。
她抱着她,她不会哭,她就帮她哭,她的悲伤,她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她知道,那一定很痛很痛。
听到她的嚎啕大哭,一直将自己圈起来的人才慢慢有了反应,她缓缓的抱住自己,眼泪一滴滴从眼角落下,渐渐放声大哭。
“苏白,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苏白,为什么啊?是我的错吗,不然为什么对他们这么残忍。”
“苏白,我好想好想他们。”
“苏白,我没有家了。”
一声声伴着痛苦的声音落在耳畔,苏白只能抱着她,抱着她。她觉得所有的安慰在这一刻都苍白无比。
“她好不容易从这件事里走出来。”苏白的眼里涌上了恨意,咬牙切齿道:“那家人出现了。”
那家所谓的血缘至亲。
奚家夫妇在那个城市没有任何的联系,突然急急忙忙的赶去本就让人多疑,只是当时的奚欢太让人担心,大家就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到她的身上,生怕她会出意外。
等到她悲伤中走出来,那家人就联系上了她。
“他们手里拿着鉴定报告,说奚欢是他们丢失的女儿。”
不说奚欢,就是苏白都不相信。
奚家夫妇对奚欢太好了,捧在手心都怕自己的手心不够稳,会摔了他们家的宝贝,现在突然冒出所谓的亲生父母。
“奚欢不信,但是那家人恰好住在那个城市。”那个奚家夫妇出事的城市。
“那家人很聪明,他们利用奚欢想要查明父母为什么突然去那座城市的心情,将她骗了过去。”是的,骗了过去。
苏白自以为自己用词已经很客气,很委婉了。
“那家父子俩好赌。看上了奚家留给奚欢的财产。”
奚家不算是什么巨富,但是奚家夫妇年轻时手里有不少的钱,老一辈觉得手里有钱不如手里有房,他们便挑了几个喜欢的地方置办了不少的房产,后来养了奚欢,害怕女儿以后日子过的不好,又置办了许多。
偏偏他们眼光好,有不少的地方都在学校附近,是难得的学区房。
这些房产,就是奚欢一辈子什么也不做,光是收租都能过得富足。那家人虽然不知道奚欢手里握着这样一笔财富,但是光看奚家夫妇的穿着气度就不像是差钱的。
他们联系奚家夫妇也是为了要钱,只是没有想到奚家夫妇出了车祸。只是这样更好,毕竟钱在奚家夫妇和在亲生女儿的手里是不一样的。
我好喜欢你
“奚欢拒绝了他们。”她轻声道,“但是人在被逼上绝境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沈瑜瞳孔一缩,外人面前稳重的人眼里浮上几分慌乱,明明知道她现在就在家里睡着,明明知道她会相安无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紧。
“她在发现那家人意图的时候趁他们不注意联系了我。”杯里的咖啡早就变凉,苏白的语气满是庆幸,“我去的时候联系了当地警局里的熟人。”
那人是孟致以前的战友,退休后回老家在当地的警局就职,孟致执行任务之前将联系方式给了她,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将她救下来。
“追债的逼得紧,奚欢为了争取时间同意了。但是那家的男人是个狠的。”苏白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男人,她学过的所有贬低一个人的词汇放在他的身上都显得像是夸赞,她从未见过那样恶心恶毒的人。
“杀人他们不敢,但是那个人认识拐子。”苏白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浑身发凉。
比起千求万求只能得到一点钱财,直接将人卖到难以进出的山窝窝里,顺理成章的继承她的财产更为诱惑人。
有时候,比人性的恶更可怕的是没有法的意识。没有了可以压制人性的东西,没有道德的人就没有了底线。
沈瑜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阴霾,眼底翻滚的情绪晦暗不明。
“我带人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了那个拐子将奚欢扶上车。”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扶着奚欢的时候笑得和蔼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亲人。
这样的人任谁都不会将她和拐子联系到一起,毕竟有些人的恶毒是潜藏在心里的,若不是刨开那人的心脏,谁能想到会有人的心脏腐烂到这种地步。
“我将她抢了回来。但是他们不认,奚欢被喂了药。”
看见沈瑜眼里的担忧,苏白缓缓道:“只是普通的迷药,对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人证物证都不足的情况下,那家人和那个拐子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多么讽刺啊。
只是,后来估计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那个男人在躲债的时候犯了事,被抓紧进去关了几年,也是这几年,他们才渐渐将这件事抛到脑后,谁能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呢。
那样的人,就算在牢里呆一辈子,都是便宜他了。
“沈瑜,奚欢是被抛弃的。”苏白语气格外的认真。
所谓的丢失只是那家人伪装自己的借口,他们重男轻女,不愿意养着奚欢,就将还未满月的她随手找了个地方扔了。
只是那个男人留了个心眼,在看到人将她捡走后才走,也因为如此,他才知道收养奚欢的人长什么模样,也才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还有这么个女儿,才想方设法的联系到奚家夫妇,才害得他们丧命。
“奚欢那段时间很讨厌自己,她很介意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是那个人的血。”与其说讨厌那家人,她更像是讨厌自己,将所有的过错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在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她才会那崩溃。
“沈瑜,她很喜欢你。”她心里有伤,不敢轻易爱人,但是她很喜欢你。
“谢谢。”沈瑜望着她的眼睛,那双在奚欢面前深情的眼睛满是心疼和认真。
谢谢你在我未曾出现的时光里护着她。
“不用谢。”苏白笑着应下了这声道谢。
奚小欢,我很开心,为你开心。
我的女孩,会有一个爱她至深的男孩护着,真好。
苏白望着熟睡的人,将落在她鼻尖的长发绾到耳后,她的眼里泛着水光,“真好。”
“苏白。”奚欢眨了眨眼,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沙哑。
“嗯?”苏白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我好喜欢你。”奚欢蹭了蹭她的掌心,撒娇道。
“嗯。”
奚欢对她‘冷漠’的态度极为不满,“你要说你也喜欢我。”
“奚小欢,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苏白捏了捏她白皙的脸蛋,坏心的多捏了几下,“再说了,你敢在沈瑜面前说嘛?”
奚欢明亮的眼眸一圈圈转的格外的快,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苏白悄悄将手从被窝的一角伸进去,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挠她的痒痒肉。
奚欢一时不查被她得手,裹着被子就要往床的另一边滚。
嘻嘻哈哈的声音从卧室传出,驱散了那些悲伤的阴霾,阳光与笑声相伴,明媚极了。
“你不住几天吗?”奚欢咬了一口苏白递过来的哈密瓜,哈密瓜特有的清甜在唇齿间弥漫,她眯了眯眼,笑得格外开心。
只是这种开心在听说苏白明天就要回去时减半,她挽着她的胳膊,将头靠在苏白的肩膀上。
她的肩膀很瘦,靠上去都会觉得骨头咯得头疼,但是就是这样瘦弱的肩膀,在她无助的时候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好似能撑起自己头顶快要塌下来的那片天。
“苏白啊。”她闭上眼睛,喃喃出声。
“嗯?”
“要好好吃饭啊。”
“知道啦。”苏白的瘦并不是特意减肥瘦下来的,她只是天生这种体质,明明胃口很好,有时候吃得比奚欢还要多,但就是不长肉。
“还有啊……”
苏白戳了戳她的脸,无奈道:“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奚欢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能。”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想一点一点说给你听,想跟你说好久好久。
苏白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双奚欢没有看见的眼眸里既宠溺又温柔,“好。”
“苏白。”
“在的。”
“我好喜欢你。”
“我知道。”
“我下辈子还想遇见你。”
“好。”
“你下辈子要来找我啊。”
“为什么不是你找我呢?”
“那我要当姐姐。”
“好。”
“我会一直一直护着你。”
“好。”
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先找到你,先和你打招呼,先告诉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可以和你做一辈子的姐妹吗?
奚欢,我好庆幸遇到你,认识你。
吻
“嗯,所有。”
沈瑜仰着头,目光不知道望向哪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书房的灯还没来得及打开,视线所及皆是暗色,望不见一丝光亮。
手机微弱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光芒没有柔和他紧绷的下颌,反而显得愈发的凌厉,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拧着眉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黑暗里最后的一丝光亮也瞬间熄灭,月色想要透过窗子照亮这一方的暗色,黑沉沉的乌云遮去她过于温柔的视线,任由黑夜将屋里的人吞没。
书房里的人不见动静,只是仰着头许久没有动。
月光透过窗户一点点洒在屋里,月色下一秒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他蓦地起身,毫不留恋的大步向门前走去。
‘笃笃笃’
习惯黑暗的眼睛一时有些难以适应楼道间的光,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睛。
“眼睛不舒服吗?”奚欢担忧道。
“没事。”沈瑜笑了笑,声音里是他都不曾察觉到的柔情,方才隐于黑暗的人,迎来了独属于自己的光。
他揉了揉眼睛正准备睁开,眼眸上覆上一只微凉的手,温热的话语从那张粉嫩的唇轻轻飘出来,心脏在一瞬温暖的不可思议。
奚欢微微踮起脚尖,抬起手遮住他的眼眸,隔绝了楼道间有些强烈的光线,余光望向他的身后时才发现屋里黑漆漆的一片。
她好像知道他的眼睛为什么不舒服了。
“沈瑜。”偷偷摸摸的声音传来。
“嗯?”白皙的手遮住他的视线,他无法看到她的神情,但大脑悄悄告诉他,她现在的模样很很很可爱。
“灯一会儿就熄了。”
“嗯。”他学着她压低声音,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
他的唇很好看。朱红的唇瓣染上笑意,浅浅的光落在他的唇边,诱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