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入肚,浑身一阵暖意。
这个茫茫世界,果然只能自己温暖自己。
身体如此,我也没有自虐打算,并不贪杯,也不贪食,打包买单,与齐琪便是各奔东西。
可他又坚持送我。
“你这样会让我误会。”我笑眼看他。
那张俊气年轻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立体,说的话如那双眸子一样不羁,“我怕你半路被人捡尸,不知道的还以为前老板太过刻薄,逼迫员工净身出户。”
我哈哈哈笑出声,又被这春日之初的寒气呛得咳嗽出声,胃不合时宜地一阵阵抽搐疼痛,只好靠着墙蹲下。
他走近,踢了踢我的腿,“赖这会儿不走,店里可不会再让你去进去吃一顿。”
“我要接会儿地气,你不必管我。”
这模样许是逗乐了青年,只见身后一个阴影投下,腿弯一痛,他便是将我从身后抱起,后背贴着胸膛,是熟悉的温暖。
曾经是谁,也将我如此抱起过呢?
“我还没洗头。”
“难怪一股味儿。”他颇为嫌弃,却还是将我抱到车上,“哭了?”
夏未至很少嚎嚎大哭,更何况眼前这人不过是幸灾乐祸,不值得交心?
转过脸,看着排排而过的路灯,失败感油然而生,夏未至,你怎么这么倒霉,都要死了,都没一个能让你好好哭一场的地方。
这天晚上,我终于翻到了最想找的东西。
一张照片,两个穿校服的女生。
一个是我,一个是夏未央。
真没想到,人生尽头,我最想见的人却是她。
血缘的力量,果然强大。
夏未央是我姐姐,大我两岁,我们一起长大。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差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有优秀的夏未央,对比之后,我的名字也就成了夏未央的妹妹。
很长时间我都生活在她的光芒之下,却也乐得轻松,父母偏心之类的似乎都不是如何重要,因为夏未至最喜欢的就是夏未央。
然而到了恋爱年纪,一切才开始变得可悲。
夏未央是值得被爱的,夏未至是个退而求次的选择。
如今却也有点不同,死神看来更偏爱夏未至。
看着照片到半夜,潦草地还可以想到两人从娇软学步到穿白裙拍毕业照,只是最终还是没有拨通她的电话。
说什么呢?
有那么多好说的,却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初可是自己声嘶力竭地叫她离开。
我躺下来,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恍惚间回到年幼,半夜不敢一个人上厕所,非得缠着夏未央一起,春夏秋冬,不管是喂蚊子还是天很冷,不管半夜还是黎明,她总是会起来陪我一起。
她是很好的姐姐,可惜我不是个好妹妹。
固执己见,不听劝阻。
只是我不后悔,后悔的痛苦过度绵延,只有大把时光挥霍的人才会有。
夏未至没有,她现在有的精力只有两件,一个是安排旅行,一个是接受化疗。
戈医生依然是一张格式化的脸,正与一对夫妻说着什么。
妻子片刻愕然,随即失声痛哭起来,反倒是丈夫神色平静,抱着痛哭的妻子,约莫半小时,两人才出来。
男人揽着女人,安慰的声音很是温柔。
我贴着门进来,对着医生勾着三根手指算是打招呼。
“今日才来?”他明显不大高兴。
是啊,他本让我三日后就过来。
“总得先哭上几天,吃点东西,搞点行头。”
他便是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估计对这所谓的毛衣配牛仔裤并不赞同,垂眸填写住院单,“通知家人了么?”
“请了护工,一天500,应该不错。”
戈医生也是见多识广,只是再次建议我最好通知家人,有什么情况也好签字。
“我只有一个姐姐,常年身在国外,如今也不亲近。”说罢便是摊摊手,一脸无奈,“若是真到那一步,便是当我路边送过来的病患处理就好,生死由天。”
他没有说话,将住院单给我,说着后面安排。
和当初讲的那些原理一样,每一句叫人听懂的。
而我只关心两个问题,多少钱,需要多长时间。
“你的求生欲很低,这对治疗不好。”戈医生一双清冷的眸子,颇有几分担忧。
那是医生最常有的,就跟老师看到学生不好好学习那样。
而戈医生还说一句老师最爱说的,“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希望还是很大的。”
人这辈子,最容易听的就是医生和老师的话了。
出来之时,妻子已经不再哭,只是小声抽泣,抱着男人的腿,一遍一遍说着我不能没有你。
原来得癌症的是那个男人。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羡慕谁了。
如果有人知道我要死了还抱着我的大腿哭,我一定将遗产都给他。
按照戈医生的精神指示,我在接受治疗时候给自己买了水果,买了花。
花是红玫瑰,开花周期刚好是一个理疗器。
为了所谓的精神需求,从书柜里随手取了本落灰的书。
打开扉页,看到那句至未央,才恍然想起这本书是未央的。
扉页的文字大气有力而又收得干净利落,像极了那人的张扬飞眉。
他是龙骁,一生最爱的人是夏未央。
他对夏未央求而不得,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夏未至。
我与他从高中相识,再到大学在一起,林林总总,有哭有笑,如此深的羁绊,终究敌不过那一寸白月光。
毕业那年,他默不作声,而又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有夏未央的城市。
他们的学校离得很近,朋友圈都慢慢交集,而他想做的事情,不过是远远看上夏未央一眼。
舔狗最终一无所有,说的是他,也是我。
化疗的时光百无聊赖,可惜我如今也并非爱看书之人,随便翻了翻新月集,便是放下,开始翻看欧洲旅行路线。
我还有太多想去看看的地方,并不愿意最后一点时间花在这里。
“未至!”
叫我名字还能这么高兴的人当真不多,侧脸看过去,却是一张在记忆中模糊而又熟悉的脸——龙泽,龙骁他叔。
我更爱叫他龙王爷。
有时候我能理解为什么龙骁可以把我当做夏未央来满足空虚,甚至理解那白月光的影响,就像看到这张脸我也会恍惚一般。
我曾经爱惨了这张惊艳过时光的脸。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时光似乎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痕迹,与三年前依然像极,“未至,你是生病了么?”
那双如墨黑瞳中满是担忧,这里是癌症看护病房,躺在这里的大都是各种奇奇怪怪部位得了癌症的人。
“我被检查长了个小瘤子,正在接受治疗。”
“恶性?”
“好了就不是恶性。”
“未至,你还是这么有趣。”他帮我身后垫了枕头,甚至自顾自削了水果,看样子是想长待,还说起了为什么会来这里。
其实我一点不好奇,只想他快点离开,也怕他对不该说的人乱说。
“父亲如今时日无多,今日刚刚转到这边的病房,现在有故交来拜访,我便下来散散心,没想到遇到了你。”
“跑这里散心?!也太无良了!”我瞪他,“走走走,可别说我认识你!”
“那你要出去散心么?”
“你不会想带我去太平间吧!”我摆出惊恐模样。
“未至,我们就是出去走走,现在玉兰花开了,很漂亮。”
龙泽并不是很能玩得开的人,这个男人总是一本正经。
其实我对外面并无兴趣,犹豫之间,唇上一凉,便是清香,原来是他将切薄的苹果片放在我的唇上。
“未至,你的唇都起皮了,需要润润。”
“过几天出去做个唇膜就好。”我想把苹果吃下,奈何这两天化疗,导致肠胃进了食物就想吐,只能靠着营养液度日。
连呼吸都是药水的颓丧味。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应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正如龙泽所说,玉兰花开得很美。
冰清玉洁,如雪莲,如白色火焰,在蓝天暖阳下燃烧着绚烂的生命。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不结果的花树,总觉得华而不实。”
就像我现在的生命,什么结果都没有留下。
“你眼中,可不是人不能吃的,用的,都没有意义了?”他眼底含笑,为我盖好膝盖上的小毯子,“未至,存在即为合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这些花树也在做对这个自然产生着作用。”
我默然,着实也是如此,美丽光是欣赏就是一种价值,更何况这些美丽的植物还在努力活着,繁衍着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呢?
每一代,活得都会比我久。
良人
龙泽推着我在医院的小公园转悠,这里临近大学,来来往往人多,老人孩子的欢笑声不断,很是有人气。
“你毕业这几年,都是在南城这边?”
我点头。
“你就在这里,我却没有找到你。”
我意外他居然找过我。
“去你待着的实验室找过,没想到半年不到就辞职了,同类型实验室也是没有。”
“实验室太闷,我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去做广告了。”
再后来遇到叶霖,他并不喜欢我在外工作,自然社交减少,职位也是难以上升。
“原来如此,我找错了方向。”
我被这人脸上的表情逗笑,“不过我刚刚辞了工作,现在就是坐吃等死的阶段,你若是不嫌弃,倒是随时可以来找。”
“我怎么会嫌弃你,未至,工作什么时候都会有,现在身体要紧。”
这种客套话,从他嘴里出来,很是坦诚。
我与龙泽相识挺久,相交并不多,那个时候全身心扑在龙骁身上,对这个偶尔提供住处和蹭饭机会的二叔,虽然好奇,到底没有多么深入,只知道他在上海教书,顺便经商。
我们的关系,其实还远远不到他要特意找我。
至于为何,看着那双温柔的双眸,似乎可知一二。
赏花回去,想到那红玫瑰没人换水,已经烂根,我便还是想买点花。
这次选了大丽花,其实我更偏爱雏菊,可惜龙泽念叨着不吉利。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黑色佛珠,倒是很适合说这些话。
“你居然如此迷信。”社会主义新青年颇为鄙视,要了他的珠子摆弄,套在手腕三圈,对着阳光,居然还挺好看。
“你若喜欢,便送给你吧。”
我连忙要摘下,却被他按住了手,“就当时打发时间。”
哪有女人念佛珠打发时间的?“你这是祝我嫁不出去么?”
那双温厚的眸子忽然便是笑意盎然,像极了今日的玉兰花开,“是的,我一直不希望你嫁出去。”
双眸相视,我突然想告诉他自己的癌症情况并不好,可能不到半年就死了。
话到嘴边,忽然便觉得轮椅一抖,而我也被转了个方向,与龙泽便是面对面。
他有些意外,我更是如此。
肩膀上一个用力,鼻间便是有淡淡冷香。
味道熟悉,直叫人大脑清醒,随即便是金属质感的声音穿透而来,“哦,夏未至,你真是好能耐。”
身体下意识发抖,我最不想在这里遇到叶霖。
“叶先生,感谢您百忙中,得空来看家父。”